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寒梅傲骨

  大将军龙雎在水月轩草庐之内住下两月有余,与古药师倒是相谈融洽。两人时常喝酒谈天,手谈了一局又一局,将时间仿佛抛却在了脑后。若仙人对弈,忘却时空。

  正在落子的古药师手指微微滞涩一下,抬起头问道:“龙老弟,前些日镇州北城的事,你可有决断?”二人虽处于隆中,然而对全局的操控,还是十分牢稳的。

  那号称天下神剑第一的月寒影进了西南,还在暗中救了自己的孺子一命,杀人的手段却暴露无遗,就连大将军都诧异十分。自己算无遗策,却独没有算到这位被神州之人誉为剑术最高的高手横插了进来。

  “城北之事确实出乎我的意料,焱儿收北大营之时,二十四节看得真切,是月寒影无疑了。”龙雎从棋盒内摸出一子道。大将军手下有二十四节黑衣死侍,尽是千挑万选的绝命杀手。杀戮手段甚至不输那暗影楼内的琼殇劫影,甚是可怕。

  二十四节黑衣死侍,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一股力量,放在军中,都是冲锋陷阵的猛将,精锐程度可见一斑。修炼的皆是内功身法,若影子一般潜藏于黑暗之中,似鬼似魂,来时迅疾若雷霆万钧,走时消弭于无形。熟通奇门遁甲,走旁门左道,杀人于无形。与此相比,那凌州城的三百青衣便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二十四节以年份气候为名,自大将军当政十五年时,才开始着手组建。从暗影楼立下之初,便由楼内高手从民间选择根骨奇佳的小儿入内阁培养,经过多少的杀戮才挑出二十四人,无亲无故冷血残忍,选拔条件严苛至极。

  “我早听说这号称神剑第一的月寒影,被南楚田氏收入麾下,为青延阁内第一杀手,江汉田氏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能让他派人来西南,定然是有着某种任务的,来者不善呐!”古药师在棋盘落下一子,轻抿一口茶说道。

  大将军冷冷一笑,也落下一子,摇头道:“南楚田氏?想当年东征江汉十二城的时候,便砍得他丢盔卸甲损兵折将,他还能翻得出多大的浪?”

  龙家军善战,神州尽知。西南大梁旗下尽是勇战之士,凭三万铁骑踏平过纥族十万之众的勇悍精锐,又岂是开玩笑的?当年大将军亲征江汉,手下不仅有三万纵横睥睨的铁骑,更是有八万精锐枪兵枕戈待旦。江汉一战屠戮南楚七万大军,田氏二十万大军尽被杀散,血流飘橹。平江城下铺满了尸山血海。龙氏大军一路追到南州城下,惊得那南楚之王田翏望风逃窜。若非那神州皇庭横中插手,此时的江汉怕早已是他龙氏的地盘了。

  此一役,更是让南楚元气大伤,多少年都回复不过来,更莫说聚集大军进行反抗了。若没有神州皇庭这只猛兽在后镇着,那南楚不知该被多少人当作了嘴边的一块肥肉,鲸吞虎食了。

  “可是这位神剑第一却不得不防,虽非能左右天下的人物,但也是个危险之人。”龙雎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峻的锋芒,自领兵征战天下伊始,便知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的大道理,自然清楚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该防还是要防的。若没有这些觉悟,这西南的第一把交椅早不知成了何人屁股底下的板凳。

  古药师点了点头道:“当年老夫闯荡江湖之时,凭一把刀砍倒多少高手,也曾与这月寒影在平津渡交过手,真不虚称为神剑第一,确实有些本事。但还称不上超一流的高手。”

  古疯子何等人物,当年江湖人人畏惧的人物,若称刀术天下第二,也没人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可这也不过是练刀之人颇少罢了,练刀讲究霸术,越沉便越好,多是行伍之人用的兵器,一刀劈波斩浪,快意恩仇。可江湖侠客多是些草上飞之徒,哪里会背一把死沉的破刀行天下?若是一战败北,连逃命都费劲儿。可是这古老头偏偏就敢剑走偏锋,可见艺高人胆大。连他都赞赏的人,便也不必多说了。

