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万春园
西南的天渐渐的暖了，流荡于渭河的水也渐渐松动，终是雪化冰消，进而潺潺。大将军龙雎在水月轩草庐一住便是一个半月，与那古老头谈天说地，聊一聊天下大势，棋盘之内，纵论江山，倒是壮哉三分！
两个人，一个年近花甲，另一个年逾古稀。两个经历了神州多少风霜的老人，自然很懂事的将一片天地让给了年轻人，渴求在自己那半截入土的暮春之年，能抱上一个孙子，重外孙便心满意足了。人老了便留下了这点念想了。
西南大地辞旧迎新自带上三分春色，垂柳春熙渐渐融洽，满是拥塞了骡马的街道上，行走着的倒是不少的文人墨客。名胜古迹，倒是颇多。有时题诗吟画，作诗唱和，惬意非常。
镇州城最为文人墨客雅兴所至的便是那位于城西春意浓浓的‘春柳街’了，多少年来天南海北的雅士咸集，整条弄堂尽为墨染。说是那被多少书法家奉为至尊名流的神州书圣谷虚之曾亲自至此题过字，被标榜在了春柳街的万春园。龙旭焱每次亲至都会照着临摹一番，可往往都是形似，唯独缺乏了那几分神韵。
今日赶上了这西南文人聚会春柳街，龙旭焱自然是不能例外的，也好去沾一沾这春意浓浓的文墨气息。
早上睡到了日上三竿，才吩咐那府内的厨子上了早茶，洗漱干净吃罢了早饭，才带上古馨月，加上几个保驾护航的奴仆们出了府。龙旭焱从丫鬟手中取来那一件银白狐裘的披风披在古馨月身上，自己则批了黑棉披风，一黑一白，倒是相称。
西南以北林木森然，得天独厚，有万物长生之妙绝。大将军即位二年，新纳了将军夫人，便有北国的商人前来恭贺，从那山间林木捉千只狐狸送与大将军。世人皆为狐狸为灵长之物，不敢毁伤。便有了之后，大将军取狐狸腋下白毛，做成了白狐裘。剩下的一千只狐狸便重放入了山间，集腋成裘的美谈也由此而来。
这件白狐裘可算是一件千金难求的宝物了，就算是放在整个神州大地，也算一件稀世珍宝。而就是这样一件贵重的宝物，先是拿来为将军夫人暖了身子，后又为新诞生的麟子将军府二公子做了襁褓。以大将军的话来说，好东西都是拿来用的，若深藏府中束之高阁，便是再贵重的东西也堆成了一堆废物。
也许是上天护佑好生之德的人，令龙家诞下三位奇才，长子龙云便不必说了，西南七虎大将的第二虎，手下三千虎骑营，扫平西南。次子龙旭焱深明大义，熟谙兵书谋略，在加冠之年崭露头角。三子龙战，尚在襁褓便被高人收养，说其有将星之才王侯之福，好生培养必成大器。
而将军夫人便没有那么好的气运了，自诞下第三子以来，怕是气运耗光福寿浅薄，只看了三个儿子一眼，终是魂归了西天。也是天命如此，无可厚非了。这些年来，大将军也从未娶妻，怕对不起那身死泉下的夫人，也怕负了这三个天纵奇才的麟儿。
府门前早已准备好了骏马华车，大管家满面含笑迎来二公子道：“公子，车驾已经准备好了，公子请上车吧。”
龙旭焱拍着王叔的肩膀，自然少不得嘱咐两句：“王叔，你是府内的老人了，至于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你比我龙旭焱清楚，别的我就不说什么了，那后园的书阁可不许动，别再像上次那般，十几个人招呼不打就冲进了书阁，我龙旭焱可是三令五申过的，你可得给我看紧点啊。”
王叔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将小少爷的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里，那一日二少爷的狠厉脾气，虽是后知后觉，但至今想来还是怕上三分，得亏的这位被人称为纨绔的二公子是一个脾气不错的主儿，若是换了那南府内的洛阎王，那还不被扒层皮啊。他也知道白叔身死之事，自然要倍加小心。
