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太婆往事

  那天晚上穿过祖宅没有留意,这两天才发现祖宅虽然不是很大,但布置格局很是不错,不华丽但也不寒酸,实用和美观并存,可见当初设计祖宅的人还是花了心思的。

  程家三人所住的院落在整个程家祖宅的西北角,相对来说有些偏僻,前边是几棵梨树,旁边是几块菜园,后边却是族里的鱼塘,每逢年节或者有人家办红白喜事时,便从塘里捞了鱼上来分或者待客。

  虽因近水近菜园的,屋子里有些潮湿,蚊虫也多些,但却胜在清静。

  早上起床,看着菜园里碧青的菜,脉脉的鱼塘水纹,眼也清亮,再往梨树丛中踏踏松软的落叶,晨练一番,也别有情趣。

  程悦想起昨日老太婆问她定亲之事,便问戚氏:“我与宁昭南定亲之事不是不多人知晓吗?怎么那老妇人倒知道了?”

  戚氏笑道:“你当那老妇人是谁?她是程氏家族太婆,族长之母,听说未出阁时也曾是大户人家的贵小姐,不知为何却嫁给了当时程家的一无名农夫,后来她的夫君能成为族长,听说还是因她的功劳多些。如今虽年老了不太理事,余威不减,程家倒有几样事儿她是不知道的?就是你祖父和你爹爹在世时,都敬她几分呢。”

  程悦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不会是那老太婆是看在她是宁府未来的媳妇份上,才收留她们的吧?

  她皱了皱眉,又松了开来,不管是什么原因,暂时安家了,便是好事。

  至少给了她们时间细细盘算日后的生计。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登门,是程宅的两个丫头,一个捧了几套合三人身材的新衣裳,一个用托盘端着一盘米粥,几个馒头,几碟小菜,是送早膳来的。

  那两个丫头都是约莫十三、四岁左右,相貌虽只是清丽,但胜在年少,肌肤细腻红润,透出一种柔润的光泽,倒也有几分姿色,一个看起来活泼些的叫含玉,一个沉稳些的叫含香。

  两人进了院门放下手里的东西便盈盈一福,各自做了自我解释,笑着道:“奴婢二人是奉了老太太的命,特来伺候夫人、公子、小姐的。老太太说了,你们昨天赶了一路也累了,这两天就不用去见她们了,先歇息几日罢,到时老太太自会来见你们的。”

  戚氏应了,本待谢拒她们两人的伺候的,含香和含玉却说是老太太吩咐的,不敢有误,也不用人吩咐,便自己将厨房对面的那个房间收拾清扫妥当了住了进来。戚氏也不便拒绝了,只好遥谢过太婆。

  只是毕竟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对那两个丫头也不好十分使唤,不过那两个丫鬟倒都挺勤快的,半日功夫就让这院子看起来清爽整洁了许多。

  族长一家不知道是有意让她们歇息几日,还是故意冷落她们,在这小院里住了几日,却一连几日都没什么人登门拜访,只含香和含玉两人往前院领了东西来院里,只说到时老太太自会前来拜访,不但老太太不见来,就是恒儿的族长堂伯父和族长夫人等都不见踪影。

  戚氏知道老太太禀性有些怪,既然她说让她们不用前去拜访,自然就不是虚礼,也就安心在院里呆了几天未出门儿去。

  而族长等人,估摸着对收留她们依然心存不满,更不好去讨人嫌了。

  含香和含玉对她们态度很是恭顺,每次去领东西和膳食,都客客气气地问有什么需要添买的。

  只程恒提出买几本书和纸张笔墨等回来外,倒也不好意思再提其他的要求了。

  如此过了几日清静生活,那天清早,程恒拿笔墨写了“闲云斋”三个字,拿了浆糊贴在院落门楣上,笑问程悦:“妹妹,我写得好不?”

  程悦仰着头眯着眼,张望着笑道:“好看。”她说的倒不全是恭维,程恒虽然才十岁,但写的一手字也颇见端秀之风。

  旁边一阵轻微的“嘟嘟”声传来,转头看时,却是那程家太婆扶着个小丫头,柱着拐杖慢慢行来,一袭什么装饰也没有的灰色衣袍略宽,让她如一抹灰色的影子一般。

  程悦忙迎上去行礼,唤“太婆”。

  程恒虽未见过她,也猜着了,忙依样行礼。

  她只点了点头,只眯着一双浑浊老眼看向门楣:“什么字来着?”