  “不过,深藏于暗影楼内的那位,可就有些门道了,若是他出手,怕是十个月寒影都走不出西南。”古药师继续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凝重道。古药师点将,终究是想到了那位不世出的高手。

  江湖以武功高低论等级,在神州众人的传说之内,那些辟谷的高人便是最高的一级,被称为‘玄黄高手’,是抬一指破碎山河,横断大江的人物。就是寻常人口中的仙道。此道,古往今来,还未曾有一人达到过,唯有那久久潜藏于名山大川的李玄庭无限接近于这一级别。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玄庭,只在数十年前出现过一次,独挑神州整个武林,只施展一招‘碎星指’,便将那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的道门高手袁公镇杀于神都大道,惊得当时众多的武林同道望风逃窜。

  之后李玄庭销声匿迹几十年,终是淡出江湖。而古药师口中所说的深居于暗影楼的那位,虽说没有李玄庭如此强的功力,只是玄黄高手之下一境,世称‘古元境’,作为仅次于玄黄高手的一境,普天之下,也只诞生了九人,除却神都大战时被杀掉的袁公,便只剩下了八人了。如今这八人之内,也不知有几人存世,几人谢世。

  类似于古药师这般,可提刀战江湖,平灭宗门势力的高手,跟这些真正的高手相比,差的可就不是一层两层了。可也是人人不可企及的高手,在这些真正的高手未曾出山时,也可纵横睥睨于武林同道之内,号为最高了。

  大将军不置可否,棋盘上落下一子道:“杀一个小小的月寒影,怕还用不上他出手。若说那不识趣的神剑第一敢对焱儿动手,那便是嫌命太长了。莫说那些暗影楼的高手不答应,就是你这个老丈爷在此,怕那小子也要掂量几分吧。”说着,还不忘坏笑地看了看对面而坐的古药师。

  古药师看着面前的龙雎鄙视道:“你小子行啊,我孙女儿还没过门儿,你小子就提前想好要动用我了?你牛啊。要是让你再升两级,皇帝老子你都敢差遣了。”古药师可当真是无奈,知晓面前这东西与他那儿子简直是一个德行,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关系没那么熟,就敢随意往前凑。

  大将军龙雎无耻快活地大笑着,得了便宜卖乖,笑声震颤于山林。

  “左先生,这几日旭焱未能前来看你,冒犯了。”龙旭焱照例扔下一壶百花酿道。

  左先生依旧是那副邋遢相,将那壶百花酿启开封口,自斟自饮了一番,最后才看向龙旭焱笑着问候道:“小子,你功业名利双得,又有美人作伴,活得可还惬意呀?”

  龙旭焱惊慌不已,知晓左先生多心了,以为自己被这些功利蒙了心智,乐不思蜀了。忙解释道:“左先生,镇州初定,民心正需要安抚,实在脱不开身。”

  左先生号为大贤,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可如今也让他放心不下了。悠悠天象显示的是那般模糊,连他也看不透。看似深居幽穴如那出世之人,可既然参与了天下事,便是天下人。出世入世,如何能那么随心所欲?费尽苦心,好不容易寻到棵有治世之心的好苗子,若是不慎被浸淫在了安乐窝中荒废了,的确可惜。如今,也不管那天象如何了,只好豪赌一把。赌赢了,大家名利双收,也好抽身隐世。赌输了,三十年心血付诸东流,身败名裂。

  天下之事,也全在算计了。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

  龙旭焱自然懂得求重大贤治国安邦的道理,算他幸运才选了左先生,正应了那句‘大鹏一日乘风起’的俗语。如今才算是有了些成效了。不管是继承来的也好,还是巧取豪夺来的也好,最起码争天下算是有了本钱了。

