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刀锋和誓言

  不料戚文依冷冷一笑,说道:“阿怜,你别再说这些鬼话骗我了!你可是我生我养的,你从小到大有哪一天不说谎?你十句话里至少有八句是谎话,你当我不知道啊?你这些话,我也不知道几句真几句假,反正我压根不信你的,这就对了!”

  莫惜哥笑道:“娘,你说的也对,我又不是什么不打诳语、不说谎话的得道高僧,我是个盗人啊,我能不说谎么?可是,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谎吧……”

  “你闭嘴吧!”戚文依一语喝断,冷冷道:“平时,你小子是没跟我说过谎,但现在是非常时刻!你为了包庇小猪儿,跟我说一通谎话也在情理之中!”

  莫惜哥心里一沉,看来自己怎么说也哄不了杀机已动的母亲了。WenXue他脸上强装的笑意迅速收起,脸色一端,沉声道:“娘,我就一句话,你要是敢削断小猪儿一根头发,我就赔他一根手指!你要是杀了他,那你连我的骨灰你都别想见着!”

  莫惜哥实在是怒了,倘若拿刀的人不是母亲,而是姐姐或哥哥,自己愤怒的拳头必定已经打过去了。

  只听戚文依怒道:“阿怜,亏你整天把孝顺挂在嘴上,想不到紧要关头你居然敢威胁我!你要是真的孝顺你娘,真想做个孝子,我也不用你养老,你现在就给我乖乖让开,我这就算没白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莫湘梨秀眉紧蹙,心里骂道:“拿孝顺压人,真是卑鄙无耻!”

  嘭的一声响,莫惜哥在桌上重重一拍,大声说道:“娘,你不用拿孝顺这俩字来压我!我对你孝顺不孝顺,我自己对得起良心就行!你要是还想做个良母,你就快把刀放下!”

  莫惜哥说这番话时,心里惭愧之极。他真想不到母亲会来这一出,居然拿着刀要杀自己的结拜兄弟。想朱留敢虽然是自己的结拜兄弟,但毕竟不是姓莫的自家亲人。母亲如此举动,莫惜哥简直无地自容,自己在朱留敢面前实在是丢人现眼!

  不料戚文依神色自如,丝毫不为“良母”二字所动。

  她愤怒的目光盯着莫惜哥,说道:“世上先有孝子,再有良母!你自己就是个忤逆子,你还敢说你娘不是良母?我千辛万苦地把你生下来,千辛万苦地把你养大,问天问地,我都是最大的良母!我要不是良母,当年我就把你扔在家里一走了之,我想嫁谁都不难,我还用得着为了抚养你而受尽千辛万苦?你这个没良心的孩子,翅膀刚硬就想咬死你娘!”

  莫惜哥痛心疾首,眼中的痛泪都要流下来了,却实在无话可说。他一字一顿地道:“娘,你这么说,是想把我往死里逼么?”

  戚文依听到一个“死”字,心里灵光一闪,喝道:“不是娘要逼死你,是你要逼死娘!小猪儿要是没听到铁盒的事,我当然不会杀他。可是他听到铁盒的事了,我就一定得杀他!你不让我杀他,那行,那我就杀了自己!你要是觉得我拉扯你不容易,不该死在你手里,那你就闪到一边去!让我活还是让我死,你给我一句明白话!”

  莫湘梨瞧着戚文依那一副“刀不见血不罢休”的神情,心里感叹不已:“戚文依啊戚文依,原来你不但没有人情味儿,你甚至连人性都不通!你固然美貌如花,可是你心如蛇蝎,你简直就是恶心人!我看准了,我哥哥有你这么个娘,以后必定会因为你而蒙受远甚于此的耻辱!”

  莫惜哥泪湿双颊,仰天一叹。随即,向戚文依道:“娘,刚才你说湘梨,说她对不起人家送来的鞋!可你呢?不说小猪儿是我结拜兄弟,就只凭他送来的这三双鞋,你又怎么能狠心亮出你这把刀!我……我真是恩将仇报,丢人现眼!”

  说完,擦去眼角的泪,连连点着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你不想做良母,不想给我争脸,我可不能做没心没肺的人!我宁可一死了之,我也不能让你伤到小猪儿一根寒毛……”

  说到一个“毛”字,左手突出,一抓抓向戚文依握刀的手腕。

  莫惜哥这一出手迅捷之极,之前没有半点要出手的朕兆。戚文依只觉右腕一麻,手中紧握的短刀已被莫惜哥夺去。

  莫惜哥左手持刀,刀锋一转,顺势便向自己的胸前砍去。

  “阿怜!”戚文依大惊失色,惊呼道:“娘不杀他啦!阿怜别吓我……”

  铛的一声响,莫惜哥右拳向刀面打去。一拳既出,刀身爽快地断为数截。

  这把钢刀虽然仅有一尺余长,但刀身却颇为厚重。莫惜哥一拳断刀,拳力固然雄浑,拳头中所蕴含的怒气也是可想而知。

  戚文依还以为儿子要横刀自刎,着实吓了一大跳,见儿子只是挥拳断刀,便放下心来。拍着胸口道:“阿怜,你想吓死我是吧?”

  莫惜哥将手中的残刀弃于桌上,默然不语。

  “咋不答腔?”

