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虎啸龙吟

  气势恢宏散发淡淡麒麟之姿的镇州将军府傲然矗立在这镇州城东,背后倚靠青山,极土木之盛。方圆数十里尽是官将府邸,就连镇州第一将军洛青山的府地,也在南毗邻拱卫,当真的是霸气十足。

  镇州府后,便是人人闻名的浮波园了。以高墙围拢。得益于龙家第三代镇州将军先祖的文学癖好,建起了园内高达九层雕梁画栋的天枢阁,内藏宝物典籍无数。就是登上那离城百里外的紫霞山,都可以看到这一恢弘建筑。

  园内楼榭亭台星罗棋布,光是耗费千两元石造价不菲的凉亭便有三十余座,园南是按照道家最为标准的九丈九尺盖起的聚星台,只在其上搬把椅子一坐便可以欣赏渔歌故里的万家灯火。镇州府城,尽收眼底。当真的是美妙绝伦。

  走廊纵横捭阖地横斜在园子内,其中是最大的一座亭台,名唤作‘步芳亭’,有百米之长,连通着走廊长桥横亘于方圆十里的湖面之上。湖内盛开莲花万朵,就是在严寒冷峻的冬日都可以盛开千朵雪莲,尽是西南才独有的名种。及至夏日,那真是一片粉黛,争奇斗艳。又有万尾锦鲤游戏于莲叶之间,只从湖面刮来一阵晚风,都带着阵阵荷香,清新怡人,步步生香,而‘步芳亭’之名也由此而来。

  在一向放浪形骸的龙家二公子看来,这向来素雅的步芳亭,比起那些拥塞了庸脂俗粉的烟街柳巷,不知好上多少倍。热时有清风为伴。冷时有红泥火炉,端的是逍遥自在。

  此时,百米的步芳亭内,座位两旁分列搁置着数尊装点铜环的铜皮火炉子,上面是名匠烧制的红陶小泥炉,底下炭火烧得正旺。在那炉内装着的是西南有名的翠涛酒。这向来为世家大族所青睐的西南名酒,清雅甘醇的味道当真的是拢住了那些氏族公子的胃口。酿此酒虽取材讲究,花费甚多,但仍旧挡不住购买的人络绎不绝。

  龙旭焱身着一件银色狐裘,脚蹬方步朝天靴,身披一袭金丝娟秀的白呢子长衫,上面绣仰天长吼的金玉麒麟。侧卧在步芳亭正中铺着金丝软垫的黑色檀香木宽椅上,两旁前是青铜金猊朝天焚香炉。后面两尊铜环的铜皮炉子上温着翠涛,炉后站着两名身着雕花云称粉彩衣服的婢女伺候。桌案上摆着的,是白瓷青花的杯盘小碗。一盘盘金边白瓷的瓷盘上乘着大鱼大肉。

  两厢摆放着两对红木的玫瑰椅,中间是红木小茶几,温着翠涛酒,四外边同样有几尊铜炉摆放,有婢女分立左右,也有黑木暗几摆放于前,上面觥筹交错。一片官宦气派。

  步芳亭中,挂着丝绸镶边的竹帘。亭外,一个个带刀横眉立目的家丁立于走廊两侧。在那庭前冻结的冰上,卓恒迎风而立,赤裸着上身,这古铜色皮肤的猛汉,手持着一柄虎头钢刀呼啸于风雪中。结实得犹如石块一般的躯体上时时有花瓣大的雪花落在身上。却恍若不觉一般。

  刀势大开大合,气势磅礴,端的是一副好卖相。若是站在镇州街上,定能博得满堂喝彩、一片打赏。然而这宛若天罗一般的人物,却是人人畏惧的主儿。

  昨夜也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才气恼不过,在这飘着鹅毛的风雪天里练起七绝刀。

  龙旭焱伸出那温软若白玉的双指捏起一只青花白瓷的酒杯伸向一旁,婢女端起酒壶,一杯冒着白腾腾热气的翠涛酒出现在了杯中,他一仰脖灌了下去,吐出一道悠长的白气吟诵道:“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果然好诗好酒。”

  翠涛,乃西南酿酒名家苏长青所制,酒色若翡翠,清澈若湖中碧月,饮之清香,再饮之甘醇。称得上是酒中上品。在这飘着雪的西南之地,配合漫天雪舞,着实是一种美妙滋味。再配上这西南名士的一首《醉吟》,当真的是趣味无穷。

  一旁,洛胖子端起大碗,斟满翠涛酒,豪饮上一碗道:“龙哥,昨日之事当真是难堪,丢了我们的面子事小,却丢了您的面子,还被他抢去了您最心爱的坐骑。昨夜,我已知晓,王彪参将带三百人马出城了,我也本欲下一条江湖追杀令,你为何昨夜又差人拦我?”

