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重振河山（17）
第一百五十一章</p>
姨太太们口中个紫色发的“新人”快被带到了宁馥面前。</p>
宁馥挑了挑眉。</p>
果然, 原女主，也就是她在本书中“现世”的女儿，宁舒英, 是身穿过的。</p>
预计穿越的天早上，她可是十分好心地提醒过这个便宜女儿了。</p>
怎奈，吾儿叛逆，真是伤透母亲的心啊！</p>
看这一明显区别于众人, 堪称“特别出彩”的紫色发, 就知道宁舒英在这个世界——20世纪40代的中华，绝对吸引了不少注意。</p>
这种注意力对于一个十五岁，几乎没有任何防身能力的女孩说, 是危险的。</p>
看样子是吃了不少苦。</p>
宁舒英被山匪搡得一个踉跄，这些天生理心理上的双重折磨，让她前金星直冒, 虚弱得连蚂蚁都碾不死。</p>
饥饿让她的大脑变得有些迟钝, 她摔倒在宁馥跟前，都没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p>
本能的需求，不断地刺激着大脑，宁舒英的脑海中, 有一个概念——食物。</p>
她这一路走，各种辛苦, 简直不能回想。</p>
她是身穿, 穿过也不过是十五岁的纪，身无长物, 还带着一紫色的发。</p>
宁舒英在逃荒的队伍中被抢走身上唯一一点银钱的时候，就应该干脆地自杀，说不定还能直接穿回现代。</p>
但她不敢。</p>
叛逆的女孩子在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境地里, 终于发觉到自己根本不是无所畏惧的。</p>
她害怕的太多了。</p>
怕疼，怕死，怕饿，怕永远陷于颠沛流离的战乱之中。</p>
甚至，她羞耻地发现，她忍不住怀念优渥的生活。</p>
由她最痛恨的，从没过她妈妈关怀的“母亲”所提供的生活。</p>
而在穿越后流浪的每一天、被当货物卖到郑家，被求为“伺候”人的小妾而绝食抵抗的时候，她更无数次地懊恼——</p>
早知道是身穿，哪怕、哪怕当时，她没有扔掉早餐桌上自己剩下的半块红薯呢！</p>
宁舒英听见从上方传的女人的声音。</p>
带着某种仿佛是预料之中的平淡。</p>
“是个倔强孩子。”</p>
这声音，比起她一路所经历的一切折磨和苦痛，实在是太温柔了。</p>
宁舒英对自己的处境依旧迷茫，但却在这茫然中，不知不觉地流下泪。</p>
芳丫在一旁道：“这是饿得糊涂啦！”</p>
她虽然觉得这女孩不知怎的弄了一紫色的发，看着怪里怪气不像是良百姓，但知道她绝食抗暴，现在饿得这幅狼狈模样，也着实可怜，不由得起了几丝同情心。</p>
——没等多久她就后悔了，而且持续后悔了长时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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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丫看着宁馥抬手一招，便有山匪不知打哪掏出一个芋，递在她手中。</p>
芋早在山上就烘熟的，是山匪们常吃的食物。</p>
宁馥蹲下|身，就看宁舒英慢慢从地上支起身子，仰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手里的芋。</p>
样子像巴巴的小狗。</p>
现在，就是她几块树皮、一把树叶，宁舒英觉得自己都可以嚼一嚼吞下！</p>
已经凉透的芋灰扑扑的，根本闻不到香味，可在她中，却仿佛散发着迷人炫目的圣光！</p>
她急切地望着宁馥，却连她的面目都看不清，里心里，有块芋。</p>
她瞧着女人纤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将芋粗黑的外皮剥下。</p>
唾液在加速分泌着。</p>
宁舒英有心上抢食，想说一句不用剥了，可不知是最后的自尊心还是什么，让她不自觉地压下了这股冲动。</p>
