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表白

  一缕清流在崇山峻岭中蜿蜒而下,我勒马吩咐左右道:“你们就在此候孤,孤一人上去便可。”

  见他们面露犹疑,我又续道:“若是有变,听得孤的哨声,你们再倾巢而上也不迟。”

  为首的侍卫点点头:“诺。”便近前将礼品挂在我的马鞍上。

  越往上走,景色倒是越好,马蹄边黄叶疏落,白鸟翻飞,就连山石也怪诞的奇诡,碎石一片,如曲径通幽。

  路边我不时看见相同的草木和石阵,等我第二次经过相似的石阵时,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铺在上面。

  继续赶路,果然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我远远地就看见了我鲜红的披风。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下马将自己的披风取下,重新穿好,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奇门八卦阵了。不知为什么,我却一点也不慌乱,反而有些欣喜。

  我离他更近了,这是他的痕迹。

  我站在马边,伸手抱着它的脖子,顺着白马的鬃毛,在它背上重拍两下,示意它自己走。它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便扑腾着前蹄,向前小跑起来。我便跟在后面,一层又一层的草木在我身后隐去,白马似乎踏出一条我完全不曾知道的通路般,眼前柳暗花明,千回百转间,渐渐出现了一片空阔。

  只见溪流映照,流水潺潺,茂林修竹,竹中有一茅屋,门户敞开。

  我牵着马过去,将马拴在木桩上栓好,便只身进了茅屋:“子房先生?”我轻声唤道,里面却空空荡荡,没有人回应我。我心下没由来的心慌起来,又唤了一声:“子房先生?”

  仍然没有回应,我扫过茅屋里简单的陈设,却见门口地下似乎有水渍。

  转身而出,我穿过竹林,向山泉处寻去,竹林千碧,我却无心欣赏。沿着溪流而上,果然远远地看见一个背影。

  那人背对着我,穿着略旧的衣裳,是近乎天际的水色。他正跪在溪边,挽着袖子,一瓢一瓢地舀起清水,倒在陶罐里,水声清越,乌发垂在他的耳际,远望姿容,犹如朦胧烟春中绽放的清雅。

  我在下游二十步处,学着他的样子跪下,俯□子,用嘴在溪流中取水而饮。

  侧头望向上游的他,却见他淡雅的侧颜。风中衣褶飘起,似缥缈难即。

  他发现了我,舀水的半片葫芦不意脱手,面上惊愕,美目微睁的样子,让我不禁心动。

  我从清流中抬起脸,笑得露出了牙齿,我远远地看着他,脸侧感到水顺着我的颚下滑。

  伸手在水中,截住了他适才遗落的顺流而下的半片葫芦。

  将里面的水抖落干净,又用宽大的袖子擦了擦嘴,我缓步走到他的面前,就这么不语地笑着望他。

  其

  实我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到了他身前,我才蓦地惊觉,原来只要看着他,我的心就能安详宁静,还有些酸胀的触感,弥漫在心间……

  只见他伸手将碎发别入耳际,眸中的亮泽,如三月烟雨柳絮未开,他清雅的声音响在我的耳际:“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我垂首轻笑:“你那夜淋雨,斗笠也没有拿走,我听说你受了风寒,一直放心不下。”

  他微笑,带着点落寞的味道,一瞬间如失落的风华,开口的时候,却只是道:“那还真是劳太子烦心了。”说罢他起步走过我的身侧,向我道:“太子殿下可要到蔽庐中一坐?”

  我本跟在他身后,想了想,仍是上前几步,与他并肩而行:“听闻子房先生微恙,我带了些药材上山,也不知道先生哪些用得到,还得先生挑拣一番。”

  他轻轻地道:“多谢太子了。”说着他绕到茅屋后的兰圃,数只雏鹤正逍遥自在,兰圃中还种着些花草,我也不太识得,却觉株株自有风骨。

  他在旁边悬挂的竹篓中拿出吃食,放在手心里,半跪着一点一点地喂给雏鹤,一只只雏鹤引颈耸翅的姿态,极为优雅。

  我也走过去,半跪在他身侧,伸手进他的掌心,一阵湿滑,也拿了一撮出来,原来里面是草籽和小虾:“我也来喂。“

  日光照在他端庄的面容上,幽隽绿荫下,我几乎无法回神。他回眸一笑,起身道:“走吧。”我怔怔地跟着他回了茅屋,他躬身为我掸去塌上的灰尘:“请坐。”

  我坐下看着他,似乎除了初见我时的惊愕,他一直是从容。他笑问我道:“太子怎么破的八卦阵?”

