第14章 沉沦

  “世子,九姑娘回来了。”

  躺椅上的徐安宜蓦地睁开眼睛,眼内一片黯淡,“如何?”

  “远远瞧着,心情似是不错。”春木推测着,九姑娘性子好,高兴也是能看出来的。

  徐安宜却道:“现在你去音书阁,或许能得些好东西。”

  春木眼睛一亮,“小的这就去,顺便给您看看九姑娘心情好还是不好。”

  徐安宜复又闭上眼睛,脚畔的白猫不耐地动了动,他直起身子去看,“小东西,不听话就是剥皮抽筋的。你的姐妹可是连一件衣裳都不剩的。”

  白猫低低叫了一声,徐安宜就不再去管它了。

  眼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景家在京城内有三间当铺,前些时日收到了些贡品。

  景家赔了银子不说,还被皇帝责怪了。景家接受当物是本职,并没有错,但在皇帝眼里,连贡品都敢收,便是大错。

  春木到了音书阁,绿杳就拿着刚从点心铺子里买来的桂花糕,香软可口,她吃了一口,剩下都是塞给了春木,“回去给婶娘吃。”

  春木奇怪,“你怎么那么高兴。”往日里小气的人竟会把这么大一份点心给他吃,真是怪事。

  “当然高兴。今日顾夫人约我们姑娘去上香,到了以后顾家表小姐处处针对姑娘,没想到最后她被吓得抬着回府了。你说,我该不该高兴,点心也是姑娘赏我的。”绿杳眯着眼睛,高兴极了。

  春木目瞪口呆,想起那只猫剥皮的事情,不觉咽了咽口水,那位表小姐怎么得罪世子了?

  “你拿着点心赶紧回去吧,再不回去,就彻底凉了,入口就不好吃了。”绿杳话说完了,催促春木赶紧走。

  春木不敢多待,拿着点心从小路回去,回去后就将事情都禀告给世子听。

  徐安宜眼皮都不掀一下,轻轻嗯了一声,算作知晓了,又道:“你让九姑娘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入宫见陛下。告诉她,明日穿着朴素些。”

  春木再度回到音书阁,将话传给九姑娘。

  景欢在制香,闻言后,愣了愣,“入宫做什么?”

  “世子没说,但小的听到了些风声,景家当铺收了些不该收的宝贝,陛下不高兴。”春木解释道。

  景欢甜甜地笑了,在妆奁里找了一只金色小铃铛,随手给了春木,“你告诉我也是你的好,拿去玩吧。”

  春木将小铃铛接下了,翻来覆去看了一眼,并无特殊,这才收下,冲着九姑娘笑说:“世子说让你穿得朴素些。”

  “朴素啊……”景欢叹气,“这可真难办。你回去吧,明日我会看着办。”

  春木应了一声,高兴地走了。望着他的背影,绿杳不明白:“什么是不该收的宝贝。”

  景欢告诉她:“贡品。”朝廷里没有干净的朝臣,多少都会有人贪污,这回贡品是一件,还是数件?

  当铺里收东西是本职,皇帝不高兴,多半是收得多了。

  第二日一大早,景欢就起了,入宫是一件大事,她不得不早起应付。在衣柜里挑了一件素净的衣裳,不用配饰,只悬一香囊,发髻上三两珠花。

  绿杳摘了一朵海棠花,顺势簪入鬓角。

  “姑娘真好看。”

  景欢看着铜镜里明媚昳丽的容颜,“那是自然的,你今日留在院子里,我一人同阿舅入宫。”

  “有世子在,奴婢也放心。”

  到了正门,日头高高挂起,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前后跟着十来个侍卫,车里时不时地传来咳嗽声。

  景欢听得心口一紧,提起裙摆跑去,“阿舅,你身子不适吗?”

  掀开车帘,就瞧见了世子苍白的脸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景欢怕得厉害,紧张地看向他头顶上的泡泡,与往日无异,她猛地松了口气,“阿舅,早上好。”

  “已近午时,不算早了,你懒床了。”徐安宜气息不顺,眸中冷得厉害,无一丝温度。

  景欢爬上马车,坐在一侧,照旧往他面前凑去,“阿舅,你不知道女孩子梳妆要很久吗?”

  徐安宜泛白的脸色陡然涌起一股红晕,他抬眸,撞进少女清澈的眸子里,鼻尖隐隐嗅到了些香气,他陡然想起上一辈子景欢夜入他的房间……

  那夜,景欢妩媚风情,褪去青涩后,留下一股韵味。

  他未尝,却品出了几许味道。

  方才,他好像又品到了。

  徐安宜正襟危坐,朝后靠了靠,避开小姑娘炙热的呼吸,他故作自持,“坐好。”

  景欢睨他,没有说话,轻哼了一声。

  马车哒哒起步,行至御街,人声鼎沸,叫卖声恍若就在耳畔。

  两人不再说话,景欢的眼睛却黏在了徐安宜的额头上,汗水密集,“阿舅,你为什么那么多汗水?”

