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则同穴

  “斥海?斥海是什么?”

  袁司晨有点无奈地笑了。k6uk.他会这么回答自己多半也猜得到,但斥海这种根本就是沿海渔民幻想里的本事,真有人会的话也该有点缘由吧?

  “斥海,就是能用自己的喊话,叱令大海退却。就像方才你做的那样。”

  晏逆昀搓着杯子:“那是个巧合而已吧,我哪有那个本事。”

  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族里的人恐怕都觉得那是你的真本事。娘曾经告诉过我,大海是不能推测的,虽然有一些迹象能让我们预知将要发生的事,但是大海毕竟是没有规律的,我们要对大海低头。”

  娘,楚眠亦。那个安静的沉默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存在的女子。

  “看来带你去看娘的事只能推后一点了,至少两天之内,我恐怕都没法下床,如果你觉得需要赶回去,我伤好了再去京城找你。”

  “没关系,几天时间也没什么,”晏逆昀这么说,还是露出了思念的表情,“他一个人在那里,怎么也不可能放心的,不过这么些年他也能过来,晚回去一两天,应该也没事。”

  那种心有所归的表情,令袁司晨想起了娘自缢头一晚的神情。那是完全相反的,浮萍一般的,仿佛连活下去的意义都丢失了的神情,而果不其然,当晚自己睡下后,她就舍弃了自己的生命。

  先走一步的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

  “你也会发呆啊?”手在眼前晃了晃。

  “想起了一些事,”袁司晨垂下视线,“你……那个人,是怎么样的?上次只来得及远远地看,你说说吧!”

  “那个人?哦,你是问砚朝吧。”

  从来还没在外人面前这样提到他,袁司晨和别人毕竟不一样,这么说的时候,晏逆昀一扫思念的消沉,两眼明亮:“他很好啊,他……”想说,却词穷了。

  “他怎么?”

  “他……他什么都好啊,漂亮,尤其是眼睛很漂亮,有的时候看你就像要把你杀了一样,有的时候又像是充满了甜蜜,虽然情绪变得很快,但是还是对我好的时候多。”找不到一个可以概括的词,晏逆昀费劲儿地组织了一堆句子。

  漂亮啊……“还有呢?除了漂亮之外。”看到那个男人丝毫没有感觉他和漂亮这两个字沾边,漂亮形容的一直不都是亮丽惹眼的女人吗?那个人沉静的气质,似乎不应该用这个字眼描述。k6uk.

  “还有啊,还有……很温柔。”

  “温柔?”这个更像是无稽之谈,就那种看起来房子倒了都不太可能动容的样子?袁司晨回想起那天那个男人无论晏逆昀怎么激动都还是那么镇定,连手都不伸给他,这样的人,温柔?

  晏逆昀非常严肃地点头:“就像丝绸一样温柔。”

  袁司晨哑然。丝绸一样温柔?这个比喻还真是实际。

  “其实他有很多好啊,但是我说不来就是了。”一言概括之。

  “……也是呢,”袁司晨自嘲地笑了笑,“爱他,所以说不出他哪里好,因为不好的也成了好的。”

  晏逆昀立刻附和:“对!就是这样。”

  ……怎样?要放弃吗?还什么都没开始,放弃吧,这种傻事,根本不值得。

  养伤的两三天袁司晨话很少,除了陪上门感谢的丫头母女俩说几句客套话,就只剩下端茶倒水的时候说句谢谢。晏逆昀自然是有种摸不透他的感觉,但是觉得自己似乎不该问那么多,再者也可能是他卧在床上心情不好,也就没管他,没事的时候出门去转转。

  所谓的鲛人们居住的岛不算大,几天下来转遍了主要的道路,也不过就那么十几户人家。自打他“斥海”的惊人表现之后,岛上的人都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同胞,再也不拿奇怪的眼光看他,反倒是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还有不少大叔大婶打听他有没有成亲,大有把自己孩子嫁给他的意思。对这些人,晏逆昀都是打着哈哈拒绝,因为一旦明说自己娶妻了,肯定又要被追问对方是谁人怎样,那可就太麻烦了。

  “我回来了!”肩上挂着不记得是哪家送的腊肉,晏逆昀推开门。

  “回来就回来,嚷嚷什么?”从里间出来的是端着药碗的阿娇,见到他就板起脸。

  “怎么啦,我不过说一声我回来了而已。”晏逆昀不懂这个姑娘为什么要找自己的茬。

  阿娇做出鄙视的表情:“你再怎么厉害都没用,就算你会斥海,你也只是个外人,总有一天你要离开这里的。”

  “阿娇。”布帘那头,袁司晨语气不太愉快地制止她。

  晏逆昀更是莫名其妙,道:“我当然要走啊,难不成我留在这里打渔?你这话说得好奇怪。”

  “我要郑重地警告你,不许做对我们大家不利的事,更不允许伤害司晨哥哥!”

