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前青梅后醉春

  以前一直把玩菩提子的龙旭焱倒没有再佩戴那串镶佛爷的木珠子,自那日屠灭了白陀之后,便闹得这位兴风作浪杀人若碾蝼蚁的凶狠公子没睡过几个安生觉,闭上眼便觉尸山血海,满是凄惨景象,知是心中多了郁烦,念经默诵几遍后,又托人找了几个佛寺的大德高僧在那九陀山超度了日,将那常戴在腕间的那串菩提子也随之火焚祭了西天,才算作罢。

  如今天也渐渐回暖,隔几日便是那春种的日子,庄稼三月一熟早是个农家常例,入夏才能收的粮食,龙旭焱急不来,便放任没再多管那些。如今手指腕间倒是换了一件物什,早派人从钱根生的玉器铺子里淘换出了一件羊脂玉扣,与那件常悬在腰间的和田玉玦倒是极配。

  以前在文昌郡号为清廉的苏明义,不仅没私自揣过贪墨来的一分一文,还是个能办事的能员干吏。早些年断过的几桩大案子无不令文昌百姓拍手叫好,渐渐流传开,经过那些街头巷尾说书人添油加醋之后便成了一件件奇事与美谈。后在开罪权贵洛爵爷被抓送刑冥殿时,一郡父老还扶老携幼,在那郡内被叫做巫山淮水巴门峡的地方建下一座大甲亭,放青石刻下功德碑。可见这一郡之长的苏郡守,足能当得起清廉之名。

  二公子将茶盖扣上青花茶盖碗儿,手上带着丝茶盏残存余温把玩着那块羊脂美玉,旁边放着把乌木山水折扇。于青石台上放着一把和田玉底座的檀香炉,冒着一缕淡雅香圈儿,在亭内飘着。洛胖子则是照看着那红泥暖炉上的那把黑砂烫锅,堵住炉腔放了小火慢慢煨着一炉青梅子,随意将那粗布手巾把也扔在了锅盖儿,盖着些蒸烟儿。

  苏明义则在末座捧着那碗青瓷茶碗儿,细细品着茶,品足了才放下那盖碗儿。

  龙旭焱则是摒退了左右,架起高障,细问道:“义臣,现在没人了,你可以仔细说了,人都道我西南多山多谷,你文昌郡毗邻镇州之南,却独独是一块不小的平原,连座险关坚城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天堑深谷,分明是胡说。”

  苏明义伸手抹干嘴角喝茶淌出的茶水,惭愧笑道:“少将军果然睿智天纵,我这点小伎俩还真瞒不过您,不过前些日子我派人于镇州府下走访,才发现在镇州府西四十里确有一处山脉,周围群山环绕四开八合,我虽熟读儒家治世经典,可早些年也读过些兵书战略,对那藏锐之地,略有些研究。那处地方西有山林猛兽,可精习射猎,内中平坦,可设营帐马厩,筑坚实壁垒,南面峭壁可练攻城野战。北有谷口,可囤积粮草辎重。细细核算,屯下精锐五万不是问题。”

  龙旭焱揉一揉鼻子,轻笑道:“我道这镇州之西是平坦旷野,没想到还有如此精妙去处,想我那日收虎骑营三千甲士时,从那里走过何止八遍,却独没再向西查探过,真是疏忽。虎骑营那帮兔崽子在城西驻扎多年,这等好地方竟也藏着掖着,不够地道,看来下次还得跟秦三业老将军研讨一番。”

  苏明义则是摆手道:“少将军,这您可冤枉秦老将军了,虎骑营虽在镇州以西经略多年,可早些年将军长兄龙云将军曾下过严令,虎骑营将士除非有剿贼任务,否则不许擅自离营十里之外,他们东面朝着镇州城,都是考虑府城安全,怎么敢将目光向西瞄呢?况且那处地方是在虎骑营之北,除非经过镇州西门出城向西北行四十里才能见到,虎骑营于镇州西南三十里,中间隔着一座小山,打个猎都在山南活动,怎会察觉到?”