  徐安宜抬首,表情冷淡,眼内一片深邃,像是挣扎了许久,想爬上来,却又爬不上来,渐渐地,沉沦下去。

  景欢拿出自己的帕子,伸出纤细的手腕,“我给你擦一擦。”

  话音刚落,小指指腹擦过徐安宜的额头,他很快攥住景欢的手腕,脸色通红,“能不能安分些。”

  景欢被说得发愣,“你流汗了,我给你擦一擦,怎么就不安分了。”

  阿舅好生奇怪。

  午前的阳光通过此起彼伏的窗帘,落在了少女倾城的侧脸上,瑰丽色的光,显出肌肤上的晶莹,似美玉,又似琥珀糖,让人忍不住咬一口。

  徐安宜抿了抿唇角,心口慌得厉害,活了两辈子,他竟被一姑娘弄得心头大乱。

  擦脸而已,慌什么。

  马车缓缓驶过上阳门,宫门口的侍卫执戟而立,目视前方。

  下车后,景欢先下来,想着阿舅身子不适,自己作为晚辈,应该去接,她转过身子,朝着世子伸手。

  天光下一只白嫩的手从袖口中伸了出来,徐安宜眼前掠过那夜的景色。景欢的手拂过他的脸颊,漾过脖子,最后落在襟口处。

  她没有动,掌心只静静地贴着他的肌肤,接着,一股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世子,我做你的女人,可好……”

  徐安宜倒吸一口冷气,故意略过那只小手,自己径直下马车。

  被人忽视的景欢盯着世子的眼睛看了一瞬,阿舅生气了。

  她不明白,好端端地又生什么气。

  下车后,御前内侍高明在候着,“世子来了,这位是景家的姑娘?”

  “景欢,见过高内侍。”徐安宜低唤一声,额头上的汗被风一吹,顿时打了冷颤。

  风一吹,就会倒了。

  景欢贴心地及时扶住他,掌心贴到冰冷的手腕,她颤了颤,低声说一句:“阿舅,你的手好凉。”

  徐安宜惯来身子凉,猝不及防被她的手攥住,一股不属于他的温度,骤然闯入心口。

  他猛地咳嗽几声,身子在风中颤了颤,高明吓到了,忙传人将他扶到殿内休息。

  景欢下意识紧紧攥住了世子的手腕,一只手在他脊背上还不停地拍拍。

  半晌后,徐安宜才停止咳嗽,抬首看她,却见她眼中一汪泪水,到口的话又说不出来,自己耐心哄了一句:“我没事,别哭了。”

  殿门近在咫尺,皇帝就在里面,不能御前失仪。

  景欢擦了擦眼泪,小声说了一句:“阿舅,下次别出门了。”

  徐安宜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高明:“让您见笑了。”

  “世子身子不适,是咱家的错,您快进,陛下在候着,里面还有太子与福安公主在呢。”高明吓出一身冷汗。

  徐安宜将自己的手从小姑娘手里收回,施施然地踏上台阶,拾阶而上。

  高明紧紧跟着,景欢不敢落后,紧步上去。

  入殿后,皇帝高坐在龙椅上,太子与福安公主站在一侧,景欢一一见礼。

  皇帝面色不豫,徐安宜先请罪,“陛下恕罪,下面的人办事不力,臣已罚过,也将所收的宝贝都已登记再册,午后便可送入宫。”

  景欢抬眸,瞧瞧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已过不惑,两鬓斑白,头上的泡泡比正常人少了不少,有病在身亦或是活不了多少时日。

  “世子辛苦了,景家损失也大,朕不会让一个小姑娘为那些人背锅。银子也会还你们。”皇帝看向下殿站着的姑娘,柔弱无助。

  骤然间,他放心了。

  徐安宜不敢接,故作惶恐道:“景家办错了事,理该受罚。”

  景欢瞧着阿舅头顶上的泡泡忽而变成了蓝色,阿舅生起了权欲之心。她迷惑,转身去看太子。

  太子与福安公主小声说话,两人的头顶上都是红色的泡泡。红色亦为喜欢,二人互相爱慕。

  景欢浑身颤了颤,宫廷中竟有兄妹相爱的□□之事。

  恍惚间自己眼花了,她悄悄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红色,鲜艳欲滴的红。

  景欢确信,太子与公主之间有私情!

  上座的皇帝凝着景欢,“景家这个女孩子好似及笄了。”

  景欢闻言,福礼回话:“回陛下,民女已及笄了。”

  皇帝看着她,“定亲了?”

  “回陛下,尚未定亲。”徐安宜代为答话,他悄悄看向景欢,小姑娘不谙世事,怕是不懂这句话的深意。

  上辈子,皇帝想将景欢指给东宫太子做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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