  听程恒念了一遍,冷哼一声:“闲云斋?尚未安稳便想偷闲,胸无志气,字也难看得紧。”迈步便进了门内

  程恒不过少年好玩才写了这个横幅贴于门口,不想转眼却被奚落得了这么个评价,被诋毁一番,到底是少年心性,顿时便沉下脸来,脸涨得微微的红,有些发狠地盯着老太婆。

  老太婆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只冷冷地瞟了一眼,便让程恒呆了一呆,心里一凛移开了目光。

  程悦递给程恒一个安慰的目光,忙随了进去。

  戚氏正在厅内给两个孩子改衣裳,抬头见老太婆来了,忙放下细箩筐,迎上行礼,又让座,又让含香和含玉上茶。

  太婆手轻轻一挥:“不用忙了,你且坐下说说话儿。来,两个小孩儿也坐下罢。”

  后一句却是对程恒兄妹说的,两人便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静呆着。

  太婆眯着眼打量了戚氏几眼,轻叹道:“你倒是清瘦了许多。”

  戚氏应了些谢太婆关心之类的客气话。

  太婆又问戚氏住得可习惯等话,戚氏也一一答了。

  她又问了:“程简这孩子……坟葬于何处?”

  戚氏听他一提起程简,忽而想起心事,终究抑郁不住伤心,泪水断珠一般滚下来,程恒眼圈也红了,连程悦心里也涩涩的。

  太婆也不劝,只静静地冷冷地看着,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半丝情绪,倒让戚氏再也哭不下去,抹了泪回了话。

  太婆听得程简原被胡乱葬于乱葬岗,脸上才微微动容,缓缓地道:“节哀罢,过了这阵子便好了,这人在世上,难免有些难过的坎,却也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眼光移向院落外边,投向那湛蓝的天空,轻叹了口气,眼神浮现些许迷离,一丝沉思,一丝悲凉:“当年我……比你还要凄惨,这不也过来了。”

  静了一会,太婆苍老微哑的声音缓缓地响起:“那时正是新旧王朝更替之时,那年我才十七岁,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那天是黄道吉日,我要嫁与从小定亲的人家,那日便是完婚之日。可花轿抬到半路,却听闻西戎乘着我国内大乱,举兵进攻,我国边关竟一溃百里,我要嫁去的那个郡城,已被烧杀抢掠一光。

  当听闻这个消息时,我的新郎官便心急如焚地将我托付给随着从,不顾一切地冲回家里查看。路上遇上流寇,我的随从也被杀了,我躲在树林里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死,一动也不敢动。

  我不敢往听说已经是死城的新郎家里去,一路担惊受怕地回到了自己家中,不料迎接我的,也是一屋狼藉。

  我的父母、兄妹、丫鬟……都冰冷地躺在地上。

  还不断地有敌国兵士冲入抢掠一遍又一遍,他们是强盗、没有人性的强盗。

  我躲在假山后,又冷又饿,一动不动地呆了两天一夜,直到没有人再冲进来,才敢出去,才知道敌国已经退兵了。

  我没有钱,无处可去,我将自己的脸抹黑,将自己的衣裳换成破烂的平民衣裳,靠着从死尸身上搜来的铜板买馒头,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真想不到,原来平日里见到杀鸡都会惊吓的我,会忍着呕吐,做出这样的事情,甚至,我连手都没有颤抖一下。”

  她说到这里时,突兀地笑了一声,笑声在微微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回荡,令人寒毛禁不住竖了起来,可又隐隐地让人觉得心酸和凄凉。

  太婆还在缓缓地讲述着:“我终于到了新郎家中,却发现也是空无一人,人家说他们都死了。人家说我的新郎,在听闻噩耗时冲去和敌国兵士拼命,也死了。我只在那里呆了一刻,便离开了那里。

  我一路乞讨,直到遇到了志儿的父亲,他是个普通的农夫,也是个好人,我便嫁于了他。

  有时候我在想,若我在我的新郎家多呆上一会,也许……我的命运便不同了罢……”

  她声音平静得如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但眼里却盛满了迷雾一般,她沉浸在回忆中。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低下去,几乎如耳语呢喃一般,若不是静得似乎连蚂蚁走过都能听到,程悦是几乎要听不清她说的话了。

  她声音暗哑微沙,为那个凄惨的故事笼着一层诡异凄凉的色彩,令程悦身上经不住一阵阵地发寒。

  转眼看戚氏和程恒,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悲伤,呆呆地听着。

  太婆微微低头,垂下了眼帘,再抬眼时,她浑浊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一抹精光闪过:“这就是命罢,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的,你只能顺着它走下去。”

  她说这句话时,程悦感觉到她似乎别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而那双幽暗的眼睛,隐藏的是一丝……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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