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审判

  “白人”已经绝食三天了，屋子里已经闻不到牦牛肉的膻味。

  “他要求无罪释放……”这句话，校长已经重复了三遍。

  夏城打算学他。如果真有效的话，他心想。

  这一周，每天都有人走，有人来，走的带走狱友们写给亲友的求救信，来的人照例是一通胖揍。

  今天一大早，牢门又开了，夏城被通知要去蓝星最高法院接受陪审团的最终裁定。

  这回是“风衣男”亲自开车送他去法庭，他没让夏城戴手铐。夏城知道蓝星陪审团制度的规矩：“为了体现民主，法官、书记员和人民陪审员都是由普通人组成的，所有年满16岁的蓝星公民均可申请。”

  蓝星高级法院坐落在一栋古堡式的蓝色建筑里，夏城被带到二楼角落的一间小法庭里。他站在审判席上，对面审判台的左右次席上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像是书记员的中年妇女在电脑上飞速地打着字，一个戴眼镜的男士百无聊赖地挖着鼻孔。过了一会，法官从台上一个左侧门走了进来，门都懒得随手关上，任其半敞着。这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女法官蹒跚着走进法庭，法官袍披在身上，一路打着哈欠，看她走路有气无力的样子，身体应该长期处于亚健康的状态。

  法官含含糊糊，飞速地念着原被告的权利和义务，可能她每天都要重复相同的句式，她就像是一个站起来被抽查课文朗读但又极不情愿地敷衍语文老师的学生，正眼也没瞧被告一眼。夏城猜测这些人很有可能都是蓝星的联合政府的工作人员，所谓的民主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隔壁房里突然传来敲钉子的声音，夏城担心噪音会干扰他的自辨，但台上三人对此置若罔闻，有好几次，他真想走下被告席去关了那扇半敞着的侧门，但考虑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出庭，不懂流程，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的测试结果出来了！”法官从一个文件袋里掏出一张纸片，眯起眼睛仔细看起来。

  “多少分？”

  “成绩很不理想，满分100分，你只得了75分。”

  “不可能！”夏城气得直跳脚，他寻思道：“我明明有认真答题的。”

  夏城努力地回想着答题过程，不知是因为黑疙瘩没涂好，还是因为所有题都答反了。

  “难道还有人冒名顶替了你的资格不成！”法官不耐烦地反诘道。

  “好好好，”夏城知道现在急是没用的了，他努力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试图用平和的语气跟法官讲道理：“关于这次测试，其他的我就不说了，我都认了，ok！可你妈这05分是怎么来的？谙，测试还有05分的说法吗？”

  “当然有可能啊！你标准化测试成绩是零分，问答题部分，只有第一大题你得了75分，其余4道题你都是零分。”法官义正辞严道。

  “可这05分能说明什么问题？”夏城觉得这也太荒唐了。

  “05分能刷掉好些人呢！”法官的身子往后一靠，双肘搭在椅子的扶手。

  “不是……我操……我说……你们是为了刷人还是为了治病救人，我对你们这帮……真的是……”夏城这回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无语了。

  “词穷了吧！”法官哼了一声，旋即提高嗓门道：“测试未通过，宣判如期执行。”

  “如期？”简直莫名其妙，“如期是什么时候？”

  “这要等上级的通知。”

  “你大爷的。”夏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法官打着哈欠，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你这号人我见得多了，不敢面对现实，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要走人了。

  隔壁敲钉子的声音还没有停歇，他们大概是认为自己的手头上的活要比别人的命更重要。

  夏城站在审判席上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已经石化了。

  这时，一直在埋头打字的书记员停下打字，抬头看着夏城道：“我们看过你的档案，知道你是误入歧途，你要是知道鲭鱼小姐的下落或许能算戴罪立功。”

  “这个我真不知道，”夏城高高举起手掌，“我可以发誓。”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法官合上了沉重的法典，“我们也只是依法办事。”

  “我要见你们头，我是为联合政府办事的，我是可以免死的。”夏城觉得这一切太荒唐了，很不甘心。

  “但我从没见过我们头。”法官懒懒道。

  “我们级别不够，是见不到的。”“挖鼻男”终于停下了挖鼻孔的手，双手十指交叉，优雅地摆在桌上。

  隔壁敲钉子的声音终于结束了。

  法官面无表情地敲了一下锤子。

  夏城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出法庭，“风衣男”表情沉重地迎了上来，他两手轻拍着夏城的臂膀，一言不发。

  车开到监狱附近时，“风衣男”突然对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车转上另一条公路，开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左右，向下进入一个地下通道。通道开始时只是很明亮，但渐渐呈现出海底的景色。夏城看见一列海底列车在一条海底玻璃隧道里飞速前行，五彩斑斓的鱼群在周围聚拢又散开，一个潜水员扮演的“美人鱼”在附近翻飞舞蹈，不远处，一条巨大的蓝鲸缓缓游动。

