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璧

  )站在那个如同大地巨瞳的天坑之前,炽缱看着天坑里的景像,目瞪口呆!

  那天坑里是绵延的红色泥地,而在这块巨大的泥地之中,密密麻麻的穴立着无数兵器,有剑、戈、戟、刀,当然以剑最多,最少的是戟,放眼看去,仅只廖廖数把,锐尖森然,简直让炽缱有种错觉,只要一不小心跌下,便被会这千万柄剑戟利尖刺得千疮百孔。这些兵器有些有旧,有些剑鞘锈迹斑驳,甚至剑柄腐朽,脱落在地,有些则光亮得像刚刚出炉的新剑,在红霞微光中散射着冷硬无情的光泽。

  “这么多……兵器……”炽缱喃喃道了这样一句,竟无法再说下去。她做梦也没想过在这个铸剑世家隐居之地,竟然会这样一处万剑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历代铸剑师辛苦铸造而出的上乘兵器,怎么会这样随意穴在泥地里,任它随着岁月锈烂腐朽,风沙湮没。

  铬濯瞅了她一眼,已经明白了炽缱的心思,她冷冷地道:“我的祖父曾告诉我,兵器是夺人性命的不祥之物,就算是我们铬家深悉煅剑术,但丝毫不能忘却战争的残酷,所以铬家人每造也一柄兵器,就算是得意之作,心头之肉,也必须送到这埋剑坑里,让它与泥尘一起腐朽。”

  她深深望着那些大大小小密密匝匝的剑,双目里尽是深情,缓缓道:“我也铸过几十把,也在里面……它们……它们应该很好吧……”

  沉湎于自己的思绪里半晌,铬濯乍醒,转头看着炽缱道:“这些剑,都是我的祖先留下的,每一柄都是千锺百练,每一柄都曾是他们把玩在手里的心头至爱……尽管它们的外表会腐朽,但是它们的精骨却是一般剑无法匹敌的,你只要把它们带去,仔细精磨,它们定会重新绽放生命的光辉……现在,我把它们……都给你……用它们来换回璇儿的光明……你……”

  她深深望着炽缱,再道:“你要好好对它们!因为它们已经不再兵器,而是我的先祖们的精魂!”

  炽缱动容,看着眼前打破了冰封外表的铬濯,摸扣着她的内心,半晌,她哽道:“我……会好好待它们的!有了它们,我想,我就不用你再为我打造兵器了,等我的事情完结,我将会把它们一一归还,因为,它们不仅是兵器,更是你们铬家的精魂!”

  铬濯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无有人言语,一侧的铬璇又开始不安,伸手去摸索着铬濯。铬濯握紧了铬璇的修长手指,一股温暖从指尖传来,她,终于能为她犯下的过错赎罪,铬濯轻笑着,忽然觉得心里十几年来压制的巨石松动,自己终于能在罅隙中喘口气。

  “我到京师之后,会派人取槁壤之泽的水送来,铬璇复明的话,我便会带走这里的每一柄剑,不出三年,我定当将这里所有的剑归还!”斩钉截铁的铿锵之声,让铬濯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炽缱。

  这样的炽缱,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只有经历过死亡的黑暗,才能将光明演绎得更加璀璨!

  半月后。

  前行的马车缓缓停住,炽缱掀开车帘伸出螓首,凝望着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霓琼公主府,朱漆胜血的厚重大门,门前新换的青色石板,飞角画栋的檐梁,这一刻,已经深深镌刻在她的脑海里,在死过一次之后,她又重新回到它们面前。

  物依旧,住在门后的人呢?

  炽缱只觉得喉头酸涩。

  下了马车,她缓缓走近府门,刚刚痊愈的双腿还无法她受奔跑,只能缓缓的步行。

  “站住!这里是霓琼公主的府邸!”站在门口的那兵卫端起长矛向她走来,炽缱停下脚步,等待着那兵卫走近。

  那兵卫走得近了,又开口道:“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许音刚落,她忽然发现眼前这个荆钗布裙素颜简朴的女子,除去那身装束,竟然像极自己的主子霓琼公主!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呆呆地盯着炽缱。

  炽缱微微一笑,锐利而慑人的目光缓缓扫过,傲然道:“去吧,通知所有人!我云炽缱,回来了!”

