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出于蓝胜于蓝(一)

  )翌日。

  锦裘轻骑,炽缱与墨荛同坐一骑,在山林小道里穿行。墨荛坐在炽缱身后,双手从她玲珑的双肩侧伸出,两臂环住她,在她的腹前松松挽着缰绳,一任马儿闲适地缓步前行。这次出行,随行的只有桐栖与南源。

  树林阴翳,一扫春末的燥热,远远的见到几株碧绿如玉的灌木上结了澄黄色如指甲大小的果实,炽缱纤指微伸,指着那几株果实问:“那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吃。”

  墨荛扫了一眼,闲适而慵懒地道:“雁女国土上没有吗?那果实叫做‘凰袍籽’。”

  “哦?名字这么好听?能吃么?”炽缱转过头来看着墨荛,干脆将头枕在他并不壮硕却极温暖的怀抱,山风清凉,抚起他颊侧散落的柔顺黑发,调皮地伸过手去,用食指绕了几圈,又用力一扯。

  “啊!”墨荛闷哼了一声,低下头怒目瞪视着炽缱,妖媚的眸子里,怒意背后,却是深深的宠溺与疼惜。他忽然狠狠地在她的腮帮子上咬了一口,轮到炽缱捂着小脸儿叫。

  炽缱回瞪了他一眼,笑若初绽牡丹,美艳不可方物,风情万种地嗔白了他一眼道:“荛,我要吃那叫做‘凰袍籽’的东西……应该可以吃的吧?”

  墨荛皱起眉,一脸无奈之像,道:“公主,在这条路上你已经耽搁了一上午了,再这么耽搁下去,你想去我师父那里晚息吗?我可是传书给师父说是中午就到,现在说不定他已经命人准备午膳了,你还要这么闹腾。”

  炽缱撇撇嘴略略沉思,只得放弃了,道:“好吧,不过还有多远啊?骑马真难受。”

  快了,绕过前面的那座山,就到了。

  果然,绕过前面的小山包,一座巍峨大山呈现眼前,山峰险峻,怪石嶙峋,宛然平地突起的一把巨匕直刺天际,偶尔能见山石之间有溪涧流淌,汩汩水声天籁般清新。一条羊肠小道婉延而上,盘旋回绕,在半山腰上,依崖而建的一座殿宇,飞檐雕梁,青色砖墙上暗红琉璃瓦,山野燕雀不时飞临其上。

  炽缱看得心旌摇驰,问道:“荛,这便是你师父的处所了吗?”

  墨荛点点头。

  行到山脚,墨荛要桐栖与南源在山脚下牵马等待,与炽缱拾阶而上,两侧翠树环莺,甚至要穿溪而行,又别是一翻山野风味,有时小道断了,墨荛牵着炽缱的手小心地攀行,走了大半天,炽缱只觉得背脊微汗,这才到达殿宇之前。

  “栖云观?”炽缱抬头低语,殿宇门前铁划银勾飞龙凤舞的大字,让她精神一振,心下又起疑云,问:“荛,你的师父……是个道人?!”

  “进去不就知道了。”

  门未锁上,推门而入,青砖铺设的院落干净整洁,两侧的子夕花开得灼灼,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焰,在青砖绿树间格外的醒目。

  墨荛脚步未停,他牵起炽缱的手自径向里走去。

  “这道观里……没其他人吗?怎么没有人来招待?”

  “师父不喜人多,只有两个道童,到了这里,我就是半个主人,何用其他人来招待……”话音未落,突然远远的蔓藤婉延那方,一声破空的琴音陡然传来,接着那一个个音符行云流水水般从绿色的深处缓缓淌出,进入耳鼓,说不出的清静享受。

  想起音律,炽缱的脑里忽然转过燕回的穸音,如果说燕回的穸音是大漠里雄鹰击空之声,那么这里的琴音便是山涧中溪流的汩汩,一个苍凉雄浑,一个清越古朴,更有一番凉意在心头。

  炽缱听得痴了,半晌,柔荑又被墨荛的大掌牵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墨荛向那绿色深处行去。

  远远的,只见瘦透漏皱的山石之上,一位青衣男子跪坐其上,长发垂膝,手指在一柄木纹古朴的琴上抚扫,一个个琴音或散或结,或跃或平,纷纷然从指尖泄下……

  一曲骤然停住,墨荛拍手。

  青衣男子缓缓抬起头,那眉眼从极长的顺发中露出,炽缱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那张脸,如果只看左侧,极为俊美柔和,可是右侧却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从右眉骨处划至下巴,伤口纠结可怖,甚至拉得眼角下垂,狰狞至极。只看左脸的话,简直就像从树荫深处走出来的神祗,圣静得不食人间烟火,可看他的右脸,却如同地狱中爬出的魔鬼,简直要择人而噬。

  炽缱倒吸了口冷气,不由得退了一步。

  那青衣男子犀利的目光扫视两人一眼,定落在墨荛身上,半晌,犀利如匕的目光终于稍转柔和,他将古琴向一侧放置好,缓缓站起来,也不见脚步挪动,整个人仿佛一只大鸟缓缓从山石上飞临而下,广袖张开,衣袂纷飞,腰间黑色的丝绦像蛇尾一样摆动不休。

  墨荛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极度不相匹配的脸庞,微微一笑道:“师父,这一年来,可安好?”

  青衣男子不答话,从怀中摸出半张银色面具,慢慢扣在自己可怖的右脸上,道:“荛儿,这就是你的妻主?”

