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身世
“她那时候才刚触及三星阶的皮毛，就敢一个人上天外涯去找弩蜂蜜膏，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冥帝的语气隐隐有一丝责怪，声音却逐渐变得柔和轻缓，恍若一溪流水微微荡漾，缓缓流向不知何处的远方，“若不是那个时候我恰巧经过，那一回她肯定要被血风鬼叼了去作血食！”
“我也记不清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不仅花了一天时间帮她找弩蜂巢，去取蜜膏，还顺带送了她好几颗血毒晶髓，只保留了堂主要用的那十颗，就为了看她那沾着泥灰的笑脸，看她那开心快乐的样子……呵呵，那个时候我真是太蠢了！蠢得无药可救！！
“回去的路上，我一点一点从她口中套出，她家住虫眠岗的一个小村子里，父母早已不知，一直被个老翁抚养教导。她那年正值二八年华，长在蛮荒旷远的山疙瘩里，却生得天生丽质，一貌倾城，即便是那粗陋的麻衣、苦草编制的发带都难以掩盖她的美貌，真的像极了淤泥草塘中的一朵白莲花……
“她还告诉我，那老翁不久前上山抓雪鸽，却不小心摔断了一条腿，这才让她生出上天外涯采弩蜂蜜膏的想法。弩蜂蜜膏是上佳的接骨生肌的良药，我当时也没多想什么，就觉得那老翁没事上山去抓雪鸽干嘛，真是找死……
“我没有跟着她进去，就在外面远远地望着她，一步步地踏进那个脏乱污浊的村子。我心想自己这算是送佛送到西了吧，以后若有机会再来这里看她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毕竟我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任务已经快到死限了，所以得赶紧回去交付血毒晶髓，不然可就麻烦了。
“但不知为什么，我望着她欣然离去的背影，心中却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无论如何都难以消解……”沉默地听到这里，王简忽然间有些神色恍惚，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浮现出与宁如珖相处的一幕幕，犹如走马灯般缓缓划过他的心头。
他心中一动，偏头瞧了一眼宁如珖的脸庞。一丝略显病态的红润染满她的双颊，那仿佛弯月一般的眉头此刻紧紧地拧成一团，温软的娇躯似乎有些发烫，苍白的嘴唇正止不住地颤抖着，仿若暴露在难以忍受的寒冷之中。
王简急忙扬起右手，掌心的顶珠霍然间睁开，立方形的瞳孔幽幽转动，散发出红中带金的光泽。
他的精神悄然探入其中，从中仔细挑选出了数样补精益气，增长修为的天材地宝，略做调制，便一股脑塞入宁如珖的嘴里，喂她服下，期望能够缓解一二。
宁如珖顿时轻哼一声，双眼依旧牢牢紧闭，昏迷不醒，只是她身上那股灼热的感觉减退了不少，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缓了些。
“然而那一晚，我没有走……”冥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却变得冥冥渺渺，低沉凉漠，宛若千年坟冢间久转不绝的阴风。
“我暗中潜入那破败的山村之中，略一寻觅，便找到了她的家。
“那只是一间单薄狭窄的苦草屋子，四面墙壁斑驳晦暗，颓然半倾，上面大大小小全是破洞，被人用膏石勉强堵住。门窗几乎被蠹虫朽蚀殆尽，栅篱随意地堆在一边，连屋顶的苦草秆都腐败糜烂了不少，算是村子里最差的一间了。
“内部的摆置更是无比简陋，单薄的竹床，老旧的木椅，粗糙的石凳，几乎就构成这里的一切，难以想象她到底是怎么过……”王简蓦地想起，自己初次进入宁如珖的阁院，里面房间的布置也是如此简陋不堪，无法想象。
原来如此。
“我按捺下心中的烦躁，望了一眼那老翁，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有四星阶巅峰的实力，只是他早已气血两虚，神魂衰败，就算是有取之不尽的弩蜂蜜膏滋养，恐怕都难以再活几年。
“我顿时心生疑惑，怎么山村里会有一位四星阶巅峰的人？这里其他村民我早就看过了，实力大多不超过三星阶，四星阶的更是一个也没有……
“我死死地盯着那老翁慈善柔和的神色，莫名感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不经意间瞥了眼他的拇指，这才终于悚然想起——他曾是极夜邪堂的一位外门执事，因未及时完成任务，又惧怕降下的处罚，故逃离了极夜邪堂，最后上了通缉令。
