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缺钱天府

  向来有纨绔之名却心系百姓的二公子,自小便有窃取天下之心,如今终归是盼到了能耍一把权的畅快,这些日子玩得也十分满足。这些也都被这些背后操持的老家伙们看在眼里,乐颠儿地说自己培养了个能成大事的人才,以后也就能心安理得的安坐庐中饮酒了。

  大权在握的龙氏将军龙雎,富有将才能独当一面的冷面金枪洛青山,一袭白衫掐指算山河的白衣儒仙张云生。再加上刚掌了城北大营与虎骑营二部人马总督镇州城的二公子。大梁整个最高的决策层算是凑齐了。今日这步芳亭内的随便一句议论便是决定西南大局的话,分量不是一般的重。

  西南多半氏族都被驱散出了梁地,多半是入了更南的南地,组成了以南部越族为首的南蛮大族,声势浩大。在大梁与那些与南蛮毗邻之地,常年从来烽火不断,可多半是那些不安分的家伙挑起,为此龙家军内也从未曾有过一个外族人做将当官,倒是多了许些被俘虏来军营的南蛮子打仗。

  龙雎大将军的凶名,自少年时便声名远播。当年金枪洛青山刚入伍时便随同大将军龙雎一起,相依为命了几十年,感情早就深厚若亲兄弟,在龙氏老将军龙若尘的带领下劈波斩浪,绞杀过多少南部蛮子,血都染了大红刀。二十岁成名一战,两人带手下几十个过命弟兄,在副将于庆山三千午字营拼出一条血路时,一路冲到了越军帐前,凭着一杆大枪挑杀十余员猛将,最后戳进了越族将军瓦勒剌的胸腔,刺死了这位叱咤南部数十年的名将,声名大振。

  大将军毫不讳言,若再年轻个二十岁,怕还能再起大梁十万兵,踩平了那南部各族的蛮子窝了。

  满面书气一介儒仙的张云生的故事才叫一个脍炙人口,这些年来被西南的老百姓家家传颂,都快成了那云中仙了。什么布下八卦破南楚,举桃花木剑借北风。二百梁子从天降,三千天军登江州。哪一件不是赫赫有名,连小时候听惯了奇闻怪谈的二公子都倾佩不已。不过细一想,那也不过是以讹传讹的巷井之言罢了,真有那撒豆成兵问天借风的传言,不就真成了五斗米老道,背着行囊走江湖修炼道行之术的道家仙长了?

  而至于是如何让二公子从惊叹神乎其神到不过如此的,也是之前去水月轩串门时,问及了背刀走江湖的古疯子,在听到那江湖第一高人李玄庭的故事,才有了些许的启发。李玄庭的成名远不止那神都大战,在之前便有过传闻,说那联通巴蜀与大梁的要塞剑门关本没有路,不过是群峦叠嶂大山并联出的一条勾连天堑的绝壁崖。连见惯了天下事的老皇爷都说这里是天的顶柱,地的尽头,传说中的蜀地本就没在世间。以前的蜀地也只是存在神州众人的传说之中,说蜀地是这神州天府之国中的天府之国。

  直到李玄庭修炼出山,这踏足整个神州大地的玄黄高手,便想着到传说中的蜀地中踏足一番。这位江湖第一高手,只折下一支手腕粗的桃木,半天削出一柄桃木剑,一剑劈开了绝壁崖,从此蜀道大开,之后便有了天下第一雄关的剑门。能将这枯木枝头运用得如此玄幻,普天之下怕也仅此一人了。

  可即使可怕如李玄庭,修炼过玄黄大道的无极高手,也没有那点化万物,撒豆成兵的本事。而从未涉世过江湖道,也没有修炼过玄黄道的张云生,即使是天公下凡,怕也没那么大本事。这倒是将信佛信道的二公子,拉回了现实中。

  “当今天下,虽未大乱,但已有烽烟四起之征兆,南有田家,东有齐家,西有赵家。北接年年犯境之北狄。东临虎视眈眈之东夷。而今朝内也有离乱之兆。七大太保接连秉政,宦臣弄权。而皇帝也淫溺后宫,不理朝政。即使四大天官合力,也救不得这等病入膏肓的王朝。若不早做准备,厉兵秣马,恐有亡国之祸呀。”高瞻远瞩的张云生皱着眉头点评了一番江山。倒与左先生说得虽有些出入,但也十分契合,三言两语道出江山万象。

