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狱友们
“让他睡，估计是吃了不少苦头。”
这是夏城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周围坐了一圈的人，只有他一个人侧躺在木地板中间。
所有人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墙上的一个黑匣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激昂的音乐声。短暂的音乐声结束后，一个男的开始播报监狱纪律和各种注意事项。
夏城赶紧一个翻身，走到墙角的一个坐垫上坐下。
“那是我枕头。”一个埋怨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夏城这才看清，说话的人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
“校长今儿个脾气真好。”边上有人调侃道。他的话引来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那个叫“校长”的老头一声不吭地站起身，在中间的空地上来回踱步。夏城注意到他眉头紧锁，左手肘横在胸前，右手胳膊肘拄着，拇指和食指托住下巴，做出若有所思状。
“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关我两年，这还是法制社会？”他边走边忿忿道。
“吃饭时间到了。”有人喊道。话音刚落，牢门突然打开了，两个穿便服的人各提一桶食物走了进来，犯人们都自觉地排队去领取，一人一碗汤和一盘块状食物，跟他在大学食堂吃到的东西差不多。
这时，那个叫“黑绷筋”的半大小子又凑了过来，在夏城的耳边低声道：“待会你的饭要是吃不完就给我哈。”
原来是这事啊！
夏城没搭理他，大口大口地吃饭，他也感到饿了，直到实在是吃不下了，他抬起头，发现了深情注视着自己盘子的“黑绷筋”，他把吃剩的拨给了，只见他三两口就把夏城给他食物吃个精光，一脸的幸福和满足的样子。
“黑绷筋，你丫又在讨口了。”人群中有人揶揄道。
“监狱里没油水，新来的是很难理解的。”校长这句话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夏城说的，只见他从容不迫地用一把塑料勺一勺一勺地喝着碗里的汤，夏城注意到摆在他面前的食物比谁都多。
“咱们给新来的起个名吧？”有人提议道。
“就叫他偷渡客吧。”黑蹦筋笑道。
这个提议获得了众人的支持。
夏城打了一个嗝，是白菜汤的味道，他现在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门“咣当”一声又开了，又进来一个。
“犯什么事进来的？”黑蹦筋大声问道。
“传播黄色录像。”那人笑容可掬，站在门口，不停地鞠躬，两个颧骨部位泛着红晕，就像是一个红苹果。
“你是做什么的？”
“工程师。”
“校长，这个该修理一下吧？”黑蹦筋把头转向校长。
“这事你们不要问我，都是可怜之人，你们要玩自己玩去。”
“咱们这不是征求您的意见么。”
“免了哈。”校长不屑地摆摆手道。
黑蹦筋跳起来，过去把那个长着苹果脸的中年男人推到马桶边的空地上。
“给丫飞一个，飞一个。”其他人都喊了起来。
黑蹦筋把工程师的头面对墙按下，强迫他弯腰，几乎让他的背贴在墙上，然后强令他伸直两只胳膊，做展翅飞翔状。
“你要吃红烧肘子还是呛猪腰。”有人问道。
“红烧肘子吧。”工程师瓮声瓮气道。
“红烧肘子听起来是要温柔一些，其实都一样。”夏城听见校长在一旁嘀咕道。
只见黑绷筋屈肘举起手臂，肘部向下用力往工程师的腰部一磕，只听得一声咚地一声闷响，工程师惨叫一声跪在地上。
“再来一个，来一个。”席地而坐围观者们一片亢奋状，就像看戏一样。
黑绷筋踢了工程师一脚，让他站起来，工程师挣扎着站起来，满面通红，脸上还是笑容可掬状。
摆好姿势以后，黑绷筋再次用力一击，工程师又是一声惨叫。
如此往复了五次后方罢手。这期间，夏城想出言干涉，但觉得自己初来乍到，自身都难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咱们号是模范监室，比隔壁那几间文明多了。”校长旁白道，“旁边八号、九号都打死过人。”
“叫这么大声外面都听不见，这囚室的隔音效果可真够好的！”夏城小声问身边一个长相帅气的家伙。
他指着高高的后窗，对夏城道：“看见没得？”后窗上现出了一把散发着寒光的刺刀，窗外应该是一堵墙，哨兵就站在墙头上。
“他们愿意听见就可以听见，不愿意听见就听不见，暴乱的时候，我们都从收音机里听到枪声，刚进来的人说外面开枪了，大伙一听都急了，一起喊口号。”帅哥继续道，“当时我们后窗传来一片拉枪栓的声音，但还是无法阻止我们喊口号，那会大伙都不怕死了。”
夏城寻思道：“原来月宫里这么乱！”
隔壁传来咚咚咚地撞墙声，紧接着隐隐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你听，‘八逼’又在折磨人了！”帅哥道。
“他们是在踹墙吗？”
“这是脑袋撞墙才能发出的声音。”
夏城心说好在没进去，他想想都感到后怕。
“你运气可真够好的！”帅哥突然在他耳边低声道，“新进来的一般都会挨打。”
夏城看了一眼工程师，犯人们还在继续折磨他。这回是让他一边唱歌一边盘腿前行，双手还要做出划桨的动作，令夏城感到不解的是，工程师还是一脸笑容可掬状。
