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祸水(一)

  )炽缱脚步匆匆,鹅黄攒珠鞋踢得裙裾纷飞叠乱,走进会客厅,只见那雕花木椅上坐着一个小宫侍,低眉敛目地凝望着自己袍角的草叶绣纹,却不见篁洌人影。她冲进会客厅向那小宫侍叫道:“不是说篁贵妃来了吗?他呢?”

  那小宫侍却不作声,缓缓站起来凝目看着她。

  炽缱转头看着那小宫侍,回过神来,指着他失声道:“你……篁贵妃?!”

  那着宫侍服的人,竟然是清洌如竹的篁洌!

  炽缱定了定神,回过味来,想起了君臣之礼,退后了一步,正要向一跪拜,篁洌忙走过来失住她。“公主,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我们……不必守那君臣之礼……而且……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你真正的父妃……”

  炽缱也知道篁洌不会真正的让她跪拜下去,于是笑笑,立直了娇躯,若有所指地道:“篁洌,这个时候快要关闭宫门了,你怎么出宫来见到?而且……穿着宫侍袍服……”

  篁洌并不答话,眉宇间弥散着淡淡的忧伤,看了炽缱一眼,走到那张雕花椅上坐下,抬眼看着炽缱。

  炽缱皱皱眉,无法揣测篁洌的意图,于是也走到另一张雕花木椅上坐下。想起第一次与篁洌的见面,他从家乡带来的那种叫做“松茆茶”的茶味的特别,不由得浅笑。“这里没有松茆茶,倒是子夕花茶是我亲手晾晒的,可以一试……”

  篁洌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炽缱总觉得篁洌不对劲。难道发生了什么事?以致于让篁洌甘冒大不韪乔装出宫来见她?

  “发生了什么事?”

  篁洌转头深深注视着炽缱,那样的专注,让炽缱觉得异样,一直以来,她都觉得篁洌在背对着她,因为他性格的软韧,她觉得她用一种温柔来拒绝,可自从她知道了篁洌的秘密又帮助了他后,似乎篁洌对她的看法有所改观。

  篁洌深深地凝望着她半晌,仔细地打量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都刻在骨头里似的,一字一顿地道:“公主,祭天大典结束后,我便会向皇上请求遁入空门,削发为僧。”

  “什么?!”炽缱失声道。“你要削发为僧?!”

  她忽然明白了。原来篁洌之所以甘冒大不韪来公主府见她一面,原来含义是最后一面!

  她心头一阵苦涩,难受致极,却不知道要怎样渲泻。她艰难地开口,缓缓道:“你……是要与我话别吗?那何苦呢,你要我进宫去见你一面,不就好了吗,这样乔装出宫被母后知道了,你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篁洌苦笑着:“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

  “只是什么?”炽缱有些急切。

  篁洌略略思忖,复而笑笑道:“或许是我太过于多疑吧……”

  炽缱皱眉道:“有什么?***隼窗桑庋杂种梗亲畹跷椅缚诘模 ?br >

  篁洌抿了抿红唇,又幽幽轻叹,这才道:“我喜欢喝菩提籽泡的水,洛赋宫里却没有菩提籽,于是我偷偷跑到御花园里采撷,却不想……听到了陛下与盈妃的对话……”

  炽缱心里暗惊,凝神听下去。

  篁洌偷瞄了炽缱一眼,又继续道:“想不到那盈妃竟然……黑白颠倒……竟然……竟然说……说是你我有染……”

  炽缱倒吸了口冷气,心头暗叫不妙。世间谁能容忍自己的夫与自己的孩儿偷情?!本来自己的计划是在夺取帝位之后,才想法将篁洌转成名正言顺的角儿再次进宫,与她成就秦晋之好,可现在这计划似乎要夭折了!

  再者,领教过篁洌外表柔顺内心倔犟,就算是她夺取了帝位,他会跟她吗?不!他该会在得到解放的第一时间就跑到他那个心上人的身旁吧?

  炽缱的心头更不是滋味。

  “一开始陛下并不相信,但盈妃竟然准确地说出了你我相见几次面的时间地点,对你我的情况了如指掌,于是陛下将信将疑……虽然……虽然我们之并没有什么……只是……”篁洌又看了炽缱一眼。

  炽缱哪还不知道他是暗自指自己对他的野心,毕竟他们之间并不是纯粹的父妃与皇女的关系,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在他们不清不楚的关系上又增添了一丝暖味。

  “那……母皇说了什么?”炽缱焦急地问。

  篁洌摇摇头道:“陛下只说是不相信,但我感觉他开始起了疑心……纵然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是……我只怕连累了公主……”他咬咬牙,缓缓从椅上站起,走到炽缱身旁道:“况且,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我……我是个不祥之人……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我只怕连累了公主……”

  炽缱眉头深深锁成了个川字,心头纠结得难以开解,心底浮起疼惜。她抬头直视着他道:“于是,你便要在祭天大典之后向母皇提出出家?以这样的结局撇清你我的关系?”

  篁洌眼神黯淡,道:“不是撇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证明我们之间的清白罢了……公主的前途无量,实在不该让我牵绊的……”

  炽缱陡地站起来,双目里怜惜之间夹杂着怒意,大声道:“于是你就要出家?!又或是这根本就是你的借口,想要逃避我!”

  篁洌全身一震,双目晶亮看着炽缱,眼底渐渐浮起水雾,道:“如果我要找借口,有的是其它方法,何苦这样对待自己……”

  炽缱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翻涌着失望与痛楚。或许篁洌的开始的出发是要撇清他与她的关系,让母皇不再怀疑自己,让自己扫清通往成功的阻碍,可是换句话说,这又或许是他一个中正下怀的机会。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也从来不属于炽缱,他的心,终究还是在他那个塾师女儿身上的!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再向那个塾师的女儿明志吧?!

