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君子可欺
() “愚蠢，真是太愚蠢了。”
这是风斩雄闯进赤和禅家里时说的第一句话。
风斩雄这一天过得并不愉快。他的统帅部有不少官员在这次叛乱中伤亡，统帅部里一片混乱，临时调来的那些皇家学院和军事学院的候补军官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搞得一团糟。直到晚上，统帅部的情况才开始好转。
跟在风斩雄身后的是子远天籁，这个喜欢象农民一样在自己庄园里种地高陆大领主倒还平静，没有象风斩雄那样气急败坏。
“你该把你那个愚蠢的儿子送到国外做使节，那样他也许可以挥他在女人身上的特长。他想在这里干什么？让我们和勇毅原本就紧张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现在不是时候，现在不是时候！”
站在赤和禅面前，用手指戳着前法务大臣的胸口，风斩雄恶狠狠地看着他。
赤和禅的面sè很不好看。“这可不是我授意的。但我看不出赤虹的做法有什么问题，这年月你不可能叫每个人都高兴。”
风斩雄冷笑一声，还要说些什么，子远天籁插了进来。
“那也不能叫每个人都不高兴，尤其不能让勇毅不高兴。如果他的一个百夫长在京城里死掉，那不等勇毅说什么，皇帝陛下就会把你弄得死去活来。你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赤和禅大怒。“那么当初是谁要赤虹做王殿禁卫军统领的？你们不就是看中了他胆大妄为？元帅阁下，相对于我对帝国和皇帝的忠诚，这个罢免是个耻辱。我甚至解散我的家族维持了一百多年的军团，这个损失相当大。可你们谁为我说过什么支持的话？”
风斩雄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不要抱怨你的待遇。解散你的军团是因为国师会强烈要求这样做并在御前会议上得到了批准。那和陛下本人无关，你也知道国师会在这种事情上的权力有多大。至于说到支持，你倒来说说看，在‘密党’这样摆了你一道之后，谁还敢、谁还能支持你？”
赤和禅颓丧地捋着自己的白。
“这是个失误。我本来是想在……”他忽然jǐng觉地看了一眼子远天籁，收住了自己的话。“好吧，我承认，我是小看了这位兵法家。”
“你一疏忽，就给我们带来大麻烦。”子远天籁的声音里带着威胁。“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做这些事情之前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
赤和禅不满地看着他。“这些事情一直是我在处理，我为什么要征求你们的意见？你们调动军团的事情跟我商量过吗？你们还是只管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吧。”
风斩雄的脸黑下去。“放屁！你拖累了大家，还要在这里狡辩，如果你总是这样做事的话，叫我们如何再信任你？”
赤和禅被他凶狠的神气震慑住，半晌没有说出话。
“元帅阁下，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下面的对策。”一个看上去很纤弱、面目俊美的年轻人走进密室，身后跟着耷拉着脑袋的赤虹。“凡事有挑战也必有机遇，我们不用自乱阵脚。再说，这还算不上挑战。”
这个人是赤和禅的大儿子白虹，目前在法务司也担任监察使。赤和禅没有听从皇帝的旨意立即推荐新的法务大臣，就是要看看是白虹还是长孙水火更适合这个位置。在他心里，当然是更想让白虹出任这个位置。
白虹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有点歪斜的笑容，这让他的俊美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神秘。而这让他和赤虹一样拥有不少女人的爱慕。但他和赤虹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从不和女人乱搞，所以他给人的感觉也更加可靠。
这在赤家男人里是难得的品质。对女sè的追求一直使赤家为外人所诟病，赤虹有这样的名声还算正常，毕竟年少英俊，强壮多金，是大多数女人的理想情人，可连赤和禅这一把年纪还在苦苦追求京都以美貌出名的蓝郡女伯爵就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也是风斩雄对他不满的一个地方。以他的经验来看，被情yù所控制的人往往不够可靠。
白虹不搞女人，是赤家难得的能够在所有事上集中注意力的人，而且他很有才华，这些年来，就连这些高陆人的大领主都希望能够在白虹那里接受意见。
子远天籁一直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认为他是帝国青年才俊的佼佼者，但每次见到白虹，他都会觉得，和白虹比起来，子远寒江在生活中浪漫有余而不够实际，对于将来没有明确的目标。没有目标，如何能够安排自己的人生？对于传承百年的名门望族来说，子远寒江对军事的痴迷更能表明他对人生的无yù无求，这让他这个父亲既欣慰又无奈。