夏城仔细听他唱的歌，虽然他声音沙哑，但歌的旋律很优美，其中有句歌词是：“蓝河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夏城从没听过这首歌。
“嗨，偷渡客。”这时，黑绷筋满头大汗地来到夏城的面前，席地而坐，看来他打人也打累了。他从兜里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小块食物，笑嘻嘻地对他说：“我给你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夏城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花样，心里提高了警惕。
只见他把那块食物放到他左边地板上一个窟窿眼旁边，不一会，竟然从那个小洞里钻出一只小老鼠。
“这是我的宠物，它叫小白。”介绍它时，黑绷筋一脸温柔，“上来，上来，小白，亲一个。”那小白鼠像真的听他话一样，跳上他伸出的手掌，顺着他胳膊往上爬，一直爬到他肩膀上，在他脸颊上闻了几下。
“巫术，绝对是巫术！”夏城笑道。
黑绷筋也得意地大笑起来。
“你们好！”不知什么时候，工程师摆脱了那帮犯人的纠缠，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依旧友好地微笑着，向夏城伸出了右手。
“你好，”夏城跟他握了一下手，感到他手心黏糊糊的都是汗，“您没事吧？”
“没事。”看得出他在故作轻松。
“刚才不好意思哈，这就是咱们这的规矩，我刚进来的时，挨得比你还惨。”黑绷筋收起了小白鼠，一脸歉意道。
“理解，理解。”工程师不住地点头道。
这功夫，黑绷筋悄悄地挪到工程师的身旁，右手掌罩住自己的嘴，在工程师的耳边一阵低语。
想都不用想，一定又是待会吃饭时坐一起之类的屁话。
“黑绷筋那个小白不算什么。”
吃完午饭，帅哥从枕头里掏出一根用报纸裹的烟卷儿，叼在嘴上，得意地对夏城说：“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高科技。”
“打火机都被没收了，怎么办？”他就像演独角戏一样，自言自语道，“高智商罪犯有办法。”
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一根铅笔，双手合十握住笔杆，用没有被削尖的那一头对准木地板上一个圆形凹槽，然后猛搓笔杆。
没过多久，只见笔头冒出一股青烟。
“赶紧拿点纸来。”
一个犯人塞给他一小片卫生纸，他接过纸，揉碎后撒到冒烟处，压紧，他轻轻吹了两口，火就着起来了。夏城听说过原始人“钻木取火”的故事，第一次亲眼见到还是觉得很惊奇。第一个钻木取火的人只可能是神，夏城心想。
他伸嘴过去，点燃了烟卷儿，猛吸了几口，然后递给了校长，校长吸了一口又传给了别人，传到夏城这时就只剩下一个烟头了。
“我不会吸烟。”夏城把烟头递给了工程师。
工程师受宠若惊般地双手接过烟头，猛吸了几口烟就没了。
这当口，夏城注意到后窗下面坐着一个金发碧眼、满脸络腮胡的白人，他一个坐着，一言不发，夏城想起来刚才吃饭时是单独分发给他食物。
夏城向帅哥打听这人的情况。
“他啊，”帅哥语带不屑道，“诈骗，骗钱骗色。”
“他吃的东西怎么跟咱们不一样。”
“他是来自山区的蛮族，只吃牦牛肉和野菜，每天黄昏时还要祷告，雷打不动。”
“那你呢？是什么原因进来的？”夏城礼节性地问道。
“入室盗窃。”
“你长这么帅，干什么不行，非要做这个？”
“工作太累，干这个来钱容易，”帅哥长叹了一口气道，“要不是猪队友出卖，我根本就不会栽。所有的行动都是我踩点、策划的。”
“判你多少年？”
“还没定，三人陪审团制度就是垃圾，得排队等。”
“想不到这个号什么人都关一块！”夏城觉得有点奇怪。
“只要不是当官的，哪怕你富可敌国，都关这座监狱。咱们这个号的犯人比较特殊，都是随时可能改判出去的。”
“‘黑蹦筋’是怎么进来的？”
“偷养了一只鹦鹉。”
“不会吧，”夏城觉得帅哥有点夸大其词，“只是一只鹦鹉！”
“特殊品种，蓝星一级保护动物。”
“校长呢？他是什么原因进来的？”
“因为贪污。”
“他是哪所学校的？”
“联大。”
联大！该不会是双河镇上那个联大吧？
“咱们这是在”
夏城话还没说完，忽听得“咣当”一声，又响了起开门声，这次进来一个穿白衬衫、大腹便便的老头。
黑绷筋让他在门口“飞”起来，结果他根本不听，固执地直接就想往里闯，黑绷筋上去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算了，算了，他孙子都比你大。”校长干涉道。
“我孙子都比你大。”老头拿根鸡毛就当令箭。
“在我们这，以进来先后排辈。”黑绷筋反驳道。
“你是干嘛的？”校长问那人。
“开会所的。”
“犯了什么事？”
“他们说我偷税漏税。”
“你们那的妞漂亮吗？”有人问道。
“女神游乐场，那还用说。”那老头的语气像是不屑于回答这种幼稚的问题。
“你开的？”校长惊讶地问道。
“是的，我是董事长。”
“您就是那个……孙什么……什么？”
“在下孙公正，”胖老头道，“孙悟空的第五十七代孙。”
这人也太有意思了！夏城刚准备上前搭话，牢门上面的观察孔突然开了，出现了一张脸，是瘦狱卒：“那个偷渡的，收拾一下。”
估计是要放人了！夏城心里不禁一阵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