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道各行

  夜幕下的龙属山虫鸣不绝,偶有鸟鸣咋响于林中。

  内山唯一入口,洞庭与安知言在这里潜藏等候多时,现在羽卫已经开始有调动,内山的羽卫已经开始有撤出,外面的羽卫也开始全部接受检查。等到明天一早,外面的羽卫便会全部开拔入内山,与内山剩下的一半羽卫合力清剿部分妖物,之后上一批羽卫便会全部撤出。龙属山内山这才彻底交由新一批羽卫管理。

  本来许出不许进,每次出去的羽卫也全是成批出去,洞庭与安知言就一直没有找到太好的机会,便一直等在这里。估计得跟着明天那批浩浩荡荡的羽卫才能潜入了。

  不曾想此时,一个相貌粗犷的高大汉子走来,把守的羽卫将他拦下。

  高大汉子拿出一块令牌递给把守的羽卫看,叫喊道:“老子已经接受过盘查了。”

  一名羽卫为难道:“牛统领,这不太好吧?”

  汉子嚷嚷道:“有什么不好?老子都听说了,上次换防,老秦那王八蛋就是提前进去的!”

  看着把守的羽卫仍是一脸为难,汉子骂道:“你们他娘的真不知道每次换防还要干啥?真当老子是进去讨酒喝?”

  那名羽卫心一横,取出一枚玉章催动,两座哨塔之间出现一扇透明的大门。大门缓缓开启,汉子跨进门,拍了拍那羽卫的肩膀,笑道:“你们几个要是想到老子手下混,老子给你们升官!”

  汉子大笑离开,这些把守的羽卫心里都同一个想法:跟你混?不得又他娘的在这儿待十年!

  趁着这么个空隙,潜藏在不远处的洞庭立即始终出隐身的神通,在大门即将关闭时,溜进了龙属内山。

  那汉子走出不远,忽然回头扫视,却没有发现异常,有羽卫奇怪道:“牛统领,您怎么了?”

  汉子摆手道:“没事,你们多注意点,换防历来都不太平。”

  一场虚惊,也吓得安知言汗流浃背。

  在洞庭与安知言隐去身影不久后,他们原先藏身的岩石处,出现一人,他伏身看向入口处,眼神像火光一样,摇曳不定。

  当跨过静谧的外山,步入内山后,磷火重重,萤光点点,此起彼伏的嘶吼、咆哮声使得整座龙属内山诡异惊悚。

  从哨卡走出许远,确认安全后,安知言按捺不住,小声问到:“这内山与外山这么天差地别?”

  洞庭为保存妖力,撤去神通,露出一身夜行装。

  她戏笑道:“这个时候,你还关心这些?”

  安知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此时有些类似近乡情怯,就想着转移下注意力。再者,不过一步之遥,差距着实惊人。

  虽然洞庭责备了安知言,但还是小声解释道:“这是法阵,囊括了整个龙属内山的法阵。当年赵国第一任国师在开国后,追随过一位高人,这座阵法与那位高人有关。锁灵截流,攻守兼备,别有洞天,咱虽精通阵法,却也是望尘莫及。”

  洞庭犹豫了一下,轻声笑着说:“就是因为这座法阵,那些不怕死来的,就都死了。靠这些疏忽大意进来还是可以的,真正的难处在如何出去。

  幸好,咱察觉到那些山上仙家收徐家小子入门有蹊跷。一般收弟子都不会秘而不发,突然爆出消息,却是一年前就相中了的,这要是被别人后来居上,没地儿说理去。所以,咱一直暗中留意徐家那个仙人,终于被咱逮住了机会,虽说不是十足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但总归是有希望的。”

  说到这,洞庭没有接着说关于退路的安排,只是转身,朝他眨了眨眼:“离了咱这聪明的脑袋,你能行吗?”

  安知言莫名感觉自己头大,大了之后,脑袋也就通透了:“怪不得,你要我等等,还把我的计划全否决了。”

  洞庭翘起嘴角,得意道:“咱知道,你早就有想乘着羽卫换防偷偷进龙属山的想法,只是在降云山绝顶上才坚定下来。但你那些计划能应付江湖武人就不得了了,要进龙属山就难如登天,更别说出来了。得靠咱!”

  靠着洞庭追踪的本事,两人一直远远跟着牛姓统领,又走了一段路后,洞庭对安知言道:“前面就是羽卫营地,接下来小心些,不要妄动,静待时机。”

  安知言不知洞庭说的时机是指什么,但还是依她所言,静观其变。

  洞庭默默祈祷,希望不要出现差错。

  龙属内山的羽卫营地共有五处,分别落于五座相邻的山谷中,借助龙属山大阵便可大致把控整个龙属内山。

  安知言与洞庭接近的驻地由羽卫统领秦商亲自看守,值此时,已有半数营帐空空无人。但二人并不知晓,如今羽卫虽少,却潜伏着许多宗门修士。

  而两人对面的山上,累轻侯与蔡子顾正伫立崖边。蔡子顾换了一身黑袍,累轻侯也换了一身蓝衫。他们二人正监视着周边的一举一动,所幸并未发现安知言与洞庭。

  蔡子顾望了一眼星罗宗修士所在方向,啧啧埋怨:“一番辛劳,全是为他人做嫁衣,叫我真替贤弟打抱不平。之前还听闻,这李长夜特立独行,现在看来,与往任掌阁人别无二致,说到底还是更亲近星罗宗。