“只要消灭‘秘党’，我们的声望就不会受到影响。”白虹在这些大领主面前丝毫不见局促，侃侃而谈。“而我们都知道，赤家有能力做到这一点。这小小的挫折，固然会被人记住是赤家的失误，但同样，只要‘秘党’销声匿迹，人们也会对赤家重拾敬意。”
风斩雄yīn郁地看着白虹。
“其实我们在为另一件事情担心。本来我们可以拉拢dú lì军团，大王子甚至已经任命勇毅为自己的幕僚长，可赤虹这样一搞，我们的苦心不是全部白费？”
“这一次，赤虹的确干了件蠢事。”白虹看了一眼赤虹。“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把dú lì军团也拉下了水。不管在这件事上谁对谁错，人们都无法相信dú lì军团的德行。在大王子和二王子之间，谁的支持者更有威望，谁的胜面就更高。这样，即使dú lì军团去支持二王子，也不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分数。”
“你的意思是，要把dú lì军团这样不确定因素的影响降到最低？”子远天籁先意识到了白虹的用心。“你还是认为，勇毅和他的军团只会效忠于皇帝陛下？”
白虹微笑。“你们都比我更了解勇毅大公。”
风斩雄和子远天籁都陷入沉思。半晌，风斩雄才抬起头，耸了耸肩。
“也许我对局面的判断过于乐观。有一点你说对了，不管是大王子是二王子，只要他们中的一个一天没有加冕，勇毅就只会效忠于当今的皇帝陛下。他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他很愚蠢。”赤和禅悻悻地道。“可是，一方面，你不得不惧怕他；另一方面，你又不得不时时祈求他的友谊。”
“这样的人反而容易对付。他的道德观要求他在一切斗争中都会洁身自好，所以他就算不来帮助我们，也不会跟我们对抗。”子远天籁的语气中听不出是庆幸还是惋惜。“就从这一点来说，我喜欢他胜过喜欢白寺。”
“那是我们另一个要讨论的问题。”风斩雄示意所有人都在赤和禅那张镶金嵌玉的桌子前坐下来。“因为‘秘党’的关系，陛下已经向白寺屈服，而在这之前，他本来已经下决心对付白寺。”
赤和禅叹了口气。“这的确是出人意料。难道皇帝再也不必倚赖我们这些贵族了吗？”
风斩雄靠在椅子上。“他永远都要倚赖我们这些人。但如果人民由此开始平静下来，皇帝就会认为，白寺要比贵族有用得多。在战争时候，想让自己的臣民不心生怨怼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白寺会把这些反对的声音降到最低。你听好，到最后不是别人，而是白寺的大长老团在‘黑屋秘党’的事情上受益。”
“陛下很聪明，但他给我们制造了难题。我们都知道，大王子争取到了军方的支持，就表明他必须与白寺作对。”子远寒江接上风斩雄的话头。“这就是另一个问题，难道皇帝不喜欢大王子接过他的王冠？”
“如果这么说，皇帝陛下拒绝调动平地人军团支援二王子就是不喜欢二王子了？”白虹的脸上还挂着微笑。“不，他只是不喜欢偏袒任何一方。我们的陛下从本质来说还是君子。他喜欢让儿子们公平竞争，并且希望不管是输还是赢，都能够从竞争中学到些什么。但这只是他的意愿。”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很显然，白虹的最后一句话让人感觉到他对皇帝不是那么尊重，这让这些大贵族们心里很矛盾。不同于白虹这样的年轻人，他们一生都在跟随皇帝，已经习惯跟随他的号令而不是与他对抗。
白虹看穿了他们的心事，但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指出这一点。
“无论谁做皇帝，都不违背陛下的心意。但我们就不一样，如果大王子登基，高陆人仍然是帝国的主人；可一旦二王子登基，我们就要和硬地人分享权力。硬地人做过什么要和我们分享权力？所以，既然谁加冕都一样，那么为什么不是代表我们利益的大王子？”
风斩雄叹气。“正是这个意思。我们帮助云霄王子，只是希望保护自己的利益，硬地大公爵凤翔天为什么支持百战尊王子？因为他的想法跟我们一样，所以我们必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白虹附和地连连点头。
做为大王子冲云霄在皇家学院的同窗好友，白虹是大王子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白虹比自己家里的任何人都清楚，要想维持住没有前线军人的赤家的荣华富贵已经比任何时候都困难得多，但幸运的是，冲云霄很欣赏他的头脑。只要他能够把大王子推上宝座，这份功劳就比什么军功都显赫。现在看起来，风斩雄还是大王子的代表，但很快他就能以这个身份对别人号施令。
他对这些老家伙没有好印象。在背地里试图影响王位的继承，就已经是对当今皇帝陛下的背叛。只是这帮老家伙不愿意承认而已。
风斩雄忽然转向赤虹。“我想，我们可以原谅你今天的错误。”
赤虹大咧咧地笑起来。“我倒不把这个错误放在心上，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能够改变这个错误。”
