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步芳亭上张儒仙

  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多人头落地的二公子,也着实惊悚了一番。但终归是自己做下的,军纪不可废。否则以后掌军十万百万了,还不被下面人牵着鼻子走?不来点狠的,别人以为掌了军的少将军还是什么屁事不通的小少爷了。

  龙旭焱收了那被扔到帅椅上的那串菩提子,却没有带到手腕上,只是掖到了袖子里。眼光四处扫了扫那低着头立在两旁的各营将士,与刚坐下帅椅时一般。可如今触目所及的,都是低头不语,言语凝塞的将士。再不是之前刚入营时被煽动时桀骜不驯的武夫了。也让龙旭焱深吸了口气,知晓敲山震虎终归是起到了作用。

  将一旁把玩汉白玉扣的吴良安叫到身前,嘱咐道:“吴副将,你现在听好了,今后不管是谁,也不管他身后站着的是谁,只要触犯军法,一并按律治罪。也包括你这个北大营的副将。”

  “是是是,末将一定谨记。”谨小慎微的吴良安双手搭在前毕恭毕敬道。以前不知道少将军的厉害,如今才算是领教到了,不像寻常人口中只知提笼架鸟的,倒像领教过千军万马的。经历过多少厮杀的吴良安终归是服了少将军,一开始还以为没见过大的血腥场面的小少爷,会被吓得急忙喊停。可终究是失了算。就算是那些见惯了法场杀人的刽子手,也不可能见识到这般杀却七十余人的场面。可这位一直高坐于虎皮帅椅上的二少爷,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可见心性极深,超乎常人。

  经受不住大营内大米饭就大块烤肉的二公子终归是在天黑之前逃回自在舒服的安乐府,寻到温暖书阁,睡一个安稳觉才最舒服。刚傍晚,便听到浮波园伺候花草的小丫鬟红燕收了工具,敲响了书阁门。带着些微细小的声音唤道:“公子,该吃晚饭了。饭都给您备在步芳亭了。”

  忙累了一天的龙旭焱终归是伸了个懒腰,从躺椅上站起身,将那睡前扣在胸前的一本兵书取下,放在了书桌上。

  龙旭焱揉了揉惺忪睡眼,扭了扭那久不运动酸疼的腰肢,看向那门口站着不敢踱步进来的小丫鬟,笑着道:“燕儿,别拘谨了,进来吧,以后你就在我书阁打理吧。”

  早听说过二公子不许外人进书阁,新到龙将军府的小丫鬟红燕自然是处处小心,生怕惹到在外传言中脾气不好又喜欢折腾人的二公子。可相处了几天,才感到这位贵胄的些许和蔼可亲。便带着甜甜的微笑点头‘诶’了一声。充满了乡村朴实的气息,让龙旭焱都耳目一新,颇为新奇。

  红燕进了书阁,先为二公子换了一双干净的布靴子,还有身上粘了些许泥垢的长袍衫。又端来大盆水放在盆架上,为小少爷净了面。这才跟上背着双手的龙旭焱踏出了书阁。

  龙旭焱一直不愿跟可爱的红燕说白叔的事情,只是怕她听了会对自己生出一丝恐惧和隔阂。也不忘严令府内的下人们不许欺负心思纯净让人讨喜的小姑娘。怕上了她幼小的心,蒙上那一层刮不掉的童年阴霾。

  而书阁是一定要人来打理的,自白叔去后,这里便一直由忙碌得不分昼夜的二公子一直操持。可终归是分身乏术,书架上都沾了不少灰。其他人顾忌二公子定下的严令不敢进,也不敢收拾,怕重蹈白叔的覆辙,便只有慢慢落灰了。

  龙旭焱一边在前面走,一面问道:“燕儿,你在乡下认过字吗?”