  “那么,你之所以来找我,就是为了与我决别?祭天大典一完毕,你就会到母后面家请求出家对吧?”炽缱冷笑了一声:“那你何苦还要跑这一趟,叫个人来说一声不就是了?”

  “我……我……还想见……公主……最后一面……”

  炽缱不甘心地道:“如果你真的削发为僧了,后来又有机会能与这个皇家划清界线,回到你的家乡,那时你又如何去面对你的那个心上人?那时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篁洌凄然一笑,眼眶里晶莹的泪珠儿滚来滚去,但终究没有掉落。他哽咽道:“其实,她已经走了,我回不回到家乡又有什么用?最多,只是在她的坟前”添上几柱香罢了……”

  炽缱一呆,失声道:“什么?!你的心上人竟然死了?!”

  篁洌硬是将自己眼里的泪水逼回,喉咙间努力挤出几个字:“我千方百计去寻消息,一月前才得知的……”

  炽缱细细思忖,一月前,也是自己在坠露山那边出事的时间段,当然不知道这件事。

  看着拼命忍隐着泪水的篁洌,炽缱心头百味陈杂,面对着篁洌,她是该去爱?还是该去恨?抑或什么都不要,看着他去选择他想要过的生活?”

  “她……是怎么死的?”

  “急病,拖了半个月……就去了……”篁洌眼里的泪再次泛滥,最终眼眶无法包容,滚落在地。

  炽缱咬咬牙,哽着喉道:“如果我死了,你也能这般伤心,我便无憾了……”

  篁洌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不吐一言,也不知他心里思想。

  “你这样乔装同来,明日你怎么回去?!”

  “这几日陛下的病还是没有多少起色,每日都躺在病榻上,明天又是祭天大典,我会在宫外等着祭天宫人出行,混在里面,直到祭天大典完毕后我又跟着回去……我虽然是贵妃,但却是个有名无实的贵妃,除了我那几个侍仆外,没人在意我……所以就算是我乔装成宫人跟着去进行祭天大典,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你什么都想好了……”

  两人就这样怔怔地站了半晌,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表达。终于,炽缱打破了僵局,道:“我们出去走走吧,这厅里闷得慌。”

  月色溶溶,将世界浸在一片银亮之中,时间飞逝,刚刚还是暝色四合,转眼间已是月华满地。

  “今晚,你是回不去的了。”看着虚空之中月华如练,炽缱停下了脚步。

  “还望公主收容……”篁洌已胸有成竹,他分明吃准炽缱不可能拒绝他的。

  月华之下,炽缱怔怔看着篁洌那张清俊如竹的脸庞,眼神失陷。这个她一直以来发誓要取到手的男人,终究不属于她的,这世间也终究有些事,无论现怎么努力也无法实现吧?她的心底泛起了丝丝苦意,咬咬牙,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那句在胸臆间迂回了千遍的话:“篁洌,如果……如果你有个机会可以摆脱贵妃身份,可以出宫,那么,你会选择留在公主府,还是回去你的家乡去?”

  篁洌细眉一跳,睁大了眼睛瞪视着炽缱,仿佛不明白炽缱在说什么。

  看着篁洌的表情,炽缱苦笑道:“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如果有机会……”

  篁洌依旧呆怔着。他心如乱麻,答不了她的话。她的这番话,已经可以说是在向他大胆的示爱了,而且尺度也放得这么大。她终究是纵容他的。红唇几次张合,才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炽缱长长叹了口气。自己想要什么呢?其实自己都知道答案的,何苦还要逼他……

  “算了……算了……罢了……罢了……”炽缱一连迭声说了两个词,抬起头深深看进篁洌深邃的眼底,鼓足了最后的勇气,以一种自认为最大度的语气道:“如果我能夺得了帝位,我定当还你自由之身!届时你愿意留还是愿意走,一切随你心愿!”

  这一句剖白,篁洌蒙了许久,半晌才心头剧震!她竟然要夺位!而这样隐秘之事,她竟然也说给他听!他虽然知晓炽缱极有手段,在众皇女间也极为出色,但从未想过,她竟然会有想要夺帝之心!

  “你……”篁洌颤声吐出了一个字,突然一脚踩空,身躯向一侧跌倒。炽缱忙拉拽着他,才没让他摔下去。篁洌定盯一看,原来他们走到石阶前,向下便是绵延气派的石阶。定下心神,才发现与炽缱那张吹弹可破的脸近在咫尺。

  四目相对,彼此的瞳仁里尽是对方的影子。

  忽然间,脸颊上竟然印了她柔软的一吻,篁洌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她艳若牡丹的面容,眼神失陷。

  蓦地,影影绰绰的花从那头传来窸窣之声,两人从乍开的情爱之上醒来,循声看去,似乎是个人影急急地从花影那头远去。

  炽缱觉得有些不妥,正要追过去,却瞥见了篁洌俊脸羞红若脂,侧头退了一大步,与她分开距离。就那样担误了一小段时间,再去看花丛那头,只见云破月出,花影摇曳,再也寻不见那个人影。

  篁洌低头喃声道:“公主……请公主……安排住宿……篁洌……篁洌要休息了……”

  炽缱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道:“我这就要桐栖安排。”

  于是,从石阶一直走到桐栖面前,篁洌再没有跟炽缱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他的心是爱,是恨,抑或是羞?

  桐栖引领着篁洌去东阁那边的客房。目送着篁洌广袖飞舞的背影,炽缱说不清心头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一夜,炽缱没有到墨荛的聆松居,而是念夕小筑里入睡,榻上辗转反侧,桌上的红烛垂泪燃了大半,这才迷迷糊糊睡去。<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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