龙旭焱叮嘱完，便携着古馨月踏入了车驾，马车夫铃儿一摇，打个口哨‘啪’的一鞭，甩在马屁股上。马车便颠簸了起来，身后的十几个奴仆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不片刻便走远了。
平日内的正华大街虽是贩夫走卒牛马塞道，但若是有卓恒与洛胖子在前开道，任谁也不得不让出三分地方，供二公子先走。否则便是踢烂车驾，车毁人亡的人间惨剧了。而今却未带这两人，自然也是怕碍事，若是带这两个大灯泡在一旁，还如何享受那自由烂漫的二人世界了？
几个仆人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引路，得了二公子的令，不得驱赶行人，也是为了感受一下那乡间小民踏春郊游的乐趣，免得徒生些不必要的麻烦。
春柳街横斜在镇州城西，最早可追溯到镇州第三代大将军时代，那时才算是文人墨客少长咸集的鼎盛时期。重文轻武的时代，让整个镇州府都为之焕然一新。后来被第四代大将军起兵推翻，本想毁掉这条被当时人们认为充塞了历史遗毒的街巷。却因为更多文人士大夫的谏求，才勉强保留下来。毕竟神州的科甲可是每位士子的进身之路，自然需要随大流了。
由街南向北行二里路，便到了一座春意盎然的庭院，名叫‘万春园’。听常去这里的龙义兴说，这里才是整座西南的文墨宝库，上面不仅有那书圣谷虚之的亲笔，更是有众多书法大家，诗书名流在其内留言题诗。而龙旭焱也只是年头随着墨客潮流游览一番，临摹一下那书圣墨宝而已。若非是有这名人的底子，如何能在那西南名流面前班门弄斧，题下‘玄英’二字。
“少爷，万春园到了，少爷且下车吧。”一行人颠簸来到万春园门前。由掌车马夫取出马凳，垫在车下。身披黑色棉袍的龙旭焱当先下车，不忘拉着玉手扶出那位佳人。
两人一步一踏进了园门，龙旭焱挥一挥手，示意跟着的几个仆人门外等候，自己与古馨月一同游园去了。
万春园内，一片湖光山色，在那六丈来高的假山之上有着一座琉璃碧瓦的‘墨春阁’。也是修建于第三代龙氏将军手下。这整日喜好舞文弄墨的文墨将军，别的事没干，倒是让整个镇州城的文墨水平提高了不少。连军队的军饷都被拿去添了锦绣文章，赏给了那些喜好吟诗作画的秀才们，弄得军内怨声载道。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个嗜好，可这无脑将军竟然能将嗜好发挥到不顾死活的地步，倒也是令人咋舌。
墨春阁内，一片锦绣文章，古今皆在，就连当代文坛领袖白老的大作也挂在其中，但也只能屈居于一甲末座，而力压众多名士风流悬挂于正中的却是一幅咏梅诗。题写之人赫赫有名，乃是本朝定国大将军徐寿的墨宝。被镇州人挂在正堂作为魁首的也仅此一幅。
这文中根骨玉成，铿锵有力，连平日内眼高于顶的二公子，都对其啧啧称赞。盛赞那辅国大将军的风骨。
龙旭焱带着红粉佳人前来登阁楼，万春园的管事早就得了信，知晓这如今西南的天变了，城北大营三万铁骑，尽归了龙旭焱，如今他可算是这三州九郡最有权势的人了，怎们能不巴结一番。差下几十个府丁差役轰开闲人，毕恭毕敬地到山脚来迎接二公子登阁。
众多的文人墨客被驱赶下了墨春阁，在假山之下静立着窃窃私语。唯有等龙旭焱到来，才静默了几分。
万春园管事一脸堆笑，上前迎到二公子谄媚道：“属下李尚连，率下属恭迎少将军。”这般媚态，倒与那巴结上官以求晋升的王彪有得一拼了。毕竟这偌大西南的官吏任命，可不归皇帝老子管，都是大将军一手安排的，伺候好了二公子，那不就跟伺候好大将军一般了吗？