  可爱乖巧的红燕摇摇头,笑着回道:“家里的老人说女孩子不能认字,是要好好干活,做女红的。家里的二婶母说女孩书读得多鬼上身,染邪。还有俺村读过书的村保都说那什么‘女子什么才什么的’,俺也听不懂。所以就没让读。”

  “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吧?”龙旭焱笑着问道。

  “对对对,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红燕也没听懂些什么,只是听着熟悉,便不太熟络地拉长音念着,希望记得清楚一点书上的东西,将来伺候二公子的时候能用得着。

  “别信那,都是那些酸腐老人胡诌的,以后有时间我教你识字。自己读书不努力,还不让比他们聪明的女孩儿们上进,都是些瞎胡说的王八蛋,糊弄人的。”龙旭焱敞快笑骂道,豪气干云。用尽自己懂得的词语,显得粗犷点,让自己显得更接地气。

  可这也被不懂事的丫头止住了,轻启贝齿轻灵道:“二公子是读书人,我妈说读书人不能说那些粗话,只有那些下地干活的糙汉子才说那些话。”

  龙旭焱笑得更欢快了,被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儿逗得岔了气,大笑道:“我说红燕,这是谁教给你的歪理?读书人就不能说句骂人的话了?要是真那样,那些晋贤学宫的老顽固不就都被气得断了气?碰上个下地干活的农民,怕是被骂死了都蹦不出一句话。可如今依旧是讲学的讲学,也没见他们怎么样,照样是活得好好的。”

  一脸懵懂的红燕搔搔后脑勺,嘟着嘴思索了一番,才偏过小脑袋咧着唇红齿白的小嘴乖巧道:“谁知道呢,或许是他们碰不上那些农民吧。”

  二公子捏着那带着红霞的小脸蛋,像哥哥与妹妹一样,还不忘刮一下那挺翘的小鼻梁,笑道:“诡辩,不过算你有道理吧。”熟读诗书的龙旭焱终究还是没有辩过可爱的红燕。畅快大笑一番之后,才接着向步芳亭走去。

  横架于刚化冰解冻荷塘上的步芳亭上,一片灯火通明,将这座宽敞豪华的亭子装点得五颜六色,灯火通明,十数个仆人尽在旁伺候着。炉子上照例温着翠涛酒。龙旭焱抬头瞧,那挂着的上书‘古亭幽香’四字的牌匾是龙旭焱十三岁刚练字时写下的,被自己老爹视若珍宝,挂在了一片荷塘的步芳亭,如今看来却是有些稚嫩,词义也显得雅度清浅了。比起那一开始写的‘投袂荷戈’,稍差强人意。但这词听来却与那十里荷塘一点也不应景,倒是有些军伍肃杀之气。之后在大将军的要求之下,才改成了如今的这块匾额。

  大帘子幔帐垂下来,将步芳亭外的朔朔寒风挡了下来,虽入了春仍旧有些寒冷的天气终归是待不得人,大将军这才让挂上了幔帐。令炉火烘得暖意洋洋。

  龙旭焱向内一瞅,发现在龙雎座位的两旁,还站着两道魁梧身影,一道身着青衫,腕上还带着牛皮护腕,还有一条牛皮腰带。二尺长髯飘在胸前,一看便知道是冷面金枪洛青山。而另一旁站着的人只身着一袭白色长袍,加一袭长衫,胸前的一缕长髯,倒没有洛青山那般浓密,手持着一把紫木山水折扇,头上不带冠,只梳了一个直插天门的发髻,插一根簪,与道门中人颇为相似,却不像老道那般仙风道骨,满面充满了诗书气。

  龙旭焱吩咐相谈融洽的红燕先去用餐,自己也步入了暖色若春的步芳亭,顿觉一股热浪扑面。龙雎一旁的洛青山二人便迎上前来躬身行了个标准大礼道:“见过少将军。”

  一脸诧异的龙旭焱赶忙扶起两位大能,慌忙道:“龙旭焱怎敢受二位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还未待洛青山说话,便见到一旁一袭白长袍,手持折扇的人笑着道:“少将军红缨一箭定西山,策马横闯北大营,又新近顺利接掌北大营,可喜可贺。明正军法,奖罚三军,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帅才,的确难得啊。”这一笑让人如沐春风,虽有长须显得老迈,竟有些雄姿英发之气。

  龙旭焱这才能猜出来这位一身白衣的是何许人,这便是大将军常问及内事的政事军师,人称‘白衣儒仙’的张云生。在平南疆夷族时便与面前的冷面金枪配合,令多少人尸埋战场。后又江汉大战平十二城时,献‘攻城计’、‘牛角计’、‘连环计’三计,破了南楚二十万大军,秋风扫落叶般的快战猛战与战前的柔策,都有他的功劳。作为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又岂是了得的人物?