  “不报此仇,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洛胖子气鼓鼓道,肚子涨得比水牛大。

  “胖子,那你打算如何?”龙旭焱放下酒杯,望向外面的十里荷花寒塘道。

  “发下江湖追杀令,十日之内,定将他人头与那白玉狮子一并提来,献于龙哥。”洛胖子怒道。那蒙面盗贼实在不识好歹,也不掂量自己有多大的斤两,就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空会逞匹夫之勇是干不了大事的,你可知昨夜我为何要派人拦你?”龙旭焱继续举杯,灌下一盅翠涛,看向那气急败坏的胖子道。

  “不知,莫不是那人三头六臂,是个神仙不成?”洛胖子气恼道。当年西南第一大将洛青山奉命征剿南方牧族,俘虏大将冯一先。当时才十三岁的洛阎王洛双,亲手剁下了那位名震南部大将的头。十五岁便亲提三百精兵荡平西南第三宗门楚淮门,其中虽不乏江湖人士相助,但这一举却震惊了整个武林。被当时江湖道上有名的老头子秃头鹰薛方收入门下,成为唯一的关门弟子。这才在江湖道上有如此大的辈分。

  而在这位杀人果决的活阎王眼里,没有佩服过谁,就连自己的老爹也不在乎,却唯独对这位镇州府二公子敬爱三分。其内个中缘由,也不为人知,这也当真是十分地奇怪。可如今这在镇州府横着走的杀人魔王洛胖子却受了这等窝囊气,他怎能善罢甘休?

  “不。”龙旭焱继续灌下一盅酒,懒洋洋伸出三根手指道:“我不让你去下追杀令,原因有三。其一,那人既然连手持豹头令的你都不怕,由此可以断定,此人应是官面上的人物,若是派人追杀,莫说能不能杀掉,就算杀掉了,到时朝廷追查下来,难免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弄得江湖不宁,人人自危。江湖道上不知要损失多少好兄弟。”

  “其二,那人刚抢了白玉狮子马,那马我也曾骑它在这西南大地驰骋过,快若疾风不敢说,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能力还是小菜一碟。如今早不知离了镇州几百几千里了,莫说江湖道上的人,就是我镇州虎骑营,也追他不上,空浪费许多时间。”

  “至于这其三嘛。”龙旭焱的话头渐渐僵住,脑中浮现出当晚镇州城南的劫马之事,那一句‘他日相见,必助你正位帝王。’至今思来,仍使他心神激荡。他挥一挥衣袖,站起身来,走到那步芳亭临江的岸头,望向十里寒塘,一朵朵雪莲开得正盛,零星的散落在塘中,仿佛一盘偌大的棋局上散落的棋子,又仿佛平原间的城池耸立,甚是壮阔。尤其那西南方向的雪莲傲雪挺立在山河之间,开得最大。在这里,他仿佛看到了整个神州天下,龙旭焱深吸口气伸个懒腰潇洒道:“此时不便说,时间到了你自然就知晓了。”

  卓胖子一听,似乎领悟了几分,便没有多言。大哥做事总是出乎意料,令人捉摸不透,但唯有等到时候才显足智多谋。自小便跟着龙二公子混的洛阎王别的倒没有明白,但唯一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凡事听大哥的没错’。

  此时,卓参将才收了那卷了刃的虎头官刀,将其插入鞘中。身上被冰棱子刮出一道道红紫的痕迹,却多出了几分豪气。

  旁边小厮见状忙捧出随身衣物,为卓恒换上。端的是一副人杰。龙旭焱对旁边佣人使一个眼色,门人立刻会意,端起一壶热烫的翠涛斟满了一大碗。龙旭焱捧起那盛满翠涛的青瓷大碗,走下步芳亭,将其递给卓恒道:“喝吧。”