  “军师一番话,倒是令龙雎醍醐灌顶,想当年我龙氏先祖凭数千精锐平了西南,可终究是没有出过西南这个一亩三分地,只因太祖轩辕晔势大,天下大势,也看得模糊。龙氏先祖虽然归附,然而一百七十余年来并不甘心,年年称臣,岁岁纳贡,都免不掉朝廷的猜忌。若不思变,便真成了笼中之鸟,池中之鱼了。”大将军落下手中酒杯,眼中闪过那一抹几十年战场杀戮锻炼出的锋利。

  连那比自己品阶低的正三品巡阅使都敢骑在他的脖子上,朝中那些谏议大夫,武英殿学士,还不知在背后嚼过多少舌根。若非是身为皇朝世家大族,手掌二十万精锐大军的周家周老天官次次压下,怕那皇朝大军,早便兵临城下了,能有这几十年的太平日子?而至于之前没有老天官这般靠山时,龙氏先祖又过了多少彻夜未敢眠的提心吊胆的日子。

  “自我入了龙家军来,便亲眼见证过龙家军多少的铁血杀戮,迫不得已才杀了那么多枪下冤魂,自我坑杀南部众军时,都没敢手下留情,我知道,若是放了那些蛮子,有一日再卷土重来,又会有多少的老兄弟尸埋沙场啊。若是朝廷当真出兵,便真的是生灵涂炭了。”得了自己不想要的冷面金枪的称号,常年冷峻面孔的洛青山便一阵心寒。若非是想着永保太平,谁会愿意多杀那些无辜将士?不论是来自何方,哪一个将士不是爹生父母养的?他也不想杀,可又不得不杀啊。

  龙旭焱没有多说什么,只灌了一杯翠涛下肚,指了指那浮波园后的天枢阁道:“左先生看准了天下,说上应了天象,都说天机不可泄露,如今怕是随便一个会看天机的道士都能看出三分道道来,神州皇城扶持的那帮子天道阁的道士,哪个不是熟谙紫薇斗数的天象大师,如今怕也看出了几分天机,不是秘密了。”

  天道阁算是神州较为神秘的一个组织,只知其有不知其形,只知其在不知其处于何处。唯有一个闯天道的黄道入口可筛选天道阁的道门良士。有人说天道阁八府八门,有黄道高手操持把守。由道门辈分最高的‘玄’字辈老天师王元清掌阁。可远在仙山修行的王元清,早入了海外的瀛洲岛闭关,修炼玄元大道,如何还能操持天道阁之事。而老天师所在的那天下最高道门的道宗三清云观,仍旧是矗立在那仙山蓬莱遗世独立,不参与世事,独善其身。

  如今那天道阁虽说也是神州皇城扶持的最高道宗,可内中所居并非是些正牌道士,杀生灭良为害苍生的事也干过不少。前些年的老皇爷夷灭燕地六十家世家清流的时候,虽有宦官弄权,可背后也站着天枢阁的影子。之后,数次祸灭江湖同道,残戮过多少江湖武门。却没有人敢插手,事后更没有人敢议论寻仇。

  “江湖门里的事,谁都难说,而至于天机,虽说有些玄奥门道,可终究是虚无缥缈,说不清道不明,若说那些道徒们想撺掇轩辕皇帝兵发西南,怕是不大可能。那腐朽皇帝如今只知纵溺于后宫温柔乡,哪里有那枉顾天下的念头?”一旁持紫木山水折扇的张云生安静道。虽知江湖残杀虽然险恶,但武夫之间的争斗,还影响不得那皇朝更迭,一夫最多杀十人百人,那些高手也不过杀千人。杀万人都是登峰造极类的绝顶高手。可文官弄权,只动笔杆便杀戮万余,王侯将相们谈笑间便伏尸百万。这便是权术的力量。

  而善于筹划布局运筹帷幄的张云生,自然不屑于那些莽夫修炼的血斗小道。由那江湖纷争所起的血案终归是你争我夺的个人恩怨,可国与国之间可就没那么简单,大丈夫生于大争之世,要做便是那动辄杀戮千万人的天机大道。

  “若想养兵,先重农桑。一隅富庶,才能集兵养战。所以还是要以民为重。我想重新启用先祖所废掉的征税制度,人丁田赋俱要收齐,左先生大才,知道西南症结在于惰民,若人人慵懒,由我西南府库出钱,到时候坐吃山空,便离亡国不远了。”龙旭焱继续道,既然能让那忠于皇朝的老父亲起了反心,还不会让爱民如子的大将军收些民税了?