  可气的是,却还要叫我们灵乩门与你们长仙门出力,所获了了,徒伤元气。现在已经等了三日,若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看他如何收场。”

  累轻侯却笑道:“叛逆余孽既不是星罗宗的叛逆余孽,也不是赵国的叛逆余孽,而是整个承天上国的叛逆余孽。他李长夜就算不在乎小小赵国,但不可能对承天上国不管不顾。就紫御门之事来看,赵国境内,或者说赵国周边必定还有叛逆余孽,虽然不至于会有五重楼的大修,但四重楼的修士绝少不了。

  若是换做蔡兄,恐怕也会与李长夜做一样的选择。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已经处于四重楼巅峰的李长夜,居然能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做出这样的决定。果然,大宗门的底蕴羡煞人呀!”

  自青石镇归来后,蔡子顾便觉得累轻侯隐隐不同,似乎又逐渐恢复了赵国双绝的风采。对于累轻侯这种变化,蔡子顾颇感心惊,似乎真的要变天了。原本想笼络累轻侯的心思在这么一瞬间,竟变成了攀附的念头。

  蔡子顾皱眉道:“贤弟与那李长夜一样,是笃定他们会来?”

  累轻侯展颜笑道:“即将晋升食气境的妖物,对开源渡劫可是不小的助力,以他们如今的处境,加上紫御门表现出的阵法造诣,由不得他们不来。四重楼就是四重楼,为了晋升五重楼的一点可能,就是死上十个八个,也不可惜。最关键的是,此战过后,赵国的格局就该重写了。这对我们来说,足够了。李长夜只不过没有做选择罢了。”

  蔡子顾心中疑虑更盛,如果说,累轻侯以前是故意蛰伏,那今天的表现又有什么打算?他设想累轻侯与长仙门都是故意蛰伏,可实际上的衰落与消耗都做不得假,要靠什么手段才能在灵乩门与星罗宗的注视下崛起呢?蔡子顾越想越发现此时的累轻侯,不!一直以来的累轻侯都让他捉摸不透。

  累轻侯心中暗笑,蔡子顾此时心中所想,他可猜得个七七八八,虽是临时做的变更,但也在这大势所趋之下。

  此战之后,李长夜的真正目的将逐渐显露,届时哪个势力将成为李长夜的助力,成为值得他押注的棋子,就很关键了。如今为此,更多在于保全他累轻侯自己的心境,但也不失为把对将来布局的铺垫顺便做个添头。

  从段流平到李长夜,累轻侯开始重新审视修行一途,扪心自问,他达不到前两者的心境。若非当时承天阁南巡在即,长仙门对取得此妖的劫淬妖脉无十全把握,累轻侯甚至不会向承天阁禀报此事。要知道,就是倾长仙门全门之力,也堆不出一个开源境修士,但投入龙属山的资源却让一只妖物半只脚迈入了与之对应的食气境,这是大机缘啊!

  同是三境,妖族修行路再进一步便是通天彻地,而人族修行路却不过是更高一些的山巅,要是他累轻侯再进一步便是开源境,无论如何他也会将这份机缘隐瞒下来,独自纳入囊中。

  得失之事,累轻侯向来看得开,但所追所求,俱会锲而不舍,不以一时得失断己心。

  望向重重夜幕,山风过林,累轻侯想起段流平。

  诚然,与之相比,他这样的修行人忙忙碌碌所追求的只是蕞尔小道,不值一提。但修行路上,几人能到山巅?这个世道,修心是需要有实力支撑的。他累轻侯已是寻常人中的天才修士,那在他之下的那些人呢?大道独行不假,但大道真的高出天外吗?这些山脚下的芸芸众生才是无言的大道真相,都有长远,无甚好坏。

  水清濯缨,水浊濯足。

  龙属内山,累轻侯察觉异常的那座山涧,李长夜意态慵懒,撑地而坐,朝身旁立着的赵国国师吴吕峰笑道:“世人都道神仙好,餐霞露,化阴阳,得长生。吴前辈以为如何?”

  吴吕峰斟酌后道:“凡人、修士,再至妖魔众生,自有命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长夜轻声一笑:“定数、变数,合为命数。吴前辈身为赵国国师,为赵国考虑,自是应该。就是不知,对赵国而言,李某是定数,还是那不该有的变数?”

  吴吕峰恭敬道:“吴某不敢!”

  李长夜缓缓起身,山涧下流萤如水,交织着飞向天空,山林里闪烁着浅淡蓝光,将夜幕推开。李长夜踢下一颗石子,扰散了蜿蜒萤火,搅碎了粼粼波光。

  “吴前辈年长李某两百余岁,通透世事,看惯了各安天命,也看惯了不自量力,也便愈发高邈了。却不知那座远在天边的承天宗并没有那么高。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吴吕峰惊出一身冷汗,李长夜讥诮道:“只是如此,这世间便也太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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