  “哦,这样啊,却是我多想了。”龙旭焱尴尬一笑道。

  洛胖子却不懂那些兵书战策,唯懂得猛冲猛打,想这那战场上金戈战甲,拼的不就是个魄力胆识和武力吗?可如今听了苏明义这番陈词,才惊叹这兵家竟还有这许多门道,连偷摸练个几万新兵都得细细选址,看来的确不是件简单的事。

  龙旭焱暗暗揣度一番,才回过神严肃道:“义臣,前些日我听说那些出梁州向楚地经商的巨贾说南楚前年丰收,你派人乔装,扮作富商前去购粮,另一面再加紧春耕春种,半个月之后便开始着手训练新军。”

  之后转过头,看向那用勺子捞出颗青梅盛入青瓷小碗的洛胖子道:“胖子,这些天你也辛苦一番,去清点一下你那刑冥殿牢内关的人犯,把那些精壮的挑出来,汇总一番。再将周围府县内打铁匠召集到城南劳作,赶制铠甲兵器。府库里那几千万银子,闲着也是闲着,若是真能养出几万精锐,总比吃干花净的好。”

  洛胖子将盛好青梅装着清茶水的青瓷淡雅小碗放到龙旭焱面前,乐呵呵笑道:“您就放心吧,我的哥,一准儿给您办成,刑冥殿内在押的没有三万也有两万,挑出个万把精壮汉子,装备出几千人马来,还不是个小事儿?这些年那刑冥殿内的,哪里像那外界传闻的都是瘦骨病秧子,我胖子还不至于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出钱养他们的傻事我可干不出来。”

  说罢还不忘环顾一下四周,看了看一脸惊异之色的苏明义露出大黄牙笑道:“这么多人,一年年下来,就凭我胖子这些家底还不早就花干净了?可没有那些粮食,你以为怎么养的?那可都是能伺候庄稼地的汉子,在镇州城东可有几千顷良田是我胖子的私产,这三年积攒下的粮谷,都够我龙哥那三万北营吃上个三年五载的了,要不然我那一殿人还不得穷死饿死?”

  不仅是苏明义,便是心性定力如龙二公子,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听着那胖子炫富,听完之后还不忘一巴掌拍在洛胖子那结实肩膀上,带着些责备语气敞快大笑道:“好你个贼胖子啊,有这等家底都不抖露出来,这回可宰定你了!”

  此时,却被苏明义一把拦下,惊异道:“不对啊,洛爵爷,你把我抓进那刑冥殿内可近两年了,我可一次也没见过你那千顷良田在何处啊,与我同押的那些个罪犯们,也有不少人,可也是没有出去伺候过你那些个庄稼地,这些我还不知道?你莫不是在打肿脸充大头吧?”

  洛胖子自己将那剩下两个碗的青梅盛好,先摆了一碗给自己,又将剩下的那碗送到苏明义面前,指着自己那大胖脑袋咧着大嘴笑道:“就我胖子这头,还用得着打肿充大吗?那是因为知晓你有那清廉之名,当年关你苏郡守也是没办法的事,若不在你这里树威,西南谁还服我洛胖子?”

  “可我胖子自小便敬重那些有气节的汉子,想幼时我爷在世时,便是久征沙场的老将,除了龙老将军,便独佩服那同样有清廉之名的青阳城太守。他说过江山稳固靠的不仅是我们这些沙场征战的武夫,还有那些勤政为民的清廉。若没有你们在后方抚民,该有多少乱事横生,靠我们这些武夫镇压,就没个头喽!所以,才没让你去做那庄稼人干的苦活。至于你那牢内之人,都是些老弱病残,不是瘸子就是瞎子,能干个屁?”洛胖子用筷子抄起那碗内青梅咬一口咂摸着酸味儿,笑着道。

  苏明义擎起那青瓷碗儿,照眼儿瞄了瞄,瞧见一颗青色梅子飘在那青绿色茶水里,若游鱼般上下浮了浮,又静静躺在了碗底,终究没有开口吃,便放在了桌上。两年来的牢狱之灾,倒险些将这位清廉的傲骨压弯,那一鞭鞭的皮开肉绽,多少天他都躲在暗角阴沟心里暗骂着面前的这个胖子,被开释后被封府仓常侍,碍于二公子的大业,才不介意与这胖子合作,可如今的这番话倒是解开他不少心结,对这位人称阎王的恶人少了些芥蒂,多了些敬重。