  “阿娇!”

  阿娇的无端指控让晏逆昀一阵火大,正要发作,袁司晨披着单衣走出来:“阿娇,没什么事的话,先回家去吧。”

  “好的,司晨哥哥,你自己小心。”阿娇那和年龄不符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捅向晏逆昀,一连捅了十几次之后,才哼一声离开。

  她一走,晏逆昀就抱怨开:“怎么回事这是?天底下的女人都跟我有仇是不是,个个见到我都是恶言相向,好像我欠她们一样。莫名其妙!”袁司晨却摇摇头,在灵位前站定:“阿娇从小就很聪明,据说能看到未来的事,所以总是说出让大家吃惊的话,也不是只针对你,你不用太介意。”

  “可她说的我要做对你们不利的事是什么意思?我在被你带来之前都不知道你们的存在,我好端端的害你们,我有病不成?”

  “别拿我出气啊,”袁司晨指指灵位,笑道,“我娘看着呢!”

  “明天上路吧,我穿好衣服,带你去我娘坟前。”

  小岛只有一座坟,就是袁司晨娘亲楚眠亦的坟冢,据他说海上漂泊的人死后都把尸骨抛向大海,作为对养育自己的大海的回报。

  矮矮的坟包,石碑除了两行字外别无装饰,倒是下面放的花,还很新鲜,看样最最近也有人来过,也许就是蒙袁司晨相救的丫头母女。周围的青草很茂盛,其间开着一两朵蒲公英,被风吹残的姿态勇敢却也脆弱。

  袁司晨跪在地上磕了头,烧了香,晏逆昀也学模学样地照着做,尽管不认得墓碑上的字,还是认真地盯着看,俨然把墓碑当作了不曾谋面的眠亦姑姑的化身。

  “娘,我旁边的就是九翾姑姑的儿子,你一直惦记的惜纱姑姑已经去世了,他的孩子我没能遇见,不过此去京城,想必有机会见得到吧。”

  “诶?”晏逆昀看他说完又拜,忍不住穴话,“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袁司晨抬高眉毛,有些讶异:“见过了?”

  “啊,是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了,对不起。”

  晏逆昀双手合十对着墓碑说:“眠亦姑姑,惜纱姑姑的孩子也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他,我还有娘都会照顾好他。”然后像交代完长辈交给的任务一样,恭恭敬敬地磕头。

  “可是,我完全没有印象见过他,是什么时候的事?”该不会是在秉川见到的那个吧?如果是的话,怎么会不说明白呢?

  面对袁司晨责备又疑惑的眼神,晏逆昀干笑两声:“因为说出来不大合适所以一直都没有说,但你确实见过了呢,而且前两天你还跟我打听他的嘛!”

  袁司晨的表情一下从脸上流失不见。

  “哈,果然被吓到了,”晏逆昀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然后转向墓碑,“砚朝现在是大胤的皇帝,并且和我在一起,我会好好保护他的。”

  原来……他竟然是……自己不可能战胜的人。

  ——娘啊,爹爹他在哪里呢?

  ——你爹爹……和他心爱的人在一起呢。

  ——诶?爹爹最爱的人不是娘亲吗?

  ——不是呢,你爹爹他有另外的爱人啊,他并不爱娘。

  ——可是娘应该很爱爹爹才是吧?

  ——是啊,娘……爱,可是,娘争不过那个人的,娘什么都没有。

  娘,我的命,难道和你是一样的吗?

  “看样子是出不去的,”袁司晨推了推那些坍塌下来的石块,面无表情地仰望了一下被堵死的出口,“挖开的话,需要好长的时间……”

  晏逆昀脸上抽搐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那天的风暴假如也袭击了这边的话,倒不是不可能把山坡上的石头卷下来,这下面毕竟是空的,重量一过,塌了也很正常。”

  袁司晨毫不介意地折返:“走吧,回去告诉大家,尽快把路挖通。”

  “不可以直接从岛上坐船回去吗?”

  “不可以,”袁司晨手拍了拍溶洞湿漉漉的壁,“就算你是碧落之神,也无法驱散大家对陆地的恐惧,任何可能会被人发现我们下落的事,都是绝对禁止的。”

  如果是别的人把你带上岛,那就永远别想见天日了。

  只有我那被伤到了极致的娘,才想得到的,对于处罚的最残忍手段。

  我承认,我带你回来,也想过和你一起赴死。

  ————————————

  累死了……继续呼喊票票~~~~<div>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