  “你昨日去了万春园,一言以收西南士子之心,也算是一种收获吧,毕竟这件事是送上门来的,处理不当失了人心可是大忌,若非在那宦海沉浮过十几年的人,还是处理不好的,你这般年纪能做到这种程度,也算不易了。也不枉费老夫这十几年来教导你的苦心。”左先生倒也没有刻意去浇冷水,反而倍感欣慰。

  翻过两只那久扣在桌上的青瓷杯盏,倒些酒涮一涮,又斟满来递给龙旭焱,轻声道:“小子,你已经具备争雄天下之心,来陪老夫饮一杯。”

  龙旭焱倒也没有矫情,接过杯盏,与左先生碰一个酒,灌入腹中。顿觉一阵绵软香甜,初到腹内又觉得热辣滚烫。这才知晓这闻名遐迩的左先生为何会喝那听起来若女儿酒的‘百花酿’。平天下之道不也如此吗?实是香甜在表面,热辣在其中啊。

  “龙旭焱斗胆问先生,接下来又当如何?”

  左先生笑而不语,只在酒杯内再注满酒品啧一口问道:“依你之见呢?”

  这句话倒打蒙了这位聪慧过人的二公子,心想到:老子要是知道还会问你?不过细想一想,心里还是有些主张。便班门弄斧地规划起来:“玄英以为,征戎天下,首在伐交,其次伐谋,最次兵战。而兵戈则为伐交之利器,‘交、谋、兵’三者当合,才会发挥威力,若无过硬的实力,空口说白话也是不会成功的。”

  “故而当下之计,应该筹划一支能够征伐天下的勇战之军,才是第一要务。”龙旭焱侃侃而谈道。当下龙家军虽是也是精锐之师,然而毕竟兵少将寡,不成气候。镇守一隅倒还足够,可若是要争雄天下,便是捉衿见肘了。像那稳坐江山的轩辕氏,手下四大天官佐助,号称有百万之师。骁骑勇将更是灿若星辰。这才能安享国祚近二百年。如这般独守一隅,坐井观天的藩镇们,岂会懂得天下是何等的广阔?

  “你说的不错,可只能停留在表面,不可彰显。必要之时,还要示以弱态,以迷惑天下人。若神州皇庭知道你西南拥兵自重,便是大兵压境,势取西南了。另外,兵家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想要养出一支庞大的悍勇大军,可需要一笔不小的钱粮。你又能从何处取得?”左先生打岔道。

  世人尽道西南是天府之国,算是民殷国富了。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多少年来天灾不断,不是洪灾就是地震。连运筹帷幄的大将军都有些作难,赋税是免了一重又一重,可老百姓却仍旧是年年喊穷。若是这军费再从老百姓头上分摊,那便是雪上加霜,得不偿失了。

  “左先生,旭焱仍旧是不得要领,有道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总不能凭空变出百万钱粮来吧。”龙旭焱也感到为难,对西南的局势还是比较清楚的,若是连这些都不了解,还妄想着争雄天下,那便是纸上谈兵痴人说梦了。

  左先生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酒杯豪饮一杯,又置于桌上道:“与我倒满,我便教你。”龙旭焱自然是殷勤的很,端起那酒坛子便斟上了满满一大杯。

  左先生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赞了赞龙旭焱,夸赞这小子还是上道的。随后便认真道:“有道是,苛政滥行会伤根基,造暴民。而仁政滥行,也会损根基,造惰民。龙雎大将军只行仁政,免除税收,那农民自然惰性大行,不思劳作。那日日喊穷的民众,仍旧是日日喊穷,到时候管你大将军府要钱要粮,那国家才算是真的亡了。西南自古以来便号称天府之国,本该就是富甲一方,可如今却越来越穷,其主要症结便是在此。”

  左先生端起酒杯灌下一杯润一润喉继续道:“另外,西南商家遍布,只一个镇州府便有一百六十多家,每家多加一成税,还有那许些冗员官吏未行裁撤,若这些都能完成,那府库充盈还不是指日可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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