  缓步走在青石板路上,路的尽头,便是公主府巍峨的正殿,两侧花木扶疏,树影摇曳,一切都与出行时一样,只是两种心境,截然不同。

  去时踌躇满志,一心想着要找到铸剑传人为她打造最好的兵器,可今,她的确是找到了铸剑之人,可是随行的两人,一个背叛了她,一个以死离别,世间的事,便是这样多舛而难测吗?

  炽缱只觉得两眼双涩。

  众多的脚步声从路径的那头传来,炽缱极目看去。

  一行人正急急的往这边赶来,当前的那人一袭飘飞的纱衣,宛若世间最纯正的紫水晶,正是墨荛,在墨荛身后紧跟着风儿与青儿,还有芜央、雨桐、莲芯,以及几个侍子。

  凝目看去,与墨荛视线相对,彼此望进深深的瞳仁里,炽缱的泪水泛滥成河。她本不是喜欢流泪的女人,但此时刻此,一任自己重生后的情感迸发绽放。

  恍若隔世。

  墨荛看起来憔悴不堪,眉宇间却尽是坚毅,疼痛盈在他的眸子里,轻易不让人读懂,他紧紧抿着红唇,呆呆地看着炽缱,风儿是最先一个奔到炽缱面前,一把搂住炽缱,红唇在炽缱的脸庞上轻轻摩挲,喃喃道:“公主……我是在做梦么?”他的泪水滴在炽缱的面颊上,灼痛了炽缱的心。青儿也跟着上前来轻轻拥着他们,只会哭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半晌,炽缱才轻轻放开她,缓走到一直在前面不远处停步立望着她的墨荛,伸出纤手环住墨荛的颈,将头深深埋在他紫水晶般深凝的衣袍间,哽咽着道:“这几天来,想我了吗?”

  墨荛忽然向她白腻如瓷的颈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炽缱惊呼,将他推开,低头发现自己的锁骨旁已被墨荛咬得出了一个红色齿印。

  “我恨你!”墨荛恨声道。

  炽缱恍然悟了过来,她去坠露山之前,并没有向墨荛明言说要去寻找铸剑传人,仅只是告诉她说是要去办点事,几天之事便会转回。可是现在重逢,已经四十多天后了。

  墨荛哽着声恨骂道:“过了半个月,都超过你对我承诺的期限,我开始觉得不妥了,芜央也意识有可能会有变故,这才跟我说明了一切……真的好恨你!为什么去坠露山也不跟我明言?!难道……在你的心里我还不够格是你的丈夫吗?!”

  看着墨荛那以幽怨的眸子,炽缱哑了,刚刚停住的泪水又如纯静的珍珠般顺颊往下滑落:“……我本是想着……不会有多大的事……只要找到铬濯我便能转回……也不想要你担心……所以……不曾向你明言……想不到……差点把命都送在了坠露山……对不起……荛儿……对不起……”

  墨荛终于哭出来,双手用尽凭身的力气将炽缱纤柔的身躯紧搂在怀里,像是要把她揉碎一般,道:“上天终于开眼了……我……向上苍祈求……可以用我一半的寿命……换取你的安全……这样的恨你……如果你不回来了……我这一腔恨意……要泄向什么地方?那样……我便会憋死……”

  “傻瓜……”炽缱一泪水泛滥着,却欣慰大笑。

  环顾着墨荛、青儿、风儿与芜央他们那一张张关切欣慰感动的脸庞,炽缱伸过纤手,将脸上的泪水狠狠拭尽。从此刻开始,她雁女国三公主云炽缱不会再流一滴泪水!别人欠她的,她一定要从别人那里双倍的讨还!!