度过了漫长的几秒钟后，少女终于就着宁馥的手，狼吞虎咽地吃到了芋。</p>
这简直是她吃过的，最香甜、最美味的食物！</p>
站在一旁的芳丫皱了皱眉。</p>
——她又不是没有手！</p>
还好宁先生没她不和大家一起走，这让突然意识到自己占有欲的芳丫微微松了一口气。</p>
紧接着——</p>
紫发的怪女孩也不知道哪的勇气和力气，竟然一把保住了宁馥的腿！</p>
“我愿意、我想和你走。”因为饥饿，她的声音低微，急促的喘息中透出近乎绝望的企盼。</p>
她不想留在这里！</p>
像雏鸟本能地依赖，宁舒英的直觉，让她选择抓住这或许转瞬即逝的机。</p>
她在战乱之中一路流浪、乞讨、见到突破底线的事情不知有多少，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想信任这个她芋吃的人。</p>
宁馥抽了抽腿，没抽出。</p>
芳丫在一旁掐着手指。</p>
——她怎么就长了两这么讨嫌的手！</p>
“跟我走可以。有两个条件。”</p>
紫色发的少女仰着脸，“我答应，我都答应！”</p>
宁馥笑了，“我还没说是什么呢。”</p>
她轻轻一摆手，止住了宁舒英立时就赌咒发誓的嘴唇。</p>
“第一，发染回黑色。</p>
第二，不许浪费一粒粮食。”</p>
她看到宁舒英的脸上显出略微迷惑的神色，大约是没想到有这样简单、在她看完全是理所当然的“条件”。</p>
然后她反应过，飞快地点，“我答应！我保证！”</p>
她还不肯松开抱着宁馥大腿的手，觉得宁馥的目光是么深，深到一直望进她的睛里、望进她的脑海里。</p>
她的拯救者说，“你记住。”</p>
宁舒英跟着山匪们回到了白马山。</p>
回路上，是她坐在宁馥的马上。</p>
芳丫走在马侧，一回知道了自怨自艾的滋味儿。</p>
***</p>
宁舒英在白马寨安定下。</p>
宁馥让人找了土法子，帮她将惹的发改回了黑色——是时效不长，以后还补色。</p>
宁舒英坐在镜子前左看看右看看，对自己纯黑的发感到有些新奇。</p>
她又忍不住望向身后的宁馥。</p>
“宁先生你真好。”她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几分少人的活力。</p>
“我们都姓宁，说不定，八百前是一家人呢。”</p>
上了山，她才知道喂自己吃芋、被自己缠住腿的漂亮姐姐，竟然就赫赫有名的白马夫人，白马寨的位“宁先生”！</p>
宁先生以前是山下宁家的四小姐，有个是书香的名字。但除了大当家，现在山寨里都管她叫“宁先生”了。</p>
宁馥放下梳子，淡淡道：“八百前我不确定。八十后，说不定还有些缘分。”</p>
宁舒英笑了，“宁先生，你是我姐姐就好了。”</p>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算啦。”</p>
她是跟了个女人姓宁而已。</p>
宁舒英甩掉脑海里突如其的些念，重新扬起笑容，“不管，反正你是我见过最最最厉害、最最最好的人啦。”</p>
她虽然是后的，可她才不信她比不过个宁芳涯呢！</p>
能让宁先生亲自起名字有什么了不起？悄悄跟她炫耀过多少次了，哼！</p>
她不用宁先生起，天然就和姐姐一个姓氏呢！</p>
不过……</p>
再怎么说，也是嫉妒。</p>
非常嫉妒。</p>
其实自从宁芳涯“漫不经心”地对宁舒英提到过几次，说她的名字是先生亲自起的，冠了先生的姓，先生还亲自把着手教她写名字……</p>
宁舒英就试探了好几次。</p>
说软磨硬泡都是轻的，简直就是死缠烂打，央着宁先生也自己起一个名字。</p>
可惜，宁先生总说，她这名字是父母的，不必再换。</p>
宁舒英：嫌弃。</p>
“我就想你我起嘛的！”她旧话重提。</p>
这些天在山寨中子虽然清苦辛劳，但宁舒英却重新振奋了精神，觉得浑身都是劲儿。</p>
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诧地，重新找回了撒娇的感觉。</p>
