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妙笔美人画

  康熙虽近不惑,心思却淘气,从薛家金锁书苑得来的竟尽是名家真迹,约有十余卷,件件精品。

  林如海因笑道:“这些真迹,早已在江南销声匿迹二十余年了,今儿个还是头一回再次见到。只是不曾想到,这个薛家,根基虽已渐渐败落,竟依然能尽皆收藏,再者又见那薛家小姐谈吐有致,胸有丘壑,博览群书,文采极佳,只怕已逝的薛老爷也是风雅之人,方能教养出如此女儿。”

  说话之间,与康熙神色相对,眉宇间都有些深思的味道。

  毕竟薛家再富,也不可能收藏如许珍品,况且江南文人比别处更为痴狂,有些人宁可守着书画真迹饿死,也不愿意卖掉意图糊口。尤其是薛家这样的商贾之家,文人最是瞧不起,岂能相卖?除非其中亦有仗势欺人之事。

  黛玉听了这话,将那粉嘟嘟的红唇一噘,道:“难不成,还能胜过我不成?”

  康熙失笑道:“如海你听听,才听你夸赞别人两句,你这丫头就不依了。”

  林如海宠爱地摸着黛玉的头,眼里带着笑,偏见她月白长裙上斑斑点点都是墨迹,不觉眉头一皱,吩咐王嬷嬷道:“带姑娘下去梳洗一番,瞧这个模样儿,虽说愈加俏皮了,到底也不成个体统了。”

  黛玉吐吐香舌,忙与康熙与胤禛行礼告退,径回闺房去了。

  等到黛玉去得远了,康熙才与林如海到了林如海书房里坐下,道:“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担任偌大盐政,把持朝中一半的税收,只是你是盐课御史,又管不得各处地方官,朕瞧着,官道颇有些不清明。”

  林如海恭敬地道:“身为臣子,理当替皇上分忧解难,造福一方百姓,全素日一腔抱负,微臣不以为苦。”

  康熙折扇轻轻击打着桌子,忽而问胤禛道:“老四,那薛家,你怎么看?”

  胤禛怔了怔,随即脸容肃然,躬身道:“回皇阿玛,薛家虽是大富之家,但是终究是商贾包衣,儿子以为算不得什么心腹大患。只是金陵四大家族却是联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在京城中盘根错节,也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单是瞅着那傅试,浅薄至此,又没文采,又没才干,却能做得扬州知府,官至正四品,若说没靠山,岂能如此如鱼得水?”

  康熙点点头,眼里有些赞许的神色,冷笑道:“不错,这个傅试能做到如今这个官职,那荣国府可算是功不可没。这个傅试,朕不曾见他有何功绩,倒是给薛家牵线殷勤得紧。哼,这样的官员,朕要来何用?”

  心中已经有所打算,却又轻轻地皱了下眉头,静默了片刻,方又看着林如海道:“朕住在你这里,依稀仿佛听下人们说,你岳家,也就是那荣国府里已经打发人过来,正在路上。你想,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林如海叹道:“内人已逝,林家与荣国府,这门亲戚也算是断了,单是有血缘的,也就只有玉儿。林家家业虽大不如从前,然微臣这盐课御史之职却尚算肥缺,贾府若是不想断了这门亲戚,必定是想接了玉儿过去。”

  “也算是打的好如意算盘呢!”康熙一听这话,对贾府的想法也深恶痛绝。

  房中静默了半盏茶的功夫,康熙忽而一笑,神情有些得意,道:“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做外任总比京官强。你这个位置,瞧在别人眼里像是一块肥肉,任谁都想咬一口,却谁都不知道,你除了俸银之外,未曾多取一分半毫。若非你祖宗基业撑着,你这个家伙,早不知道饿死在哪里了。”

  一席话说得林如海神色未变,胤禛眸光中却尽是诧异。

  身处盐政,掌管全国一半税收,竟能两袖清风?说出去,谁会相信?但是听到康熙如此说林如海,胤禛却又不得不相信。看着林如海神色虽然略有憔悴,可是目光清明,刚正不阿,说他利用职缺敛财,任谁也不相信。

  只听林如海笑道:“微臣家中本就人口少,一年到头也花费不了多少,人情礼节加上嚼用,统共不过二三千两银子罢了。再者,祖宗基业留下一些,加上年年的佃租一二万两,微臣门下也做了点小生意,一年盈余也有二三万,加起来也有三五万两,日子过得很是丰足,现下也不过是给青云留些家业娶媳妇,给玉儿留些嫁妆钱罢了。”

  康熙听了这些话,神色间甚是满意,半日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感叹道:“也是朕没有看错人,自从你料理江南的盐政,税收竟比往年胜过三倍,可见你的用心。老四,吩咐李德全拟旨,取库银,赏赐林家白银三万,一万是给林爱卿的养廉银,二万是给林丫头素日添妆置衣的钱。”

  (注:清代康熙年间官员俸禄极低,三品也不过年俸一百三十两,粮一百三十斛,也就是六十五石而已,几乎官员之家都是入不敷出,所以贪污成风。到了雍正元年,追缴亏空后,下放双俸,就是支取双份俸禄,是为恩俸,也是养廉银,米除外。到了乾隆年间,养廉银调整,数目巨大,几乎是俸禄的一二十倍。)