  捧起青瓷大碗,喉结滚动间一大碗翠涛灌了下去,顿觉一股暖流流向全身,驱散一切风寒,刚被雪片冰刀划过的寒气顿时消失一空。龙旭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刻暖了心窝。

  高九丈九尺的摘星塔矗立在浮波园之南,除却那些天工造物的自然景观,便是整个西南也找不出比这更高的建筑,登台而望,世间繁华尽收眼底。颇有一副囊括宇内的宏阔气质。

  龙旭焱左手捧着一碗红瓷鎏金边的团龙茶碗,其内香茶一盏。左手站着洛双洛阎王,右手边站着卓恒卓参将。九丈九的摘星台上,三人凭栏而望。只见万家灯火被笼罩在一片白之中,墙外,蜿蜒曲折宛若虬龙一般的渭河横穿而过,盘曲折叠的态势,仿若真龙乘势欲飞。隐隐间竟带着一丝龙脉之势。

  “卓恒,胖子,这渭河盘曲,宛若真龙。当真是一片福地,但这福地再大,又容得下多少英雄呢?到头来,不过是屈膝臣服,空落得一副骂名而已。你们二人乃一代人杰,必不甘心久在此地吧?”望着散布在脚下的山河,龙旭焱问道。

  “龙哥,此话何意?”洛双二人不解问道。他们从未见到过像今日这么肃穆的龙旭焱,在他们心中重如泰山高如穹顶的大哥大从来都是一派嘻哈形象的公子哥,可今日却是怎么了?

  “我龙家在这西南,虽是人人畏惧的土皇帝,在这里我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可出了这西南大地,却终究是池中之物,是那些高居于庙堂的显贵们看不上眼的泥鳅癞蛤蟆罢了,他们说我龙家是‘金丝笼中鸟,太液池中鱼’。是神州皇帝的玩物,每年还要纳贡称臣,这便是我西南的难处。”龙旭焱眼神微眯,盯向那前方的壮丽山河。

  他如何能忘,上次朝廷派下的那位身着红袍的从三品持剑巡阅使,巡视西南。带着多派头的仪仗,西南三镇九郡的长官皆去巴结。那走一道看一道风光的钦差,竟拖家带口前来,在他家吃住了半月。那无知的巡阅使少爷,竟失手将他那出产名贵的紫砂山水的蛐蛐罐砸了个稀巴烂,放跑了那只龙旭焱珍爱非常,重比千金的‘长腿将军’。

  可最终,让这位在西南无人敢惹的将军府少爷大跌眼镜的是,那在龙旭焱看来混账不堪的小子不仅没受到惩罚,竟还被自己那正二品老爹百般逢迎,带着笑脸赔了许些的金银。

  每每想到此事,便觉得可气又窝囊。那大红袍巡阅使仗着神州皇朝这颗大树,在这本为龙家地盘的西南地区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当真是让这位高傲惯了的龙家二少爷气恼万分。

  “那龙哥,你的意思是?”二人自小便与龙旭焱亲近,是同穿一个开裆裤的铁关系,自然知道龙旭焱的话意欲何为。

  龙旭焱品一口香茗,将那红瓷茶碗递给旁边的伺候之人,随后挥一挥手屏退左右,眼神变得锋利道:“我看这神州皇朝的天下,也该是时候变一变了。”

  这句话,让洛双二人精神一耸,仿佛被针刺一般,变得精神矍铄、抖擞万分。两只眼中闪出灼目的光芒。

  龙旭焱将眼神放在卓恒身上,拍一拍他的肩膀道:“卓恒,你这把卷了刃的虎头钢刀,我定让它重新开刃,锋利到能劈开天下。”

  “胖子,你不是气恼不过那家伙吗?有一日我定让他作牛马般供你差遣。”龙旭焱又望向胖子,笑得灿烂。

  激动万分的胖子,身子抖动地厉害,在他听过的所有话语之中,从未有像今日这般话打动人心。使他的身体忍不住振奋起来。卓恒摘下虎头官刀,捧到面前,单膝跪地望着龙旭焱道:“龙哥,我卓恒这辈子跟你干了。”

  龙旭焱笑了,声音震慑寰宇,惊得那梁上鸟雀斜飞而去,震得那渭水龙脉仿佛要从严冬苏醒一般。二人也随着大笑,若真龙狂啸般穿透苍穹,震颤在摘星台、震颤在镇州与那西南大地,甚至整个神州天下,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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