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龟公第一天

  李禄穿红挂绿的走在大街上,泪水顺着面颊流淌……

  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只是李禄没觉得一点温暖,相反,只觉得浑身发寒,那路两边无数路人的目光就如锋利的刀片一样,一刀刀把自己的尊严给割的支离破碎,稀里哗啦掉在地上。

  “这不是李公子吗,怎么这幅模样?”

  “你看他脖子上挂的是什么?是不是死人牌位啊?”

  “你看他腰里的刀,哎哟,像啥?怎么这样啊,真是不要脸。”

  “他头上怎么戴了绿巾?头上戴绿莫非……”

  ……

  听见人家议论纷纷,邢捕头道:“这位李公子欠了一**债,把老宅都卖掉了,如今自愿到国色楼里讨生活,去当龟公。这些个牌位都是李家祖上的,李公子至孝,要带着一起去……”这一解释,来看的人更多了。

  众人议论纷纷:“楼里的美女不少,这李公子有福了,虽然当龟公,说不定有艳福哦。”

  “我看不是他有艳福,是他祖宗有艳福。”

  “为什么他祖宗有艳福呢,倒要向兄台请教。”

  “你想啊,这国色楼里死的姑娘还少吗,都是漂亮女鬼,他祖宗这一搬进去,还不享尽艳福。”

  “高见高见……”

  人群中那项鱼和几个乞丐也用看戏的目光看着李禄,那项鱼还喊了声:“李公子,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李禄初时泪流满面,面色惨白,后来脸都和头上一个颜色——绿了,最后已经灰蒙蒙没有一丝生气,任这些人指指点点,没有一点反应。真应了刘师爷那句话了,一个人若没了尊严和理想,这个人也就废了。

  而国色楼就是收废物的地方

  国色楼,和天香楼并列,一个是供人玩的,一个是供人吃的,都是平江县顶了尖的地方。当然,要想生意做大,就得有背景,所以这两家都有官家撑腰。那些想吃独食的人除非自己就是官僚,不然一定没有好结果,在天朝,古今皆然。

  这种地方也是最最践踏人的尊严和理想的地方,要想从这里逃出生天,难上加难。李禄头一天进这楼里,便见识了什么叫做草菅人命,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雏妓因为不肯接客就被活活打死在了老鸨的房间里。这个雏鸡不是妓院从小养大的,而是官府抄家判来的,等于是免费赠送,死与活对于老鸨来说没有任何损失,相反养着还耗粮食,所以要么打到她屈服为止,要么就被活活打死,凡是性子刚烈的,就是死路一条……李禄的身份也等于是官判,真要是死在这里,谁也不用负责。

  老鸨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涂脂抹粉,却掩不住她那早已褪色的容颜,一张厚嘴唇抹得血红,便如要吃人一样。这里刚处理完那小姑娘的尸体,李禄就来了。只听她道:“你新来的?叫什么,多大岁数,会干什么?”

  李禄毫无生气的低头回道:“姓李,字来福,年十六,念过几年书,老鸨让我做……”

  啪!重重一个蒲扇巴掌!

  李禄捂着脸吃惊的看着眼前妇人。“老鸨也是你叫的,念你是新来的,这次就算了,以后见到我,称呼我为王干娘,懂不懂?”

  “懂了,干(你)娘。”李禄答应的快,加个你字对方也听不出来。

  “嗯,看你细皮嫩肉的,这里也没什么重活给你干,就先学着点。这一层楼可都是归我管,至于其他的,你还没有资格去问。”老鸨吩咐了几句便不管他了,李禄巴不得如此,最好能寻个人少的地方躲起来。自己脸面丢尽,实在不想见人,可是要想在这里生存,就得熟悉这里的一切,如果反抗,就怕结果和那被打死的小姑娘一样。

  李禄的衣服早就又破又脏,还好这里发了套行头,穿戴起来倒也像模像样,收拾干净了,这才仔细打量起这国色楼里的里里外外。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这一行更是花样百出,行里也分三六九等,在这平江县里国色楼自然是一等,但若放到秦淮河,就夺不到魁首了。对于李禄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物来说,这里灯红酒绿,金碧辉煌,数不尽的风流旖旎,让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这楼里也分上中下三层,上层那是顶尖的当红小姐才住的房间,连伺候的丫鬟婆子等等都在上头,李禄初来乍到,根本不知这上面是何方神圣。再下面则是颇有几分姿色才艺,但不及上层出类拔萃、祸国殃民的**所住房间,装潢略微差一些,也有丫鬟婆子伺候,只是每人只得一个,就是这种人物,他李禄也是接触不到的,能接触到的,便是如他一般身份卑微,住在底层,完全靠自己打理,没人伺候的下等女人。这种女人若是有一天年老色衰,等待她们的就是驱逐出楼,或者到更下等的妓院去谋生,或者饿死,或者靠着自己的私房钱养活自己,不要想指望其他人。运气好一些的,若是年轻时骗到一个阔佬,赎身出去了,虽然不一定有好结果,也比呆在这里强。

  能够意识到自己未来并且细心规划的女人不多,更多的就是得过且过、把青春耗费在醉生梦死之间的俗女子,当然也有不得已下,对生活失望而选择堕落的结果。

  李禄虽然不是**,但他也是不得已下进来的,至少在未想到解决办法之前,只能得过且过。

  李禄漫不经心的漫步在国色楼的走廊上,走的很慢,走的很累,走的有气无力。

  “哎哟,小哥新来的吧,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呀,长得挺帅的,要不进来坐坐。”很突兀的一个女子声音说道。

  “不用,我正忙着呢”对于这种女人,文人的傲气告诉李禄根本不用搭理她,只管继续走路。

  “你忙什么呀,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对于你这种年轻人,我早就看透了。”

  李禄道:“你看透我什么呀?”