  (再注:那时候一两银子相当于现在人民币三五百块钱,所以说二十两银子够庄稼人一年的嚼用了,因此林家年收入三五万两,也算是天价了,当然此处也含了些虚构的成分,请读者们不要太过在意,毕竟数十万两的话,曲阑可不信林如海是两袖清风,呵呵。)

  胤禛应了一声,林如海只得谢恩不提。

  康熙又问道:“若贾府来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林如海长叹一声,脸上有些怅然,有些不舍,道:“微臣不舍玉儿,只是,微臣在江南也断了不少人的财路,惹下了杀身之祸,恐波及玉儿,细想想,也许送到贾府里去,长在那里,也算是荫于荣国府之势,竟是个好去处。”

  康熙闻言一怔,见林如海两鬓竟已苍然,神情憔悴,不由得也是幽幽叹息。

  胤禛却接口道:“林大人也不用担忧,林大人在江南为皇阿玛出生入死,一腔热血忠国爱民,原是天下臣民之范,皇阿玛当恤之。若是玉格格去京中,少不得皇阿玛定然会护着玉格格的周全。”

  林如海听了这话,便望着康熙。

  康熙只得笑了起来,啐了一口道:“老四你倒是会拿朕的话!”

  说着对林如海点点头,道:“你就放心罢,有朕在一日,必定保丫头周全。”

  “微臣谢主隆恩!”林如海心中激动,跪倒纳头道:“微臣感激涕零。”

  既然黛玉进京,能有皇上庇佑,林如海已经担忧多时的心终于放下了。

  议事过后,胤禛便看着下面的人将三万白银如数递交到林府账房。

  住在林府几日,胤禛留神看来,只觉得林家虽处处精致,处处透着气派,一应使费却极俭省,很少支取大笔银两。便是康熙居住这些时日,瓜果蔬菜牛马猪羊等都是府中佃户所供,衣着饰物以及各色笔墨纸砚等物都是玉珪山庄供应,便是黛玉的脂粉钱,也不过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大半儿都买小玩意儿去了。

  林家世居江南,却无争荣夸耀之心,更不攀贵斗富,不见丝毫虚华。

  胤禛心内不觉深为感叹,怪道皇阿玛这样重用林如海,想必也是取中了林家这一点。再有就是林家子孙不盛,并没有盘根错节的势力,纵然林如海攒下巨金,女儿所得也不过一二,也就更不会生出什么贪污敛财之心了。

  想起黛玉的巧笑倩兮,胤禛吩咐人设了画架,绷紧白绢,不觉提笔作画。

  忽而细碎的脚步声悄悄扬起,纱窗半开,一束翠叶挑出几枝玉簪也似的白花儿,叶色碧绿如翠,花瓣洁白似玉,清淡幽雅的香气登时溢满室中,将满室浓浓的油墨水彩味道驱散得干干净净。

  黛玉小脑袋趴在窗台上,脆生生地道:“四哥,天晚了,送你一束玉簪花。”

  胤禛收起最后一笔,抬头笑道:“玉儿,你又淘气了,怎么不进来?”

  唯独面对她,让他心中有些融融的暖意。

  有些感激皇阿玛,住在林府,让他有幸识得这个灵秀的女孩儿。

  黛玉听了,乖乖地从门口跨进来,笑开了小脸儿,道:“四哥,吃饭!”

  闻到油墨水彩的味道,黛玉奇异地道:“四哥,你也懂西洋油画?”

  她也会呢。

  小时候,爹爹从水里救回来一个西洋人,教过她西洋画和西洋话。

  踏步进来,黛玉却愣在当地,半日不作声。

  只见夏日的碧波清透,雨后的残荷似语还羞,一点红菱,一点粉荷,一点水草,红粉绿三色交相辉映,直映到荷叶雨露深处,化作绚丽。几片落花,点翠成画,在水面上轻轻荡漾,一点涟漪不断。岸边却是一个着粉色纱衫的少女,素淡的打扮不掩绝代风姿,纨扇轻薄,粉唇似樱,仿佛沉迷夏日的花色景致,清眸中似带憧憬,又似带着一抹慵懒,让那粉荷也相应失色。

  黛玉仿佛在镜子中瞧见了自己,先是吓了一跳,以为房中多了镜子,随即定了定神,才恍然发觉竟是一幅油画。只是这画儿有自己这般高,原是用西洋技法,以油墨水彩绘就,瞧着凹凸有致,仿佛画中人也如欲破纸而出。

  黛玉不由得笑道:“啊,四哥你画得这样好,竟和我一般模样呢!”

  说话之间,已经围着画架团团转了两圈,拍手笑道:“倒是比铜镜更清楚些!”

  胤禛闻言莞尔一笑,淡漠的眸色有一抹浅浅的暖意,透着润润的墨色,洗了洗手,才道:“明日吩咐人将西洋进贡的那架穿衣镜送你,原比铜镜更清楚些。”

  又笑道:“这画就留给你,权当对着镜子了。”

  黛玉爱不释手,围着画架啧啧称叹,细细瞅了一番,愈加喜爱,不等那画像晾干,已经高声吩咐丫鬟抬进自己房里,嘱咐道:“仔细些儿,颜料还没干呢,若是碰了一点儿剥落下来,仔细你们的皮!”

  扯着胤禛的手笑道:“四哥,你送我画儿,我也送你一件东西!”

  胤禛握着她小小的手掌,柔嫩滑腻,温软如棉,心中轻轻一颤,笑问道:“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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