“他右手拇指上那奇特的勒痕，便是因为戴过夜钢戒——所有极夜邪堂的人，都戴过夜钢戒，拇指上也都有这种勒痕……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也记起来本堂某部秘典中记载的一种邪术——以雪鸽心，蓝田玉，幽幽芜菁，弩蜂蜜膏，祸乱洞冥花等奇珍药材，辅以那种禁忌邪术，最后配上一名三星阶以上且刚至碧玉年华的处女，即可炼就一枚妖丹，助四星阶巅峰的人破开障壁，一举升阶至五星阶……”
王简不由得打了个冷噤，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名慈眉善目的老者，似乎噙着一抹淡漠的微笑，凝视着尚处于如花似玉年纪的宁如珖，宛若一只豺狼贪婪地盯着嗷嗷待哺的羔羊。
“我几乎没做什么考虑，便毫不犹豫地动手了。当然，在动手之前，我提前弄晕了她，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
“那老翁愣了一下，但在看到我拇指上的夜钢戒后，就什么都明白了。我没有理会他那虚伪的哀求，直接动用化生决将他所剩无几的生命与修为都汲取了，这样看起来就像是自然死亡一样，不会引起注意。
“搜遍了整个屋子，我才找到他的夜钢戒——上面附着有主人一丝的精血神魂，因此不能随便丢弃，摧毁的话也会反伤到己身。动手前我已经想明白，也只有靠他的夜钢戒，我才能将功抵过，免去迟归的死罪。
“我没再多留，在她身上种下了一枚精神种子后，便离开了那个荒僻的山村。
“而从那一刻起，我才终于打定主意，要彻底脱离极夜邪堂。
“果不其然，我虽然上交了那枚夜钢戒，来作为迟归的缘由，但最终还是没有逃过极为严重的惩罚……
“于是，我千辛万苦暗中设计，终于寻得一丝千载难逢的机会，拿走了极夜邪堂的至宝‘篡命邪典’以及刚刚炼制成功的‘钥匙’，并且最后还成功逃出生天。”冥帝的声音虽然极为平静淡然，然而王简却依然可以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几番波折，显然整件事并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然后前辈就回去寻找她了吗？”王简沉声问道，心中深藏的疑惑消融了不少。
自此，他才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对宁如珖表现出莫名的亲近和信任。那种难以抑制的感情源自于冥帝，也自然有一部分融入到了自己的心境之中，无声无息地影响着自己的精神。
显然，宁如珖也是因为从他身上察觉到了那一丝熟悉感，只是因为记忆的不全，因此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因由。
“不，我那个时候并不敢去找她——至少是在我彻底消灭极夜邪堂之前。我自己就是极夜邪堂的一名执事，自然是知晓他们的睚眦必报，因此我绝不能冒那么大的风险，暴露她的存在。
“虽然如此，在我借助那部篡命邪典的力量，升阶到七星阶之后，最后还是忍不住去找了她——那时已经过了数年，她却风姿不改，反倒出落得愈发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实力也已臻至四星阶的巅峰层次。
“她那时竟然还清楚地记得我，对我来说这也就够了。我本打算带她回一趟焉州老家，只是最后不知怎么的还是被敌人追查到了踪迹，无奈之下只好与她匆匆分别。
“之后，我潜心参悟篡命邪典，实力也随之节节拔高，最终发现那上面竟然记载着一条成神之路，而我也刚好适合那条苛刻无比的道路。
“而我最终成就的，正是冥帝。
“即便在那个世界的那个年代，实力臻至十星阶的神级强者也颇为少见，更何况我这种权能直达冥界的人。我理所当然地摧毁了极夜邪堂，解决了一路走来惹上的所有麻烦，并最终深入冥界，击败那一代的冥王，坐上了那方世界最高贵的宝座之一。”冥帝幽幽长叹，随口几句简简单单地便说完了成神之路，似乎毫不将这令无数人艳羡欲狂的力量放在心上，反倒有些孤寂，有些落寞，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只是，我从此再也没有真正见到过她。身为冥界帝王，我无法轻易离开那个牢笼，更无法亲自去见她一面。直到那方天地被梦魇入侵，崩坏溃散，我也没有再见过她……”冥帝缓缓地抬起头，那火红的视线仿佛锐不可当的箭矢，穿破无穷无尽的黑暗，穿破王简的心境，穿破虚与实的分隔，笔直地投在宁如珖的身上。
“直到你遇见她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