“李尚连？你是何人？”带着一脸狐疑的龙旭焱问道。
缺了根骨的人，尽是摇尾巴的一脸奴才相，对于这位极为钦佩傲骨之人的二公子来说，自然是不喜的。以前自己游园之时，何时见到过如此大的阵仗，如今这算是怎么回事？哄散闲人，迎接上差？自己可没有让人这么做过啊。
“属下乃是这万春园管事，知晓二公子要来，而且每年必到，皆为临摹书圣谷虚之墨宝而来，今日小人做主，将墨宝请入了墨春阁，还有徐寿大将军的咏梅诗，专为等二公子前来。”李尚连双手横搭做着恭敬的礼节，微微屈身道。
龙旭焱带着微冷的笑意，继续问道：“哦？那李管事可真是一片孝心啊，这些楼下站着的文人又是何故？”
“小人怕搅扰了二公子观瞻墨宝，所以便将这些闲散之人轰了下来，独待二公子前来。”李尚连继续得意道。心想这次必能得到二公子的赏识，升官怕是指日可待了。
此话一落，谁想龙旭焱勃然大怒，指着那屈身礼拜的李尚连怒斥道：“糊涂！荒唐！谁让你这么干的？天南海北文人豪客尽聚于此，皆为园内风光而来，题诗作赋尽是爱好，由此这墨春阁才矗立至今，墨宝才会越发增多。”
龙旭焱怒斥地吐沫星子飞溅，继续骂道：“如今，你聚众而来，哄散闲人，将文人轰下楼阁，岂不是绝我西南文脉。糊涂东西，西南晋贤学宫坐下文人尽皆傲骨若梅，怎会出你这个没有根骨的蠢东西，真是给读书人丢脸！”
“二公子，小的不是出自晋贤学宫。”李尚连被骇得大惊失色，语无伦次蹦出一句，令人啼笑皆非。
“住口，我训你你还敢顶嘴？哪里的文人也不可失了傲骨，你知道今日我要来，就直接赶下了这些文人，那明日皇帝老子要来，是不是就直接封了这万春园，将此地供为皇苑，连我也不能进了？”龙旭焱继续训斥道。这番话骂得酣畅淋漓，令一旁冷眼旁观的文人们都大声叫好。
一脸惭色的李尚连慌忙跪地，忙说道：“不敢，属下不敢。”
一旁的古馨月见龙旭焱意犹未尽，知晓这家伙或许又要大义凛然的慷慨陈词一番，只好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还是不要这么得理不饶人了。龙旭焱这才收了话头，令人敞开登山大道，供那些文人继续登山吟诗。
龙旭焱也携美登阁，与那些文人们并肩而行。时不时攀谈几句，倒是惬意十分。一脸委屈的李尚连不敢走开，只好跟在二公子身后缓步而行，不敢出一言一语。直到龙旭焱挥挥手示意他走开之后，才施一礼远去。转过身还不忘擦一擦刚才羞怕惊出的一脸冷汗，下阁的脚步都颤颤巍巍。
龙旭焱推开那墨春阁的门，文人们鱼贯而入，龙旭焱当先便凑到了那咏梅诗的跟前，认真品读着。这首佳品名作承担起了整座神州王朝一百七十年的根骨。是诗中上品，第一次看到便令二公子赞叹不已，说这首诗可令自己一生品读，这也许便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感吧。
而书圣谷虚之的墨宝却只剩下一尊山石的镌刻，真迹早被那皇帝老子知晓，搜刮到了宫内，成了皇家庭院的镇楼之宝。龙旭焱取出那卷出门前便带在了身上的熟宣，将其敞开，又从万春园内寻来笔墨，研开了墨，开始了临摹。
渐渐到日斜西山，才收了笔墨，将最好的一卷收了起来，其他尽皆付之一炬，满意的下了阁。
临到夕阳西下，阁中文人才发现了一副被二公子偷偷写下的一首咏物诗：
江山浮华万重楼，西梁士子御神州。阁前寒梅傲霜里，万千风云数今秋。
二公子大作，虽文采差些，但也大气磅礴。与那阁内徐寿的咏梅诗遥相而对，吐露当今天下英雄风华绝代，一代新人压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