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独承恩宠 29

  龙瑄炙靠在长引枕上昏昏欲睡,手里还拿着看了一半的奏本。赵希不敢进去扰他,只好退了出来。

  “娘娘?”才一转身,就看见乐晖盈站在后面:“您怎么过来了?”

  “出来走走。”再不过来,那些人就要耀武扬威的上门炫耀了。刚被徐沁在宫里说了一通万岁爷怎么怎么好的话,这人不能太好欺负了。

  “奴婢进去通禀万岁爷。”看样子是要雨过天晴,有一个肯低头就好了。

  乐晖盈摆手,便自行进了书房。书案上放满了书和奏本,笔尖沾着墨渍搁在笔架上。还是跟个孩子似地,闹起性子来总是不肯低头。

  拿起薄毯给他盖上,随手抽下他手里看了一半的奏本。“做什么!”半睡半醒的人闭着眼,觉得动静不对旋即睁开眼:“皇后怎么过来了?”

  “睡乏了,起来走走。”退到一旁:“扰了皇上,臣妾告退。”

  “毒日头底下,你是能四处走动的?”一下拉住她:“这两天,你的脸色朕是看够了。”

  “皇上这么说,臣妾越发该走了。”挣脱着他的手:“臣妾可不敢让皇上看脸色。”

  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还说不敢给朕看脸色,瞧这脸都绷着一丝笑都没有。”

  “笑不出来。”看了他一眼:“皇上这么忙,不得半点空。臣妾要是能言笑自若,岂不是不为皇上分忧?”

  “朕不要你分忧,只要你少给朕看这种脸色。少不搭理朕就好了。”手搁在尚未隆起的腹部:“什么时候能知道他在动?”

  “这个皇上该去问贵妃,这些时候臣妾常看到她摸着肚子说话。”想要躲开他的抚弄,无奈被他箍在怀里紧紧的。

  “朕懒得问她,就要问你。”手指滑过她的脸庞:“别闹气了,朕不是有心的。”

  “羞不羞?!”挑着眉:“光天化日的,也不怕人笑话。”

  “以后再不这样了,好不好?”在她脸颊上磨蹭着,湿润的热气呼到耳边:“院正怎么说?行不行?”

  一下推开他:“不行!”

  “那你少来招惹朕!”龙瑄炙咬着牙:“蹭得人难受,你不知道?”

  “是皇上要蹭的,又不是臣妾。”笑着贴上他:“等会儿让臣妾替您把柳才人找来?”

  “走远些。”还敢?你以为你那张脸挂起来好看,对谁都是笑吟吟地。就是看到这边的时候,绷得紧紧的。

  “是要臣妾走远些么?”伸手去刮他的脸:“那臣妾可走了。”

  “你别不知道好歹啊!”龙瑄炙一把拿住她的手:“要是再这么着,等会儿怎么你了可别抱怨。”

  咯咯一笑:“真急了?”“你打哪儿学来的淘气,这种玩笑也敢开。”

  “哪知道什么玩笑不能开,什么玩笑可以开。”推开他给他收拾着凌乱不堪的书案:“您这儿的东西这么多,准备做什么?”

  “就等着你搬过来给朕收拾的。”收敛笑意:“还是搬过来住,这样彼此都便宜一些。”

  “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会绷着脸的。”乐晖盈低头整理着书案:“到时候不痛快摔东西或是找人撒气可不方便。”

  “别提这个成不成?”看她的身形丝毫看不出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你要是这样不依不饶的,日后孩子和你一样。你叫朕怎么办?”

  “那要看皇上高兴不高兴了。”转身看着他:“是不是?”

  “懒得跟你掰扯这个,等会输了又给脸色朕看。”想了想:“赵希!”

  “奴婢在。”赵希赶紧进来:“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皇后那边,让人给皇后挪屋子。”

  赵希偷着眼看看一旁的皇后,还好还好没有不许的表情。要不这会儿是允准挪屋子了,不知道哪天不高兴了那张俏脸一绷,这主儿再一生气。得,这底下人又跟着遭殃了。

  将一应用物都搬到了东暖阁,乐晖盈有些惊讶:原以为会搬到西暖阁去住的,怎么搬到他的寝宫来了。两个人虽说是在坤仪宫住了一段日子,他还能偶尔出去遛遛。自己也还有个暖阁可以独宿,这儿可就是没有退路了。总不能叫他去西暖阁或是书房歇着吧。这样看来,是一门心思想要住在一起了。这是何苦来,非要给自己找些不痛快的事情来做。

  “娘娘,这是您说的东西。”清雪很有些意外,到底是搬过来了。要是以后小皇子住在西暖阁那可就热闹了,还从没有帝后一起住在乾靖宫的事情。

  “看你,有什么这么好笑的?”乐晖盈穿着丝质的寝衣坐在寝殿里的软榻上。

  “没什么,就是觉得挺稀奇的。”清雪看她闲闲的笑着:“希公公白天还说万岁爷和娘娘这样子就像是民间最普通的夫妇呢。”