  龙旭焱挠头苦笑一声,自己的这些小伎俩,在这般人物面前就如那小孩子的过家家,入不得法眼。如今被提及,倒是令他羞愧地脸热三分。

  “张叔叔,您这话真的折煞我了,您是我父亲的左膀右臂,是我龙家与整个西南的大功臣,旭焱刚接位,还有许些不懂的地方,要请张叔叔指点。”龙旭焱作揖谦恭道。

  这话令平时便运筹帷幄的张军师汗颜万分,没想到自己还未曾落座,身份马上就被猜出来了,这小子不简单啊。这些年,白衣儒仙的张云生一直处在那巴蜀境旁,与那铜枪陆文轩,还有那铁枪程运山一同防备着那蜀郡三苗。一直也未曾与这位二公子见过面,记得上次还是纥部叛变,自己率军快马加鞭回镇州时见到的,那时候也不过才十岁,即使那时也是匆匆一面也未曾说过话。

  而一旁的洛青山便没有什么可说了,重新审视了二公子之后,便多了几分敬意与熟络,笑着道:“旭焱,之前洛叔叔对你一直要求极严,这些年只见过你跟我家那孺子一起纨绔放荡,真是替你着急万分啊,想不到你小子一加冠就搞出这么大动静,好小子,有龙氏先祖的遗风。”

  “洛叔叔谬赞了,龙旭焱还是以前的龙旭焱,没什么长进,还得洛叔叔多加指点,才能砥砺前行啊。”龙旭焱仍旧谦恭说道。

  见这三人一阵不痛不痒的寒暄,一旁静坐的龙雎忍不住了,连忙对着龙旭焱骂道:“行了,你小子那个脾性,你二位叔叔都知道了,别装得跟个大尾巴狼似的,还一脸的谦恭斯文。以为我将军府哪里出了个斯文学士呢。”

  龙旭焱搔着自己的后脑勺,终究是放下那谦恭架子,敞快地大笑一番。

  三人终归是入了席,丫鬟们持壶为四人斟满翠涛,大将军依旧是拎出自己喜爱的口味‘辽东烧刀子’,没敢多倒,只斟上了一小杯,烈性十足。

  “小子,听说你准备派五万民夫去那西北的山林处开道了?还准备货通西凉,有这回事吗?”大将军饮下一盅烧刀子问道。

  “没错,我打算开辟西凉这条大道,再货通中原,还有那富庶南楚,打通要道只是计划的一部分。”龙旭焱放下手中那支乌木银头的筷子安静道。没有说自己的宏伟蓝图,毕竟是自己与那左先生商量的绝密之事,只想着用做生意富庶西南为借口搪塞过去。

  一旁,轻摇着紫木折扇的张云生略微思索了一番笑着道:“少将军,西凉缺衣少食,如那蛮夷边族一般穷困,唯有牲畜牛马为天下之最,与他们做生意,怕收来的也只有牛马了,您莫非是想,购置军马,打造一支争雄天下的精锐铁骑?”

  听完张云生的一番陈词,令胸有韬略的二公子一阵失色,心想不愧是军师,果然是料事如神。自己的这点小心思终归是藏不住,只好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正有此意,当今是一个英雄并起的时代,怕不远将来便会有兵戈四起。若此时不修战备,恐有后患。”

  本以为一生忠于王朝的将军老爹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龙雎却只是豁达地一笑置之,继续饮下烧刀子道:“早就料到了你会这般行事,让你跟那天枢阁的左先生一起学习时,便该想到你小子会干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这不终究还是来了。”

  一旁安坐的张云生倒没有感到诧异,合了折扇笑道:“少将军若没有跟随左先生,也想不到这等宏伟蓝图。左先生怕是将自己熬了白发的三十年都掏心窝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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