  夏城的脑海里飞快地罗列出这家伙带他来这的种种目的。

  “还有什么更高的精神追求值得毁掉眼前这一切呢？”“风衣男”一脸陶醉的样子。

  “这是什么地方？”夏城不禁问道。

  “这么有名的地方都不知道，”“风衣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我想你肯定没有女朋友。”

  夏城没吭声，他不知道小丽算不算女朋友，一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他就感到非常绝望，这种绝望感甚至令他一度不能呼吸。

  “你知道……”“风衣男”突然侧过头看着一旁的夏城，“鲭鱼小姐在哪吗？”

  这回夏城学聪明了，他不动声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二人陷入沉默中。

  “您能帮我联系鑫国环球局吗？把我的处境告诉他们就行了。”夏城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风衣男”略微思索片刻道：“明白了，我试试看吧。”临了又补上一句：“不过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哈。”

  回到牢房时，正值大伙在吃晚饭，夏城又闻到那股熟悉的膻味——那个白人已经在进食了。

  “被电了两下，老实了。”校长道。

  夏城也放弃了绝食的念头。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了，他们在没有说服联合政府之前，他不会被执行死刑的。下一步，他们就该刑讯逼供了吧，他想想都害怕。

  “他们会用刑吗？”夏城忍不住问校长。

  “你说什么？”校长不解道。

  “就是他们审问嫌犯时会不会动粗。”

  “哦，这个啊！一般不会，我年轻那会经常听说监狱里逼供打死人，但自从发明了催眠剂之后就没听说过了。”

  “催眠剂？”

  “注射以后问什么说什么。”

  “现在已经发明出这么神奇的玩意了！”夏城感叹道。

  这晚，夏城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牢门又打开了，夏城紧张地坐起来，但瘦狱卒传唤的是“帅哥”。

  刚出去没过多一会，“帅哥”又闯了进来。

  “暴徒呢？”“帅哥”一进门就试图在人堆里找出夏城，他兴奋得声音都发颤了：“你被放了，我看见你的名字了，你被释放了。”他趿拉着鞋就跑上木地板，又被众人哄了下去。

  “下一个就是你了，看到刑满释放人员单子上有你的名字，还没等开审，我就称病回来了，就想快点让你知道。”

  夏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这么哭过——没有哭声，没有抽泣，只有眼泪静静地在双颊流淌。

  他怀疑是瘦狱卒故意让“帅哥”看见的，以便让他尽早通知自己。

  狱友们都上前祝贺他，有几个狱友想让夏城给他们亲友带纸条，包括校长。但他只想要孙公正的联系方式，他凭直觉知道这是一个线索，上次试图刺杀他的很有可能就是这老家伙。

  他看见孙公正蹲在角落发呆，便主动上前去问道：“您需要给家人报个信么？”

  “不用了，谢谢。”他目光呆滞地看了夏城一眼。

  夏城心说这样可不行，得想个法子，“对了，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您的祖先孙悟空那么厉害，有没有完完全全地失败过？就是那种毫无希望、有心无力、不可言说的失败。”

  “看来你懂得还不少嘛。”孙正义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夏城道，“这个要问我父亲才知道，他之前是搞学术研究的，专门研究孙悟空。”

  “我对这个很感兴趣，想拍一部网络视频，能否留个您老家的地址？”其实夏城的真实目的是想找个厉害的人帮助他逃离这个地方。

  “可以，可以，家父尚在，他那里有我们家的族谱，你可以去找他。我们家在当地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家父孙行者，他的事迹上过国家电视台，还希望您为我家族多美言几句。”

  孙公正接过夏城递给他的铅笔和纸片，写下地址，他注意到是在一个叫騩山镇的地方。

  他心说一出狱就想办法回国，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直到晚上，夏城也没有等到出狱的通知。

  “别着急，周末一般都要压一压的。”校长语气平和地安慰他道。一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样子。

  “‘帅哥’，你丫是不是忽悠人啊。”“黑绷筋”趁机调侃他道。

  “要不就是看错了。”工程师也插嘴道。他的腰受了内伤，现在已经直不起身子了。

  “我亲眼看到的，暴徒，你该相信我吧？”“帅哥”一听就急眼了。

  夏城表面上微笑着点头，心里却焦急万分。

  “会不会是他们故意施放的烟雾弹呢。”他心想。

  “我曾经见过一个人因为这种折磨疯掉了。”校长的变得忧心忡忡，他神情严肃对夏城道：“真的不必太在意这事，顺其自然就好，我在这呆了两年不也没事。”

  当晚，夏城又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