  “最普通的民间夫妇?!”把清雪的话复述了一遍,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在民间这样的夫妻只怕会被人说成是不像夫妻了:“你们知道的倒是挺多的。”

  “奴婢还好,希公公是从小入宫的。”清雪给她倒了盏温热的茶水:“方才万岁爷吩咐,让娘娘先歇着。这两日万岁爷事多,叫娘娘不用等了。”

  答应过一声,歪在榻上拿起手边的一卷旧书慢慢翻着。清雪给她盖上薄毯,又将一炉淡香放到窗下。任着香气随风飘散,蔓延至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起过二更,龙瑄炙盥洗过后才进了寝宫。榻上绣帐半掩,一双软底绣花鞋放在脚踏上。冷清的宫殿一下变得不同起来:向往她也不是没在这儿歇过,从自己歇在坤仪宫开始就想若是有一日ta搬到乾靖宫去住下会是怎生一幅景象。

  有人说乾靖宫就是家国天下的一道坎,前面是国后面是家。后面是家?那些女人哪一个不想得到自己的临幸和宠爱,得到这个就是权势就是倚靠。她是么?她不高兴就不搭理人,虽然脸上从来都是恬静的笑意,那依然是吝啬的,不会轻易给人。她要什么?名分、皇嗣、还是别的?该给的都给了她,不能给的还是不会给她。

  只是当看到她睡在那张一向是自己独自占有的睡榻上的时候,心底便升起一种莫名的暖意。她腹中还有两个人的骨肉,这里才是真正的家国天下。有时候会想,某一日会把她彻底遗忘。直到两人的孩子走上自己这个位子,仿佛自己当年问先帝一般:“儿臣的母后在何处?”

  “冷宫,已经薨逝。”只是这短短几个字就让她的青春韶华在幽暗的冷宫中消磨殆尽,就让这一份不能与外人道的情飞灰湮灭。然后告诉嗣君:朕百年后,你母后的棺椁与朕合葬地宫。真的只有在那时候,才是两个人真正的相守?

  这种情形,亲身经历过。彻骨的寒意永远也无法磨灭:母后的棺椁很沉,想来先帝给母后的陪葬是相当丰厚的。两具巨大的棺椁并排放在地宫里,没有第三个人去打扰他们的长眠。也许到了那里,才是他们可以不用担忧他们的相守和恩怨会给江山社稷带来怎样的将来。

  若是这将来就如同自己曾经历的一般,只是她腹中的孩子若是和她一样,每每见到就会不由自主想起她的时候,会不会让自己情难自禁?倘或这腹中是个小公主,不是个皇子算不算老天厚待自己和她?舒贵妃所怀的已经能百分之百的确定是个女儿,她再生个公主虽会被人说成皇嗣艰难,却算得上上天垂怜了。不是皇嗣艰难,而是对于自己来说是不愿除她以外的女人生下嫡长子。

  上一代的悲剧不想再次出现,自忖自己没有先帝那份闲情逸致去和不同的女人周旋。先朝的皇贵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号称宠冠六宫,生下皇五子安王龙瑄蕤。只是先帝依旧吝啬给她一个皇后的名分,直到临终方才让自己继位以后给她一个皇太后的名分颐养天年。而自己呢,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或许是大婚以后方才发觉自己除了不会立第二个皇后,也没打算将来会有什么皇太后。未来的嗣君,除了他的生母不用去面对任何女人在拥有的权威。母子兴许是生年不见面的那种,除了太庙里自己牌位旁的那张牌位说明这是嗣君生母以外,谁也没法去给他再造一个母后的。

  尤其是在确定这个女人势必成为太子生母以后,就越发笃定不会再有人能去影响到自己万年以后还在地宫里容忍第二个女人占据自己身后的位子。无法忍受在那幽暗的地宫里没有她的陪伴,她仿佛一道耀眼的阳光照耀过自己灰暗的童年,又用正盛的青春韶华在阴冷孤寂的冷宫里捍卫自己绝对的皇权。她,势必成为皇宫里最大的忌讳。

  撩起床帏她睡在床榻的内侧,掀开被角她却转过身:“可算是弄完了。”

  “怎么还没睡?”在她身边躺下:“不许这么晚不睡。”

  “等着皇上回来一起睡。”钻进他怀里:“一个人睡不着。”

  “嗯,朕回来了。”蹭了蹭她的脸颊:“要是这一胎是个公主,你说叫什么好?”

  “公主啊,没想过呢。”嗅着熟悉的沉水香:“不是说贵妃这一胎是公主吗,怎么臣妾这儿也是了?”

  “随口问问,院正说没到月份还不知道的。”紧紧搂着她:“要是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该多好。”

  “快别了,要真这样只怕万岁爷就招架不住了。”咯咯笑着:“成日家在您后面闹腾,您还不烦死?”