“明天开始你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会给你一个命令，征集更多的人加入禁卫军，我希望禁卫军的数量可以增加到三千人。”
赤虹有点吃惊。“三千人？我很怀疑能不能征集到这么多人，就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征集到的也只能是一群乌合之众。”
风斩雄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会有很多军官补充到你的禁卫军里，我还会不断地为你补充其他需要的人力。人的问题你不需要担心。各类军需我已经为你准备好，甚至包括禁卫军的军装。你要做的就是带领好你的禁卫军，维持好京城的秩序。”
赤虹有些慌乱地看向父亲和兄长。
赤和禅和白虹之间也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禁卫军现在的规模不过一千人左右，因为国师会和统帅部都有人在置疑这样一支队伍存在的必要，所以赤虹一直以为会削减禁卫军的成员然后把他们补到王殿侍卫团中。可风斩雄分明没有解散禁卫军的打算，正相反，如果按照他所说的，军需物资早已经准备好，那不说明他是在处心积虑地要扩大禁卫军的规模？
风斩雄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
“没什么可顾虑的。战争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如果现在不准备好，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就只能等待国师会一样一样地削减统帅部的力量，所以我要提前做准备。”
白虹忽然插话。“可现在dì dū军团还在京城里。”
风斩雄点点头。“但他们不能永远停留在京城里。我们用不上的力量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给我们惹麻烦。”
赤和禅微笑。“那就是统帅部的安排了？”
“不是我的安排，是形势至此。”风斩雄居然向赤和禅挤了下眼睛。“这将是那个聪明得不得了的席国师一手造成的局面。我不得不说，我的确是没有他聪明，但有的时候，运气也不全在他那一边。”
子远天籁看着他。“那北地人会怎么办？如果那个百夫长真的死了怎么办？”
风斩雄冷冷一笑。“我仍然是帝国元帅，他们仍然是帝国的军团。不管皇帝对他们有多偏爱，他们仍然要听我的命令。”
子远天籁微笑。“你和勇毅之间的关系已经糟到了这个地步？”
风斩雄不满地看着子远天籁。“不，那和我们之间私人的恩怨没有关系。只是他的存在严重妨害了别人的利益。他们其实和联盟那些没有任何头脑的野蛮人没有什么分别。勇毅本人几乎就没有从战争状态中解脱出来过。他被皇帝称做是我们的战神。就连我自己也不能不承认，他能够几十年如一rì地保持着对战斗的兴趣真是令人惊叹。看看那些和他同时期的人吧，连他最坚定的盟友云肃都已经离开了他，可他好象并没有现自己的身边生了什么事。有时候我在想，他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荣誉和zì yóu’？可他有时间享受这一切吗？没人会为大公的不懈努力而感激他，因为他的行为让其他的人都显得幼稚可笑。我们需要英雄，但不需要一个让别人感到自惭形秽的神。”
赤和禅点头。“一个人太脱离大众，必然会遭受到歧视，不管他的方向是向前还是向后。这也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风斩雄点点头。“他是帝国最伟大的军人，却不能成为别人的表率，这本身就是他的悲哀。很多人都已经认识到这一点，却没有人够资格站出来指出这一点。他的胜利一个接着一个，但他的存在就好象专门为了让别人蒙羞。”
白虹微笑。“所以你希望dú lì军团失败甚至是消失。”
风斩雄抬头看着大家，目光轮流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我很矛盾。我的部下不是只有dú lì军团这一个军团，但的确是这个军团的战功最显赫。不，我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如果我刻意的做什么，也不会出现我不希望出现的结果。你只说出了事情的一个方面。”
赤和禅点点头。“要做这样的决定很难。”
风斩雄叹了口气。“当你坐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时，就会现即使在别人看来最简单的决定，到你这里也会变得很难。”
赤和禅微笑。“那皇帝陛下做决定不是更难？”
风斩雄的脸sè变得yīn郁起来。“所以我总是试着去理解他。”
赤和禅看着风斩雄。“等你不能理解他的时候呢？”
风斩雄看向赤和禅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很锐利。这个问题很愚蠢，而他没有蠢到要去回答这个问题。虎踞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