  墨荛笑道:“是啊,怎么样?师父。”

  “一年前就听你说要去嫁人,也没想到就嫁得这么快。”他眼中的犀利终于删减得一干二净,柔和地道:“我已令小童备下午膳,行了半天,应该饿了吧。”说罢,引领着墨荛与炽缱走向那方洁净的木屋。

  古朴至极的桌椅上,甚至还留有树枝的清香味,那椅子也就是几段粗木,桌上陶碗竹筷,清汤素食,显示着主人的与世无争。

  三人坐下,青衣男子眼敛低垂,也不看炽缱,只是道:“这样的素食,不知道习不习惯。”

  炽缱虽然大胆豪爽,但这青衣男子始终给他一种压抑感,这让她也不敢造次,只是毕恭毕敬地回答:“这样的素食,别有一番滋味。”

  墨荛在桌下暗地的轻轻捏了炽缱纤手一把,媚眼如丝,道:“师父观里的素食很好吃的,以前我一年中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赖在师父的观里骗吃骗喝呢!”

  那小儿女的打情骂俏落入青男子的黑眸中,眉头皱起,眸底掠过一丝忧伤,稍纵即逝。

  三人举箸,炽缱细细的品尝着桌上那几道不起眼的“煎豆腐”、“烧红椒”、“炒豆芽”、“凉酸笋”,想不到平日不上心的素菜,竟能做出这样的美妙的滋味,不由得让炽缱啧啧称奇,只是桌上不见任何的酒液,这让一心盼着想要品尝墨荛师父酿的酒的炽缱,心里有了几丝失望,想要问墨荛,却又见他与青衣男子相谈甚欢,尽是聊着一年来师徒所见所闻,不觉间,腹中已饱,看着墨荛与青衣男子的谈论未曾有半点减熄之意,百无聊赖间,向青衣男子告了个罪,起身离席,闲步走向绿荫深处。

  这观的面积极小,因为山势险峻之故,拓展不开,除去那道看起来极恢宏气派的观门外,观里的呈设均是古朴粗糙,原始而自然,据说这观里还有两个小童,但炽缱把整个观都看了个遍,还是没有看到其他人。想起青衣男子面具之下的那半张恐怖狰狞的脸庞,又不由得暗自皱眉。如果不是那道疤,年轻时该是个英俊的可人儿吧?却不知那脸上的伤是从何而来?以至成了半人半鬼的相貌?

  这诸多的问题袭上心头,却没有一个答案,墨荛带她到这里,却也没有告诉关于他师父的半点身世。就那样一边乱想一边闲步,眼看着眼前的青藤绿树泛踱了夕光的金黄,可那师徒两人的午膳竟还没有完结,一直来都闲花庭花的心境不由得渐渐焦燥,尽管可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毕竟太过于百无聊赖了。正要往那间简陋的厨屋去,只见青砖墙下一株开得如艳阳般灿烂的花儿在微风中婆娑,煞是好看,不由得好奇地走过去打量,又有莫名的不曾见过的红蝶拖着长而轻灵的尾羽飞舞在花间,蹁跹了一阵之后悄然停滞在花辨上,花翅开合,仿佛就是花朵孕育而出的精灵。

  炽缱正要轻轻将那蝶儿捉住,纤手刚要碰解到蝴蝶的花翅,只听得远处墨荛的声音响起:“别碰它!”

  她回首,只见墨荛与青衣男子逆光而站,身体四周因夕光而散射着薄薄的高贵金色,长发随着山风飘舞,竟似要溶进那古朴而高贵的殿宇里一般。

  “它……太美丽了,我忍不住想要去抓住它……”

  墨荛与青衣男子走近炽缱,墨荛柔声道:“不是不想让你抓住它,而是它有剧毒。这种蝶叫做‘蝎心凤蝶’,它周身都是毒,你要是碰过它,不出明天,碰到它的手指会红肿,起泡,虽然不会要命,但是中毒的地方会很疼痛,而且还会留下难看的疤。”

  炽缱咂舌道:“这么美丽,想不到这样毒!”

  “这九畹山你想不到的地方还很多呢!对了,公主,你不是说要去尝尝师父酿的酒吗?”墨荛媚眼如丝,唇角含笑,道:“让你尝尝看,到底是我青出于蓝胜于蓝,还是终究比不过师父……”

  话音未落,青衣男子在面具之外的左脸上浓眉微挑,低声道:“公主?荛儿,你……嫁了一位公主?”

  墨荛满是歉意地看着他,勉强笑笑道:“师父,这的确是徒儿的不对,嫁人的喜贴也没有送到你这里,不过……我知道,就算是我送到这里来,你也不会去参加我的大婚,是吗?”说到后一句,美好的眉宇间藏了几丝忧伤。

  青衣男子云淡风清地道:“你记得我不再踏出栖云观一步就好,你终究还是没有选择那大将军之女……”

  炽缱眉头一跳——原来墨荛曾经想嫁过他们国家的大将军之女?尽管已是昨日黄花,但由青衣男子提起,她头不自然,大眼瞥了墨荛一眼,却只见墨荛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当下装作无所谓地将头转开,继续去观望依旧停滞在花尖的“蝎心凤蝶”。

  “只不知,是哪一国的公主?”青衣男子淡淡地道,那一问句,仿佛是不经意间随口问

  “炽缱是雁女国的三公主。”墨荛代炽缱回答。

  “雁女国?!”青衣男子的瞳孔紧缩,声音有些异样。

  “怎么了?“墨荛看着有些失态的自己的师父,不由得奇怪地问,与青衣男子相处的这五年来,他的确从未曾见到他失态的表情。<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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