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聆松居里只聆松

  )她指着那男人,不可置信地道:“老天……你是……你是汩尧?!”

  对方一头长而柔软的黑发梳向后脑,用串紫水晶扎带绑了,颊前散落了些许发丝,但不显得凌乱,反而为他增添了几丝飘逸,脸色些许苍白,双眼长细,眼角斜向上飞,左眼角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那并不出众的眉眼组合在一起,竟然现一种揉渗着妖媚的俊美,这个红头盖下,今夜成为她的正夫的貉斐国小皇爷墨荛,竟然就是七色楼的王牌——汩尧!

  他站起来,笑靥妖异,轻咬着红唇道:“公主,墨荛就是汩尧。”

  炽缱退了一步,思绪瞀乱,如麻线般纠缠不清。她真的蒙了,自己的正夫,貉斐国的小皇爷,怎么会变成七色楼里的王牌倌妓。

  “你……你是汩尧?”

  墨荛走到炽缱跟前,把头凑到炽缱面前,眼波流转,轻轻用舌尖舔了舔红唇,一付妖媚诱人之像。难怪他身份是汩尧时,会有这么多人拜倒在他脚下,的确像极一个蛊惑女人的妖精。

  “很意外吗?我的公主,墨荛就是汩尧,汩尧就是墨荛。”

  “可……可你贵为貉斐国的……小皇子……何时……成了七色楼的王牌倌妓?!又或,你去七色楼做什么?!”

  “为什么去七色楼?”墨荛轻笑着,低下头吻了吻炽缱的脸颊,低声在炽缱耳畔一字一顿道:“为、了、你。”

  炽缱再退了一步。“为了我成为七色楼王牌?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墨荛再逼近一步,伸手去搂住炽缱纤瘦的肩,媚笑道:“在我出嫁之前,我当然想见一见我的妻主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我嫁的人。”

  炽缱神色冷漠,道:“那么,你觉得我值得你嫁吗?”

  墨荛再次笑了,那笑容得意极了:“当然,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七色楼的梅扉难道不知道你是貉斐国的小皇爷?他怎么敢收你作为七色楼的王牌倌妓?”

  “他?”墨荛一付轻蔑之色:“他只不过是的一个手下而已,七色楼真正的老板,是我!”

  炽缱叹了口气,道:“费尽心机在雁女国京城开了这家七色楼,费尽心机成为七色楼里鲜有人见的王牌倌妓,费尽心机的引我上钩,就是为了知道我是否值得你嫁?”

  “当然,这是我一身所托的大事,我怎么会不费尽心机。”

  “我就这么值得你嫁?哪一点值得你嫁?”炽缱的神色更冷。

  “早在一开始与你见面时,我就跟你说过了。”墨荛轻笑着,忽略了炽缱那双如冰封的眸子,还是那般的得意,道:“我已经跟你说过,难道你忘了?我要父仪天下!”

  “你想父仪天下,为什么不嫁我的大皇姐云炽珩?”

  墨荛嗤笑了一声,道:“云炽珩怎么能与云炽缱相提并论?”他又走上前一步,那神里尽是暖味之色,红唇轻启,那唇瓣甚至轻触到炽缱的粉唇,低声道:“这雁女国的江山,迟早是你的。”

  炽缱忽然笑了,哈哈大笑,那标志性的豪爽的大笑声中,却夹杂了丝丝疼痛,道:“是啊,这雁女国的江山,迟早是我的!墨荛,你看人看得真准!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你知道云炽珩不是我的对手,五个皇女之中也没有人能敌得过我,所以,你算准了母皇会把皇位传给我,等我成了真正的雁女国女皇,你就能父仪天下,完成你的心愿了是吧?”

  “这个当然!再者,公主,你也不正需要这样一个丈夫吗?有着强大的后盾,有着许多财富,还有一个智计百出的聪明的脑袋,有了这样的台阶,你也不正好能往通向帝位的路上更近一步么?!”

  炽缱一连退了三步,那笑容里的凄清如同水波般扩散:“好一个墨荛,心机之重,我遇到的男人中,数你第一了吧?那么,如果我不是雁女国三公主,没有想得到帝位的心,也没有这等拉拢人心的手段,怕是你不会选择我了吧?”