  “走路不利索,还一瘸一拐的,定是**上有伤吧。穴一把见不得人的刀还自命风流,那是你给自己壮胆,骨子里早就自卑透了。你面色冷漠,那是装给人看的,当我不知道,其实就是怕人拆穿你,贬了你的身价。你太年轻,一点都遮不住自己,一看就是个雏……”这个女人嘴里唠里唠叨,却把李禄惊出一声冷汗,心说这个女人眼睛好毒啊,这才看了几眼,就掂量出这么多来,不是妖精也是人精了。

  李禄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客气的道:“小生有眼不识泰山,这不刚出私塾里出来混吗,对这世道的确不精,不知大姐如何称呼,好向大姐讨教讨教。”

  眼前的女人二十六七,大红袍子微敞,露出山峰两座,姣好的面容上却有着一道淡淡疤痕,“那就进来啊,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什么样的男人我没见过,还在乎你一个。碰着我寂寞了,只想找人说说话,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说完就用一双会勾人的眼影看着李禄。

  “这里说也是一样。”李禄还真不敢随便进人家闺房,虽然这闺房就是给男人进的。

  “人来人往的,你矗在这,影响大家做生意。你进来说话,说话接客两不误,我这里又没人。”

  “那……我就进屋和大姐聊一聊。”李禄一来耐不住她劝,二来也想多了解一下这楼里的情况,只好迈步进了这个女人的屋子。这屋子也是下等房,只有一张大床,一张梳妆台,数张桌椅,说简陋也不简陋,比一般人家的寝室要好上一些,跟大户人家比又要差一些。李禄**上有伤,也就没坐,站着和这女人说。女人姓姜,叫姜萍,原来也曾住过二层楼,虽然没有进入顶尖行列,也算小小风光过一把,只是后来接客碰上一个酒性不好的主,发起酒疯来拿酒盅砸在脸上,留下一个小小伤疤,自此门庭渐稀,被老鸨赶到下层来。

  李禄倒也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叹气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姜大姐的际遇让人感慨。”

  姜萍笑道:“感慨什么呀,这就是命,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强求不来。小哥若是同情我,那就帮我赎身,我替你生娃娃去,生几个都无所谓,你愿意吗?”

  李禄脸面一红,摇头道:“我自身难保,怎么替大姐赎身?”

  姜萍讥笑道:“你又不老实说话。就算你万贯家财,我若跟你,你会要我吗?不会的,所以你也不用同情我,我也不会真的指望你。”

  李禄尴尬道:“我……我……”

  “人生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挑好听的话说,信不信只有自己知道了,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呢?”唏嘘了一会,姜萍又道:“李小哥,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李禄摇头

  “我在想,**上再挨几棍子,这伤上加伤疼不疼?”

  李禄奇道:“谁的**要挨棍子!?”

  “你说呢。”

  “难道是我?”

  “猜对了,哪有当龟奴的擅自进入姑娘房间里头的,不打你打谁?”

  “哎!是你叫我进来的。”

  “我还叫你赎我呢,你赎了吗?”

  “我……”还不等李禄讲出什么道理,姜萍的房门已被重重推开,领头一个十分强壮的大汉喝道:“你!敢闯姑娘房间,破坏国色楼的规矩,该打!”身后顿时跑出来几个同样是龟公的男人,拎着棍子,不由分说,把李禄按倒在地噼噼啪啪的打了起来。

  李禄惨叫连连,一旁的姜萍嘻嘻娇笑,似乎这事和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一通棍子打完,几个人拖着李禄就要出去,这个时候姜萍却止住了笑声,冲着李禄道:“我骗你进来只是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禄有气无力的道:“我什么样的人?”

  “庸人!”

  都被她骗了能不庸吗!李禄垂头丧气,任由这些人把自己架出去,穿栏走道,推开一间有些霉臭味、非常狭小的房间,扑通一声,扔在一张破床上。

  那个领头的汉子大咧咧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后面是茅房,你要打扫的干干净净;左面是柴房,每天都有送来的柴火,你要给我通通劈开。右面是我的房间,你新来的,按这里规矩,洗衣叠被打洗脚水的事都得你来做,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老子叫做铁狮子吴勇,是这国色楼里请来的护院,这一楼里里外外的龟公都归我管,谁要是犯了规矩,就是一顿好打!给我放明白一些,走!”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李禄看着这些影影绰绰的人影远去,眼帘一闭,昏睡过去,睡过去的一霎那还在想,在这乌七八糟的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啊?<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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