她是自后世，知道历史轨迹的人。</p>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但如果能就这样跟着宁先生走下，也好。</p>
她回过神，便听宁先生笑道：“我觉得宁舒英就好听。”</p>
宁舒英哼了一声，将这话题放下。</p>
早晚，她在宁先生心里的地位超过个宁芳涯的！</p>
——但她和宁芳涯的差距，好像越越大了？</p>
——今天，宁先生竟然亲自教个臭丫骑马了！</p>
***</p>
宁馥一带缰绳，“腰稍微放松一些。”</p>
芳丫在马上依言点了点，脸上露出笑意。</p>
她知道不远处的树下，宁舒英正朝这看呢。</p>
快乐加倍喔。</p>
宁舒英果然藏不住了。</p>
芳丫看着女孩朝这边跑。</p>
“宁先生说，寨子里的马还不算多，我骑的这匹是先生亲自训练过的。”芳丫体贴地对她道：“等什么时候让人你找一匹温顺些的小母马，我学了再教你。”</p>
“毕竟，宁先生么忙，不能麻烦她呀！”</p>
宁舒英把手掌心都掐得生疼。</p>
但她也快高高地扬起，仿佛半点儿没听出芳丫的话中之意，“我有正事，可不是缠着宁先生浪费她时间的人。”</p>
她转向宁馥，道：“寨子里人了，说是60军的，见你。”</p>
宁馥挑了挑眉，“走。”</p>
***</p>
郑家的“求援”竟然真的引了60军的人。</p>
不过说也好笑，援军已到，求援的人却早已用不上了。</p>
对方也的确不是“剿匪”的。</p>
60军想收编白马寨。</p>
宁馥和华轩拒绝了。</p>
对方也并不惊讶。</p>
白马寨可以走的路不多。从壮大伊始，就已经引起了周遭的注意。60军的这位代表，对宁馥的战地急救班和白马寨的立场，都感兴趣。</p>
他还顺便了一嘴郑家财物和粮食的处置结果。</p>
宁馥也不在意。</p>
“财物分作两半，一半留用于山寨中的开销，一半分山下众，购买良种，疏通水渠。”</p>
“粮仓已开，郑家雇佣长工短工，按劳可得。”</p>
对方听后略显惊讶。</p>
“做这样的决定，你们寨中的弟兄，就没有不服、不愿的？”</p>
山匪总惯性地觉得，抢的自然已是自己的，哪有平白分别人的道理？若是做这散财的圣人，谁还落草为寇？</p>
宁馥是笑笑。</p>
“郑家的财物，是搜刮穷苦人的不之财。郑家的粮食，粒粒是长工雇农在田里种出，天下是穷苦弟兄的天下，山寨发展，就做为天下人说话办事壮胆气的队伍。”</p>
寨中是有人不情不愿。</p>
但从这事以后，山下百姓见了白马寨的山匪，不再是掉就跑锁庇护了，反而有胆子大的，愿意凑上攀谈，一二，竟然颇有几分亲热。</p>
他们也还“上供”，没送过自家闺女了，但土鸡蛋和粮食都不少。</p>
管山寨叫“咱们寨子”。</p>
山匪们中的异议渐渐就消声了。</p>
对方走之前指了指山寨中欲开的榴花，“颜色好啊。”</p>
宁馥送他下山，临别之际握了手。</p>
回华轩她，军代表最后的话是个什么意思？</p>
宁馥是笑笑。</p>
“他爱颜色罢了。”她望向华轩，“后若有一天离开白马寨，你愿不愿意和我走？”</p>
她语气温和，像平平静静地下一餐吃什么。</p>
华轩却觉得心跳加速。</p>
他点了点。</p>
不哪，不做什么。</p>
***</p>
1944夏。</p>
白马寨议事厅前的铜锣敲响三声。</p>
滇缅战事告急。</p>
军飞机轰炸。</p>
松涂县早已不是偏安一隅的小镇。百姓如同惊弓之鸟，能跑得早就跑了，可多得是拖家带口，故土难离的。</p>
如果连滇南的国也破了，从此后，偌大国土，还有哪里可以躲避的呢？</p>
缅甸。</p>
缅甸打仗。</p>
这个概念让许多人茫然、许多人惊骇。</p>
这两个字不算陌生。松涂县已驻守国，缅甸，实际上比口口相传的上海、北平，离他们都更近。</p>
不同的是，里有凶残的寇，里不是中国。</p>
说得好听，叫做为国出征。</p>
讲得实际，就叫战死他乡。</p>
即使是最最缺乏军事常识的人，也知道出国远征，是个什么概念。</p>