  龙瑄炙忍不住笑起来:“倒是不烦。你这么样的朕都忍了,还怕什么比你更难缠的。”

  撇嘴一笑:“这么说真是委屈万岁爷了,所以说万不得是个公主的。总不能叫万岁爷一见就想起臣妾来,是不是?”

  “想起你有什么不好的?”只怕真正情何以堪的真的是朕这个皇帝。

  “臣妾还是想万岁爷眼不见为净,总能想起臣妾的好来。”乐晖盈环住他的脖子:“不说这个好不好,想起来就心烦。”

  “嗯,不说。”龙瑄炙搂紧她,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朕不想你心烦。”

  那是因为我也不想你心烦,明知道这样的朝夕相对会成为日后的记忆。越是甜蜜也就越是煎熬,仿佛饮鸩止渴般沉溺在这种与日俱增的情愫中。到了不得不割舍的时候,就是剜心剔骨般的痛楚。

  炙热的手掌覆上小腹:“他知不知道朕在摸他?”

  “应该知道吧。”抓住他的手:“这么烫,原本人说孕妇是个火炉身子。怎么万岁爷的手也是?”

  修长的手指穴入她的指缝间:“朕又不是冷血,怎么会不烫。”乌黑的发丝在两人颈窝间缠绕着,淡淡的香气萦绕其间。

  “皇上原非冷血,只是坐在这位子上但凡人和事便由不得自己的心和性子来。为了祖宗基业江山社稷,不得不如此而已。”声音低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

  龙瑄炙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天幸这世上原有一个你:“说这话,别被人听见。要是有人钻了空子,朕可就没有君威了。”

  “没有第四人,就只有这夫妻父子三人听见。”乐晖盈转过身,趴在他怀里:“累了,要睡了。”

  “嗯,睡吧,都快三更了。”搂紧了她,两人进入黑甜的梦乡。殿外,幽深的永巷里响起空空的三更鼓响。

  翰詹科道是朝中最为清闲的衙门之一,尤其翰林院除了三年一次的大考几乎没有忙的时候。但是名头极其好听,人称‘红翰林’。

  春闱刚刚开过恩科,忙乱一阵以后又是一如平时的清闲。翰林院侍讲徐谦有些闲极无聊起来,清水衙门指望发财是不能够了。

  翰林院的同僚跟他玩笑起来,戏称他是国舅老爷。妹妹徐沁在位列充容,分位不高却是极其得宠的。虽说前面有皇后贵妃,也都有了身孕。只是要阻碍妹妹往上爬也不是一件易事,只是那天有人玩笑时戏谑自己是国舅老爷被皇后的长兄也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乐辉懿听见了。能够走到翰林院侍讲这个位子,全靠着这么些年悉心巴结乐家父子才有了今天。

  当时乐辉懿满是鄙夷的笑容迄今不能忘怀,都是读书人自然能够看懂这种笑容代表着什么。你有什么值得这么得意的。不过是依仗着老头子的权势和妹妹的椒房贵戚罢了,皇后并不得宠若是再不能生下皇子,只怕你们家的官就做到头了。

  况且乐家的不臣之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皇帝是个疑忌心特别重的人。听入宫给妹妹朝贺回来的母亲说起过,皇后因为这件事与皇帝有过很多次的龃龌。这样看来,要想扳倒乐家并非不可能。只有有了适宜的机会,将乐家置于死地。不仅给自己平步青云的机会,再不用做这闲闲的翰林院侍讲。也省去皇帝的心腹之患,那时候还怕自己不能取乐家权势而代之。

  “你怎么还在这儿,今儿是乐辉懿乐大人的寿诞。还不去给他贺寿去?”同为侍讲的童胤拉起他:“这回皇后若是生下皇子,这乐大人家就越发风光了。这时候不去巴结,什么时候去巴结?”

  “总不能就这么空着手去!”徐谦早就知道这日是乐辉懿的寿日,抽斗里备下了一份丰厚的寿礼:“你的呢?”

  童胤笑得有些牵强:“还以为你忘掉了,正打算与你一起预备一份。既然你备好了,那就不必了。”

  “快去吧,别让乐大人久候着。”徐谦也不管童胤怎么看他,便起身先走。

  童胤看他的背影,甚是心寒:这样一个人不过仗着自己妹妹在宫里有些许恩宠,又处处巴结逢迎乐家父子便轻狂得丢掉了读书人的身份。自以为乐辉懿有多看重他,还在人后人前自诩为国舅老爷,那个国舅老爷不过是几个未入流的小官想从他手里分得一杯羹而奉承他的。上次被乐辉懿听见以后,晚间在书房跟几个人议事之时说出一句:国舅老爷,就是本官也不敢自称。试想,乐辉懿是何等身份。皇后是他亲胞妹,都不见有什么十分放诞的举止。固然是老爷子家教森严,未尝不能理解为他自重身份。毕竟是三甲出身,又跟当朝皇帝有同门之谊。谨慎小心方才是长久之道。<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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