  忽听到亭外马蹄声响,有一个穿着灰布衣衫的小斯策马到了晋贤亭前,翻身下马,捧着信札文书步入亭内递了上去。二公子拆信,才知晓那前些日子西凉贩马的钱根生带着一万多匹西凉精壮马匹到了。龙旭焱会心一笑,心中想这钱根生也的确是个能干的人,知道打着自己这将军府的名号,购马方便许多。

  龙旭焱没有多说什么,啃完青梅,灌下茶之后,舔一舔那沾着青梅汁水的手指。便站起身,将那羊脂玉扣收进袖子,抬头看着爽朗明媚的阳光与青天,笑道:“不错的天,今日饮下青梅茶,明日便启程。”

  横行霸道在凌州府的龙辰泽这些日待得无趣许多,那些凌州城大小妓馆逛了个遍,夜夜眠花宿柳,所幸的是没害什么要人命的花柳病。凌州府参差数十家勋爵贵胄,毫无疑问以玩花了天的龙辰泽为首。这些富家公子都猜不透那头号小霸王到底是找了什么名医开的进补的方子,竟能得这一个精力长久不衰的身子,能十几天跑遍几十家青楼妓馆,却是难得。

  玩厌了的龙辰泽没顾得上再去寻花问柳,倒是准备瞧一眼那春日美景,对于这些不用耕作的富家公子与世家子弟来说,和煦春日才算是一年中最好的馈赠。但这位看似人模狗样实则一肚草包的纨绔子,却独不敢去那被凌州士子称为最富文雅诗书的波龙湖,一来是怕碰到作诗和文的自己答对不上让人笑话,二来也是怕火爆脾气上来气不过再惹下什么人命官司,到头来徒增麻烦。便只好舍近求远,到了城西烟翠集中的春潮湖。

  春潮湖位于凌州以西,唯有春日才会有不错景观,得益于一年之初的春汛有大潮来临,迅猛而急湍,故而得名。后又有神州著名诗人韦唐作《春潮西涧》,其中的一句‘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倒是让人读来诗情倍增。春潮湖也因此声名大噪。

  小霸王龙辰泽腰间配翡翠玉环,手持折扇在前而行,表现若谦谦君子。身后跟十数个仆役跟班,招摇过市。刚到湖旁,便带人哄散众人,上了最佳观景的地方醉仙桥。这座以道家乘鹤仙去的上元老祖有密不可分联系的地界,倒是充满不少故事。相传那位道门祖庭仙师,便是饮下了这春潮美酒醉花春乘鹤仙游,后有江左人称诗仙的李轩云刻下‘一杯作罢天上客,两盏仙灯照归人’的名句。

  凌州头号膏粱的龙辰泽选了一处闲适地方坐了下来,点了几壶醉花春,推杯摆盏喝得欢畅。身边仆人在一旁伺候。龙辰泽嘴角沾酒杯沿儿,发出‘啧啧’声抽干一杯佳酿,微闭着眼不忘拍着大腿美滋滋道:“若说这凌州城有佳酿不知凡几,那纯靠卖酒的清街巷飘得都是各色酒香,可恰逢春日之间可就仅此一样儿了,一杯醉花春,快活似神仙呐。”

  一旁的吓人连忙应是,忙提壶再为这膏粱公子斟上一杯。忽有身穿短褐的下人指着那湖对岸的一行女子道:“少爷,您来看啊,有温香软玉送上门来了。”

  正觉着饱暖思淫的龙辰泽立时来了精神,顾不得饮下那杯醉花佳酿,便站起了身,眼睛内挤出两道精芒问道:“在哪儿?”说着,划拉开那些围着的人,撑开折扇打眼帘,看到了群芳之中独独鹤立鸡群的一枝娇花,不说身段,只凭那娇嫩似鹅蛋的小脸,站在那里便能将周围春日群花尽皆比了下去,刚逛完凌州府大小春街柳巷平复了心底欲望的小霸王顿时再燃起了腹火。

  摩挲了几下下巴的龙辰泽对于强抢女子的事倒是驾轻就熟,只拍了拍身旁站着的仆役,眼睛却未离开那佳人,轻声道:“好一个佳人,果然够味道,今夜还是得尝尝这些带着贞烈之气的女子方得我心呐,这件事就你去办了,记住,要办的漂漂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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