这场战争的惨烈，哪怕是躲在这小城里试图偏安一隅的，最最软弱的懦夫，都一清二楚。到一个陌生的国度，与些传说中几乎非人的侵略者作战，已经被大多数人默认为送死。</p>
马革裹尸，再不能归家乡故土。</p>
宁馥声音沉静。</p>
愿意离开的，现在发路费。愿意和寨子出大本人的，留下，写生死状。</p>
寨中众人，皆有一一安排。</p>
白马寨议事厅前，面铜锣最后一次被敲响。</p>
她一手组建的侦查排，急救班，全都留了下。</p>
宁馥道：“我组建你们，原是想尽全力保存我们大家的生命。”</p>
“但现在，我或许就带你们死。”</p>
“你们愿意吗？”</p>
潘大刚带说了愿意。</p>
他在生死状上的摁下一个鲜红的指印。</p>
山匪中许多人还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写，纷纷跟在潘大刚后面按了指印。</p>
华轩是写的名字。</p>
他的名字和宁馥写在一块，等众人散，他又了一句。</p>
“你真的叫宁馥么？”</p>
宁馥点了点。</p>
她依旧神色温和，是道：“为什么这么？”</p>
剪胡子以后轻许多的男人笑了，“山下松涂县宁家的四小姐，从没有上过护士学校。”</p>
他注视着宁馥，“你不归家，却向死。我不你打哪，总之，你是宁馥就好。”</p>
宁馥叹了口气。</p>
“我好久以前就同你说过，有些事，心里清楚就好，总不必说出。”她道：“说你聪明，你却改不了在这上面犯傻。”</p>
华轩眨眨睛。</p>
“不是犯傻。”</p>
***</p>
没听说过哪支军队，是鸣锣出征的。</p>
白马寨自己执行了这个仪式，出发了。</p>
大锣的声音不如战鼓令人激动，在黄昏中敲响，更有一种渗人的喑哑悲壮。</p>
队伍下了白马山。</p>
百姓们送鸡蛋、腊肉、竹筒饭。</p>
队伍就在山下饱餐。</p>
然后一路离开松涂县境内，向南而行。</p>
有人从县里追出，紧赶慢赶，终于在队伍渡江前赶了上。</p>
宁馥看着这个留小胡子的男人，温和笑道：“孙先生不必再送了。军费也不必送。”</p>
孙尚谦气喘嘘嘘，依旧是一双不讨人喜欢的鼠，转转，却最终迎上了宁馥的目光。</p>
他有些尴尬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宁馥。</p>
“我和你们一起走……行不？”</p>
是他自己写的的生死状。</p>
孙先生自诩文化人，字写得也齐整，是落款处又改回了他个土了吧唧的本名，“孙上签”。</p>
战事吃紧，松涂县告危，相好的收拾细软，说和他往内陆跑。</p>
他听说白马寨下山了。</p>
鬼使神差地，他不想走了。</p>
这一辈子浑浑噩噩怂着过，他突然想干一件男人该干的事。</p>
宁馥盯着他看了几，收起张纸。</p>
“就跟上吧。”</p>
孙上签并入队尾。</p>
队伍过江。</p>
怒江的波涛汹涌拍击着江岸，而他们通过的吊桥，就是这天堑之前，唯一的退路。</p>
华轩拔刀而出，斩断了吊桥的绳索。</p>
吊桥摔入江中，瞬间便被江水吞没，隔着重重雾气，不见踪影。</p>
有江水怒号，隔空传隆隆炮响。</p>
宁馥向众人道：“走吧。”</p>
***</p>
将，这个族或许还忘记战争的痛苦，或许依然有人为了私利背弃国家，为了偷生叛离人。</p>
但这从不是一个容易认输的族。</p>
因为这个族，总还是有一批人，在穷的时候不抛弃她，在弱的时候不鄙视她。</p>
为她一掷生死，为她浴血拼杀。</p>
为她知不可为而为，为她虽千万人而往。</p>
哪怕这些人，曾经受尽这时代的折磨，命运的捉弄，哪怕他们抱怨过世道不公，痛恨这命如草芥。</p>
却还是为了这个族，为了下，正在受苦的，糟糕的国家，抛弃了自己的爱情和前途，抛弃了他们好不容易偷的一片安宁，毅然决然地——</p>
将自己碾碎在历史的车轮之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