  回到聆松居,炽缱、青儿、风儿与芜央坐巨松虬根之上,清风摇曳松针,沙沙声洗去各人心头燥意。

  听得墨荛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未闻其声,倒先嗅到一股清洌的酒香,炽缱忍不住极目望去。

  紫水晶般的深泅的衣决飘飞在清风之中,墨荛淡眉间饱浸了喜悦之情,越发觉得他妖媚俊美得不可逼视。

  “这是我酿的新醅,为名‘月华醉’,其中原料有一味是月下最最盛放的子夕花,以得此名。来,大家尝一尝。”说罢,将怀里的那坛酒轻轻放置在石桌之上,白开鲜红的封条,用早已准备好的青绿竹筒伸进酒坛里,小心地取出一筒酒液。

  炽缱深深嗅了一口,这酒与“红尘笑”相比,又自有一番风情,子夕花的香浓郁在酒液之中,纯粹而透明,墨荛将青绿竹筒伸至她的檀口前,示意她品尝。

  炽缱凑唇去大大的抿了一口,酒香冲鼻,这酒似乎比“红尘笑”还要来得烈。她抬起头,不经意扫了一眼隔着居檐隐在殿后的琵馥树稍,恍惚间,那双如玄曜石般黑亮的眸子又浮在心底,心中剧痛,那一口,竟比毒药还要辛辣蚀骨,她哽着喉努力将那口酒咽下,环视了众人,鸩影,此生已再无机会这样小聚品酒了。

  那泪滴涌到炽缱的眼眶,硬生生又被她逼回眼底。她大笑着举起绿玉杯道:“荛儿的酒,世间无与伦比!来,我们今天,不醉不归!”说罢,取过青绿竹筒向酒坛里再舀一筒倾倒入杯中,与众人相视而笑,将那杯酒全灌入肚里。

  芜央的心里再次腾升起不安。

  出去时,公主带了两个人,而回来时公主只身一人,难道随行的鸩影与楚弈都遭了不测吗?她怔怔地看着炽缱大笑的模样。是的,炽缱嘴角与眼角尽是笑意,可是在黑眸的深处,却是深达骨髓的痛!这是炽缱再怎样强装也无法掩饰的真心。

  看来,鸩影与楚弈,真的遭了不测……

  “芜央,怎么不喝酒?”炽缱笑问,黑眸底有了几分薄醉。

  “公主,原谅我今天不想喝酒。”

  炽缱怔了怔,再次笑了笑,几份凄意,道:“那么,你就负责照顾我们吧!”

  芜央张张口刚想问什么,炽缱又开口笑道:“对了,芜央,我要你为我办一件事。”

  芜央静听着炽缱的下文。

  “明日,我让你带着一只打造好的银穸向貉斐国方向进发,在出了乔县县城之后,向着一个叫做‘蜃世’的小镇走,在距那小镇还有一天路程的那个点上折转方向向东行约十里,你应该就能看到一批颓然坍塌的古建筑,你找到古建筑群里的一个大水池,在水池旁吹响银穸,吹一首叫做离王歌的曲子……你……应该不懂这歌的旋律吧?”

  芜央一付惑然不解的神色,摇摇头。炽缱继续道:“不要紧,你懂曲谱就成,我今晚会要星巢它做成曲谱给你。你在那水池旁吹响这曲子,自然会有人来找你,那时你便可以跟着找你的人去,进入玄日城。”

  芜央知道她与燕回情丝缱绻之事,但还是不解,问:“去找燕回做什么?”

  炽缱咬咬牙,这才道:“我要你去跟燕回要一杯‘槁壤之泽’回来,做得到吗?”

  众人愕然看着炽缱,不解炽缱说的这番话,要芜央做的这番事的含义,炽缱只是盯着芜央。芜央深深看进炽缱的眸底,一字一顿道:“若要芜央的命,芜央也可以拿去!”

  炽缱的嘴角绽开绝美的笑意,涟漪般扩散,只是在那笑意的背后,依旧是深达骨髓的疼,忽然间就换了个话题:“你既然今天不想喝酒,那就看我们喝吧!记得一会儿照顾喝醉了的我们……”

  芜央紧咬着唇,静静的坐着,坐成一具凝结的雕塑,静静的看着炽缱与墨荛、青儿和风儿推杯换盏,果真就没有粘染半点酒液。

  这一天,似乎出奇的长……<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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