  戚文依知道儿子虽然时常和自己调笑无忌,但有时动起真格的,心意却十分坚定,自己这个当娘的也未必能撼动。事已至此,她料想自己是万难有所作为了,便嗯了一声,说道:“我不杀小猪儿可以,你得让他发个誓,我才放心!”

  说着,拍拍朱留敢的肩头,喝道:“婶儿让你发个誓!”

  朱留敢自从钢刀被架到脖子上,直到莫惜哥挥拳断刀,其间只是静观其变,仿佛置身事外,并没有一言一语。

  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蓦然遭逢此变,心里既委屈,又愤怒。眼见莫惜哥为了保全自己,大有和母亲决裂之势,心里更是又感激,又悲凉。总之,幼小的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尽管自己是刀下的主角儿,却一句话也没得说。

  戚文依的话近在耳边,他却恍如不闻,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伤心地流着眼泪。他想到,之前自己费尽唇舌地央求姨母楚衫姑,终于让脾气暴躁的姨母做好了三双鞋。然后自己从徐州不远千里地赶到济南送鞋,想不到穿鞋者却是这么对待自己。

  虽然他早就承诺,一定要送大哥一双天蚕靴,但两外那两双女鞋,却是他自己主动加上的。他给戚文依和莫湘梨送鞋,虽然是想当做见面礼,但心里多少也有些巴结婶婶和姐姐的意思。只是他绝没想到,自己送给别人的是精美华贵的鞋子,别人送给自己的却是寒光闪闪的钢刀。

  戚文依见朱留敢一言不发,不耐道:“怎么?婶儿就让你发个誓,你也不肯?你还真想把听到的事情说出去么?对了,你到底听到了多少?”

  朱留敢收回心神,朗声说道:“一字不漏,我全听到了!”

  “好哇,承认了!”戚文依冷笑,又向莫惜哥怒道:“你还说你没跟我撒谎?”

  莫惜哥惆怅地一笑,正色道:“只要让小猪儿毫发无伤,我又岂止会说谎而已?”

  他回答得虽然简洁,但话中的言外之意却能引人无限猜想。意思仿佛是说,为了阻止当娘的逞凶,说谎自然不在话下,就算和当娘的翻脸、动粗、甚至决裂,也未尝没有可能。

  戚文依听得出儿子的弦外之音,勃然怒道:“阿怜,你果然是个不孝子!刚才我算看出来了,你杀气腾腾,真想杀了我来着是不?好,你以后别喊我娘了!这样你杀了我,就不算是儿子杀娘了!”

  她想自己既定的作为被亲儿子强行毁灭,当着朱留敢和莫湘梨的面儿,算是当娘的败给了儿子,自己很没有面子,因此恼羞成怒,把话越说越离谱。

  莫惜哥不想再和母亲拌嘴,直截道:“娘,我说了,提到孝顺,我就只求个问心无愧!至于儿子杀娘,你可别这么瞎想。”

  话音一转,又温言道:“你只要打消了杀人灭口的心思,我就敢以孝顺这俩字跟你保证,关于这个铁盒的秘密,除了庞伯伯不算,世上就只有小院中咱这四个人知道!你要是还想着伤害小猪儿,我也敢以我盗主的身份跟你保票,三天之内,铁盒的秘密会传遍大江南北!”

  莫惜哥这话倒不是吹嘘,以他北盗帮盗主的身份,遣派上五千位或明或暗的盗众,要想在大江南北散播什么消息,还未必需要三天之久。

  忽听莫湘梨说道:“婶婶,我觉得你该相信我哥哥。你想,你固然不想让铁盒的秘密泄露出去,难道我哥哥就想么?他做了家贼,问心有愧,他更不想让铁盒的秘密和自己的所作所为让别人知道,你说是吧?所以啊,他觉得小猪儿信得过,那小猪儿就一定是信得过了!你呢,也就不要再为这事儿牵肠挂肚了。”

  她这一番话,大有道理,比起莫惜哥正面的解说和举动,更具有说服力。她刚才只顾暗里埋怨和憎恨戚文依,竟忘了站出来说两句有分量的话。直到对戚文依的嘴脸怨得狠了,这才想到该尽快了解这茬事,免得再瞧戚文依的丑恶面孔。

  戚文依暗里琢磨,侄女的话说得还真在理!又见儿子不依不饶,心想自己已经落了下风,可谓败局已定,再说自己很有些困了,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吧。于是道:“我就依你!可是小猪儿必须得发个誓,我才放心!小猪儿,你快发誓,我困得很了,还要去睡觉!”

  莫惜哥察言观色,见母亲的确有罢手妥协之意,便向朱留敢道:“小猪儿,大哥不是逼你,你就说句让我娘放心的话吧!”

  “好,俺发誓!”

  朱留敢从齿缝间蹦出这么几个字来,右手慢慢捡起茶桌上的一块断刀,突然奋力向左手切去。

  一刀下去,鲜血四溅。朱留敢紧紧咬着牙关,强力忍住钻心的疼痛,将左手的小拇指和沾满鲜血的那块断刀放在了茶桌上。

  “哎呀!”

  戚文依和莫湘梨大吃一惊,满脸愕然地瞧着气定神闲的朱留敢。<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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