  谁知刚听完的大将军勃然大怒,一把将那捏在手的乌木筷子排在桌子上,怒斥道:“你说什么?龙氏先祖一百多年的祖制又岂是你能随便更改的?混账东西。”一脸怒容的大将军就差头上冒火,一巴掌拍脸上了。

  本想着能得到老爹支持的龙旭焱一阵错愕,没想到竟戳到了大将军的肺管子,惹得大动肝火。刚饮酒的高雅情趣与融洽气息被毁的一塌糊涂。

  突如其来的一顿撒火,将那一旁举杯饮得高兴的张云生与洛青山二人吓得愣住,端酒的手都滞涩在了半空,瞅着发火的大将军。

  龙旭焱放下手中酒盏,叹了口气不服道:“父亲,这都什么时候了,天下大乱将至,西南看似民殷国富,实则府库空虚,外强中干。若不早日改变,何时才能崛起于神州?西南之民,只图小利,不思耕作,若长此下去,西南国将不国,天下大乱了!”

  “住口!西南奉祖制一百七十多年,乱了吗?老百姓生活本来就很苦,你再征收捐税,那便是逼着老百姓反,你这是存心要把西南搅乱,这是乱法。”大将军仍旧指着心高气傲的二公子鼻尖骂道,为维护祖制,竟连亲儿子都六亲不认,也果然是一介狠人。

  对牛弹琴气急败坏的龙旭焱叹了口气,从桌上端起那杯翠涛一仰脖灌了下去,将酒杯甩在桌子上。

  熟谙人情的张云生将那紫木折扇扔在一旁,与洛青山很有默契得劝下了这对针锋相对的父子。安心劝道:“大将军稍安勿躁,少将军所说,也正是我西南的常态,左先生终归是有远见,这些年我长镇临近蜀郡的涿云郡,比大将军走访民情得多,老百姓挨家挨户等着我们发钱粮,地里的荒草都长了一茬又一茬,每年还要从军饷中抽出一部分给他们,弄得我们是兵疲将乏。若再不改,怕龙氏大业终究是一大空想了。”

  久在龙家军混迹的张先生的话,倒还是有一些分量的。最起码比初出茅庐的二公子,说得真切许多,也更符合民情。毕竟身为一郡长官,了解得要清楚许多。似乎也说服了大将军一丝,入了心坎儿。

  大将军终究是一幅顽固的样子,龙氏多少年来驻国有成,否则一百七十年的天下又是如何坐得稳的?想改制,终归是不能。仍旧是板着脸子,借着酒劲发难。这些年的确也没有谁能逆得过他的锋芒,只好慢慢劝慰。

  洛青山没有搭话,自己不善言辞也只沉默着。

  龙旭焱呼出口白气,对着自己顽固的将军老爹道:“父亲,前些日儿子将我多年积蓄抬进了镇州府库,你可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带着蜘蛛网的空架子比比皆是,架子上都落了灰,连个打扫府库的都找不到。就连那镇州大仓内的粮食,也都只剩下了三十万石,只够那明年的土地种子,若是再没有人耕作,过完年怕是连谷皮麦糠都吃不到了,还妄谈什么天府之国。”

  龙雎自然不信这般邪乎,堂堂天府,怎么可能只会剩下那些粮食,若是这般,那自己这酒桌上如此丰盛的酒食,又是从哪儿来的?

  龙雎从那乘着青瓷杯盏的木盘上取出大碗,斟满一大碗辽东烧刀子,一股脑灌下去,又倒上再次灌下。一路灌下了三大碗,才被灌得面红耳赤,脸面滚烫。将青瓷大碗向桌上一拍,说话的声音都含混几分,舌头打了结,迷糊道:“好,你们觉得行,就去干,出了事,别来找我,我龙雎誓死也做不出那对不住西南乡邻的事。”说一番怒言酒话,便没再多言,斜斜晃晃走出了步芳亭,一路踉跄走远了。只留下一脸愕然的龙旭焱三人围坐在酒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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