  我指了指屋外的白马,微笑道:“马能识途。”

  他一怔,随即又笑了,笑意的清雅,如水在水中静流,风在风中轻响。

  回神时只见他转身,似乎拿出了什么东西铺张在地上,直到他将绢布褶皱展开我才看清……原来这是一幅纵览天下的地图——山川沟壑,险要关隘,应有尽有。

  他抬眼望我:“太子殿下请看,燕王卢绾,楚王韩信,长沙王吴芮,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赵王张敖,韩王信。当年共推汉王称帝的七大诸侯王,燕王臧荼已身死名裂,楚王被囚长安,其他几个诸侯王,怕是心有不安了,接下来的仗,只会更难打。”

  我颔首叹息:“我何尝不知,胜燕王,是奇兵,也多托于他小视我。如今若是各个诸侯王都厉兵秣马,便难以攻克了。”

  他轻声道:“当年韩信自立为齐王,便是走错了一步棋,现在他已痈痔上身……”说罢他深深地看进我的眼:“殿下所为,只是减缓了他病症入骨髓而已。”

  我沉默半晌:“有何药可医?”

  他铺好了地图,便坐在了对面:“心病只能心药医。”

  “楚王有何心病?”

  他微微一笑:“这还要太子殿下自去寻了。”

  我低头轻笑一声,张良这算是为韩信求情了?

  他先跟我说天下大势,七大异姓王,不易攻取;再说韩信有心病,若能医,便能用。

  可惜了,我不是父皇,我尚无如此吞吐山河的气魄,楚王,我实不敢用,亦不愿用。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罢。

  只是……

  我抬眼望进他双眸,脸上笑意渐渐淡下来……上次雨中的吻,我还清楚的记得他唇边那缕桂花香,和那雾中晶莹的双眸;可他……却似乎浑不在意般,将雨中的吻遗失在记忆的角落。

  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不禁微惶。

  也许就像母后所说,如他这般英才俊杰,心中留存的,只会是功名霸业。

  心下烦躁,我微微虚了眼,出口便有些冲:“若是不用楚王,孤果真平不了那些异姓王么。”声音倒是不大,仍是缓缓地开言。

  张良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殿下太子之尊,每事征战,总会有危险。”

  wo靠在塌上,撑起身子,垂首道:“多谢子房先生关怀。”

  心下叹了口气,我起身出门,将系在马鞍上的药材都抱了进来,用脚阖门,将手中的尽堆于塌:“子房先生,若有什么需要的,孤下次再给你带。”

  他一怔,轻笑道:“心静自然身清,子房如今一介草民,太子殿下不用多劳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面容,心下苦笑。不禁忆起,深夜扪心时,来此世的林林总总皆能汇集在胸前,如翻滚的波涛,瞬间涨起又瞬间回落。就似快放的电影画面般不留下一点痕迹。但……那是我的生活,也是我来此世的凭证,沆瀣横流中,总有一缕清冽的泉水,缓缓地流进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扎下根。

  我走到他的身前,伸臂抱住他,将头颅埋在他的颈项。

  掌下是僵立的躯体。

  他挣起来,我闭上眼睛快速地说:“子房,我喜欢你。”

  抬眼见到他僵在那里的面容,眸子中的东西我看不懂,我却仍是继续道:“我喜欢你,心里会一直放着你。我知道我志大才疏,你未必瞧得上我。况且我是太子,能给你的很少……我即便能给你华服轻裘,能给你万千广厦,能给你高官厚爵,但我将来,身后有嫔妃,也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情……”手下不禁紧了紧,我哑声续道:“所以我万万不会逼迫你;我今天这么说,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曾经是谁说过,如果你喜欢他,就不要错过他。我从前不懂,两世以来,我方明白,这种拿捏在心口微痛微痒的念想……

  我不是不自持,不是没有念及放手,只是心中还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也许是我年轻浮躁,狂傲自大……任何事情,我都忍不住尝试。与其事后怅惘,不如先做,今后方能无悔。

  如果我喜欢他,我便不愿错过他;

  如果我可能错过他,我至少想告诉他。

  多少次的幻想中,这时他白皙的两颊,该已染上了薄醉的风情了罢。

  抬眼,我望向他的俊颜。

  我不会后悔,人这一辈子,帝王将相也好,平民子弟也罢,不就是为了填上心中的欲壑么……功名,美人,敌人,还有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中,明晚开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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