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漏洞
山水居，就是李氏宗族子弟聚宴的地方。
杨坚面无表情地起身走下御阶，来到薛胄身前，将他手上的两张宣纸抽出，翻开御览。
药方他看不懂，所以他看的是山水居小厮的供词。
这供词写的明明白白，从指使人，到菜肴，到钱财看起来严丝合缝。
当然，审案不能光听信一面之词，这一点杨坚还是知道的。
他瞥了一眼薛胄的头顶，然后边走边道：“李师闰，朕问你，你前天可曾去了山水居。”
李师闰脸色复杂地点头道：“回圣人，臣去了。”
他有些麻爪。
虽然他也希望此案能上达天听，但他可没想到，此案能将太子杨广，和废太子杨勇两方的势力都牵扯进来。
因为这样一来，自己穿丧服博好感的作用，就不大了。
加上他处于最底层，对整件事情了解的也不多，实在是过于被动。
想要脱身，除了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外，还得等对手主动犯错误。
可谁知道薛胄、柳述这群人，为了这件案子谋划了多久，自己真能等到他们犯错误？
正暗自懊悔着，杨坚继续问道：“可吃了剔缕鸡？”
“臣吃了。”
“可曾与申国公共餐？”
“臣圣人，臣确与申国公共了，但臣”
“还敢狡辩！”杨坚将宣纸猛地甩在地上，厉声道：“供词上写的明明白白，你让山水居的小厮将毒下在剔缕鸡里，端给申国公吃下。
你此时也已承认，竟还敢在此狡辩？你也配提你祖父的名讳？”
说着，他似是气急，一脚踹出。他此时旁边跪着的，正是一直在尽力消除着自己存在感的王世充。
王世充一时不察，直接被踹翻在地。
“圣人！”
说话的是李师闰。
只见李师闰拜倒在地，急声道：“圣人，供词只是一家之言，圣人身为明主，何不对比一二再行决断？”
“对比？你都已经承认，朕还需要对比什么？来人！”
“药方！”李师闰此时也顾不上许多，连忙道：“既然证词上说了，我差人下毒，而且我也中了毒，那这药方想必也应该是解毒的方子。
圣人何不叫太医前来验看，如果这方子没有纰漏，那自然是臣死罪。可如果这方子有问题，岂不是就能说明，臣是被冤枉的？”
杨坚沉吟着，没有说话。
他刚刚发怒其实大半都是装的，为的就是看李师闰的反应。
如果李师闰只知道磕头求饶，那就是心性不足，需要下放军中历练几年；若是李师闰要声称与山水居的小厮对峙，便还算得上是头脑清醒，日后可堪一用。
但李师闰却提及了药方
这个反应不正常啊。
自从入了中华殿，一直都没说过话的尚书右仆射苏威，此时突然开口道：“圣人，臣以为，李郎君所言也有道理。圣人不如请太医查验一番，或许能还李郎君一个清白。”
杨坚扫了一眼李师闰，点头道：“那就依苏公所言。”
李师闰听得这话，不由地松了口气，心中甚至还有一股小小的得意。
李长福已经跟自己说过，老郎中袁珪之前所在的医馆，这几天都有不少人去打探消息。
虽然李长福曾过去告诫过，要让医馆的人莫要声张。但医馆毕竟只是医馆，薛胄、柳述这些人若想要弄到药方，也并非做不到。
可那封药方哪里是解毒所用？明明是治疗头疾的上好方子！
但身在殿侧的大理寺卿梁毗，听着杨坚发话，心下一颤，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这一切，准备的太全了！
如果柳述准备的真这般面面俱到，他让王世充过来请自己做什么？一个御审便足以治李师闰和辛覃的死罪了。
虽然薛胄到目前为止说了不少东西，但能称为证据的，其实也不过就是那张供词和药方。
药方自己手里也有一封。
梁毗隐蔽地瞥了一眼李师闰，见李师闰脸上虽有些紧张，但却并无太多惧色，心中更加困惑。
他平日里没怎么听说过李师闰这个人物，不过光观其今天丧服进殿，舌战薛胄，倒是也能看出此人的机警，最起码，不是个傻子。
也就是说，此人对药方一事当有自信。甚至，此人已经在医馆那边动了手脚。
可薛胄能在杨坚面前同样拿出药方
梁毗在心中摇了摇头，一时间竟也有些迷茫。
门外小宦官闻言，已经去请了太医，可太医署离中华殿还有一段距离，众人也不能干等着。杨约想了想上前道：“圣人，臣以为，还当请这山水居的小厮，亲自面圣。”
柳述立刻反驳道：“圣人，小厮不过是市井之人，若是入了大殿，岂不是要污了这份贵气。臣窃以为，杨少卿所言，不妥！”
见柳述出言拒绝，杨约便心中有数了。
反正他跟柳述对立，既然柳述拒绝的，那就一定是对自己有利！
一念至此，他继续道：“圣人，案情重大。臣身为大理寺少卿，窃以为有传唤山水居小厮的必要！”
“杨少卿，圣人乃是一国之君，您这”
“柳尚书！此乃案情，你一个兵部尚书，屡次三番加以阻挠所为何故？”
“呃杨少卿，这毕竟是宫城，这”
就在这时，薛胄突然道：“柳尚书，下官也以为，杨少卿所言在理。
下官来时，已经差人去山水居将那名小厮提来了。只要圣人有需要，随时可以传唤。”
“？？？”
杨约忽然愣住，李师闰也是呆如木鸡。
一旁的梁毗，更是身躯一颤。
山水居小厮已经提来也就是说，即便杨约此时不提山水居的事，薛胄也会自请调查小厮。
可薛胄并没有派人将医馆的掌柜押来，一群人对药方的来源之事绝口不提，这些看起来无伤大雅，但却是薛胄一行人最大的漏洞所在！
那封药方，是假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柳述一行人在准备的如此完备的前提下，还要不惜冒着自己拒绝而事泄的风险来找人劝说自己。
因为他们需要自己善后！
想想也是，如果他们真的去探查药方，那探查出来的药方可以是解毒用的，也可以不是。但如果是自己捏造的，那就一定是解毒所用！
可这份药方有风险，所以他们对这份药方的出处绝口不提，而李师闰则是自以为药方是他提前准备的，所以在情急之下直接提出审核这份药方，对来源也并未深究。
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旦太医验定完这份药方确实是解毒所用，李师闰自然会想起来出处一事。所以柳述还有后手，就是这个山水居小厮！
作为杨坚的女婿，柳述对杨坚的脾性摸得极为透彻，其中最大的缺点就是心急。
他们之前要王世充去状告，并且揪着辛覃一顿乱锤的目的，也是为了通过这些小事，将杨坚搞得心烦意乱。
这样一来，再拿出供词和药方的时候，杨坚必然大怒。而杨坚一旦发怒，李师闰和杨约自然就会有一种头悬利刃之感。
提出审核药方一事，便是水到渠成。
但这种火气还不够，虽然烈，但不猛。所以苏威此时出面，就是要将杨坚的火往下压一压。
而山水居小厮，就是要将杨坚心中火气重新点燃的那株火苗。
只要小厮能够在大殿上成功指认李师闰，那杨坚的滔天怒火便会瞬时爆发，到时候即便是李师闰再提出要御审医馆掌柜，盛怒中的杨坚也绝不会同意。
至于之后一切事务移交大理寺，刑部从旁协助，自己和薛胄联手将此案做成板上钉钉，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环环相扣，连圣人都被算计进去了。真不愧是
能得圣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