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豫让——任岁月烙印下不屈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豫让,姬姓,毕氏。春秋战国时期晋国人,是晋卿智伯的家臣。豫让与其说是一个刺客,更像一个侠。

  如果用“新旧冲突、礼崩乐坏”来形容春秋,那么战国时代就是“烽烟四起、乱世争雄”。从春秋过渡到战国有两个重要的标志事件,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而豫让便处在这三家分晋的历史洪流中。

  公元前573年,晋厉公被杀,晋国出现了“六卿强,公室卑”的局面。所谓六卿,即韩、赵、魏、智伯、范氏、中行氏等六家新兴势力,他们不断地对旧公族发起斗争,并逐渐占了上风。与此同时,六家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争斗不休。先是范氏与中行氏被打败,逃往齐国。再后来(公元前453年)智伯联合韩魏两国伐赵,包围了晋阳城。危急之时,赵襄子的手下张孟谈偷偷出城,以“唇亡齿寒”的利害关系说服了韩赵两国国君,促使他们倒戈,最终打败智伯的军队并杀了他。赵襄子由此十分怨恨智伯,他将智伯的头颅涂漆一番当作酒器,以示侮辱。

  当时权贵多养士,此番事情传到一个智伯的旧士豫让耳中,豫让顿时十分悲愤、他本在智伯失败后遁逃于山中,现在他知道:他在山中呆不下去了。

  豫让想为智伯报仇。是因为忠吗?不、如果是忠,早在智伯失败时他就应该有所表示。豫让自己的誓言告诉了我们,他为智伯报仇的原因:“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

  士为知己者死,一句话说出了多少人的心声。世间难求一知己。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豫让曾先后在范氏、中行氏那里做事,由于没有得到赏识而无所作为,便转到智伯门下。智伯对他非常尊重和信任,使他有了用武之地。

  豫让此行是为了知,与忠无关,与钱财无关。

  所以豫让是侠,杀手是杀手。后世的侠越来越少了,剩下的只是杀人的机器。儒家的礼教思想或许是导致侠消失的根本原因。春秋战国时期,由于战乱不断,各国的君主和领导人为了自己的发展,必须要广纳人才,否则就会失去竞争力。因此,在乱世中,君主和领导人才能真正地做到站在平等的地位以诚相交,成为“士”的知己。

  而秦始皇大一统之后,在全国上下建立了严格的等级制度。你天生就是下等人!这样一来,便没有了朋友与知己,有的只是奴才和主子。

  豫让去行刺了,他本不是刺客,现在为了报答知遇之恩,他要去了。

  豫让先是改名换姓装作下人混入赵宫中,某天赵襄子上厕所的时侯。豫让挟着匕首,装扮成涂厕之刑人,欲刺赵襄子。赵襄子警觉发现后,豫让被抓,赵襄子的手下们纷纷说要把豫让杀了。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襄子也有君子之风,认为豫让是贤人,便把他完好无损的放了。那时候我们的祖先,即使面对不共戴天的仇敌,如果对方德行高贵,依然会对其敬佩有加。

  故事结束了吗?还没有。豫让还没有放弃,不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愧矣。

  豫让已经暴露,于是他对自己进行了一次残酷的摧残伪装。他先把自己的剑眉和胡须悉数刮尽,又在身上遍涂黑漆,不久便生出一身惨不忍睹的癞疮。从此流浪街头,以乞讨为生,掩人耳目,时刻准备着伺机再对襄子下手。一天,在街头市场,豫让被自己的妻子碰上,妻子喃喃自语道:这个乞丐的声音太像自己夫君了。豫让顿觉自己伪装得还不彻底,为避免被人看出破绽,他又一次吞下一块块烧红的木炭,烧坏自己的声带,直到他再说话时,连自己也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了。但他的一位挚友,还是从他走路时的体态轮廓认出了他,不禁泪流满面,大惑不解地问他:“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十分悲痛怜惜,泣曰:“以你的才华,去在赵襄子手下谋职,襄子必亲信与你。这样再为智伯报仇,不是容易很多?何苦自残己身呢!”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豫让的逻辑固执而简单,既然去侍奉人家就要真心相待,去不怀好意的谋杀之,就是心怀二心之人。这是他深恶痛绝的恶行。他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把自己折磨成这等模样,就是要为天下的人树立个榜样,让与人交却心怀害人之心的羞愧!

  又一次机会终于来了。豫让打探到襄子要到刚刚竣工的赤桥去视察工作,就提前埋伏在桥下,等襄子到来。,立即行事。然而襄子的战马通灵性,长啸嘶鸣,使襄子又躲过一劫。襄子的手下带出如今已是遍身癞疮面目全非的豫让。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

  看到自我摧残得惨不忍睹的豫让,襄子不禁问道“先生不也做过范氏和中行氏的臣子吗?智伯把他们杀了,您并没有为他们报仇,去杀智伯,反而委身效忠智伯,做了他的臣子;如今智伯死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杀我。替他报仇做到如此地步,岂不自相矛盾?”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人如何待我,我如何待人,哪怕付出生命。这在豫让眼中是顺理成章的再正常不过了,然而又有几人能做到?义士也!

  《孟子·离娄下》中也说过类似的行为:“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那个时代的君臣关系颇有些朋友间义气平等的味道。以后的君臣关系,就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了。可悲、可叹!

  君子的心意都是相通的,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先生呀,你报恩智伯,仁义之名必会扬名天下;我对您一再宽恕,该做的也已做过了。先生是明白人,这次我不能放您走了。”豫让心里也明白,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豫让先是夸赞了赵襄子,您的举动,天下没有人会说您不贤的。如今我自知其罪当诛,但临死之前有个请求,请君脱下身上锦袍,让我狠狠砍上几剑。就当为智伯报仇了,以了却这桩心愿,这样我也死而无憾了。

  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左右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

  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这些侠士为我们的历史平添了荡起回肠的风骨与色彩,宛如雨后黑色树枝上的片片桃花!

  那个时代,是人类的青年时代。人们自由而鲜活,人们还发自内心的信仰仁、义、信。虽然死亡时刻在窥视着他们,但他们并不把死亡太当回事儿。他们珍视生命到了无视生命的境界。他们害怕无德与耻辱,就像现在人们害怕贫穷和肮脏一样,他们对精神的追求与向往,远远超过对物质的欲望。他们更看重的是生命的亮度、响声和色彩,而不是生命的长久。他们活得纯粹而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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