  墨荛怔了怔,细看着炽缱那浮着水雾的眸子,忽然间觉得不安,他迟疑了一阵,这才道:“你就是你,雁女国的三皇女,雄心万丈的霓琼公主,最有能力帝位竞争者,多情而深情的美艳女人,这些所有,才组成了你云炽缱,不是吗?如果除去这些,你又怎么会是云炽缱?”

  炽缱深深地看着墨荛,像看着一个从未认识的陌生人,的确,在这样喜庆的大红色里的墨荛,再不是她喜欢的、能酿得一手好酒的七色楼王牌倌妓汩尧,她所喜欢的那个汩尧已经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而七色楼下酒窖里的缠绵,也嘎然而止,似梦,梦醒了,便了无痕迹。她失去了一个影儿,离开了燕回,而今,又要失去一个汩尧,就算多了一个小鱼儿,再多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夫,又有什么用?

  炽缱又开始发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笑得墨荛怔怔地惶惑不安。炽缱走到门边,回首,拭干了眼角的泪,淡若轻烟地道:“那么,墨荛,你听好了,从今开始,我不再去争夺那个该死的帝位,不想再多情,也不想再深情,雁女国三公主正夫的这个名头,我会给你,但是,我累了,我太累了,等你爱上不可能成为皇帝的云炽缱时,再来找我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聆松居。

  一口气灌了大半瓶酒,炽缱只觉得喉咙快被酒液烧干,胸腹间尽是热灼感,头晕目眩,强睁开迷离的双眼,昏黄月色之下,那棵高大耸立的琵馥树晃来晃去,成了两影。

  她拎着酒瓶子歪歪斜斜走到琵馥树下的石椅前,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那白瓷酒瓶口碰在石桌边缘,“砰”的一声,酒瓶口碎裂,散落了一桌子的惨白细碎的瓷片。

  “碎了……碰碎了……”炽缱喃喃道,碎了的,不止酒瓶,还有心。

  炽缱又咕咚咚灌了几口酒,只觉得眼前的景尽在晃动,模糊不清,远远的有几个侍仆看着,可曾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于是只敢躲在树从背后不敢出来。

  想必都议论开了吧?今夜可是春霄一刻值千金啊!在这样的洞房花烛夜,作为大婚的主角竟然不顾嫁过来的夫君,跑到这沉沉月色里酗酒,也活该被人议论了。

  还有什么值得在乎的呢?议论不议论,也是这样一个结果。

  炽缱只觉得头好重,好重,她不得不放下酒瓶,将头搁在石桌之上,冰凉刚硬的石桌贴在她滚烫的脸颊上,这使她稍稍清醒了些。她忽然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伸出手来,呆呆看着手掌里细长的掌纹——这双手,能抓住什么?能抓住燕回的生命?又或是能抓住自己的幸福?不,什么也没有,空有这样一双手掌,却什么也抓不住,她不想再为帝位而战,不想再为爱情而战,到头来,得到什么?

  洞房花烛夜……怕是许多人羡慕她能娶到貉斐国的小皇爷吧?可是,在那片喜庆的大红之中的那个人,到底是怎样一颗心?

  “我能去爱吗?我敢去爱吗?”炽缱又哈哈怪笑,泪水迸出,滴落石桌之上,泅透了石面,一滴滴黑褐色。

  “缱儿!你到底在做什么!”一声厉喝,让炽缱从自己的疼痛中醒来,勉强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她对上了一双如玄曜石般的眼睛,那眼睛里,蕴着丝丝怒意和无尽的心痛。

  “我……我在做什么?”炽缱又笑了,泪水又从眼眶里挤出。“我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缱儿,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今夜不是你的洞房花烛吗?你怎么丢下你的正夫,一个人在这里喝得酩酊大醉!”鸩影的眸子里满是疼痛。

  炽缱把头摇得像拔浪鼓:“不!不!他不是我的正夫!”她又拼命地笑,笑得快躺倒在地,鸩影不得不奔过去抱起她,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鸩影,你知不知道,我居然娶了个倌妓,哈哈哈哈哈,还是七色楼的王牌倌妓呢!你不知道吧?多少女人拜倒在他的脚下呢!”

  鸩影眉头拧起,摇着炽缱道:“缱儿,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看看你,还像个公主吗?”

  “鸩影……鸩影……”炽缱看着眉头紧皱的鸩影,看着心疼而责骂她的鸩影,忽然号啕大哭,所有坚强隐忍的伪装全部爆开,她真的感觉很累,很累……

  “缱儿……”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炽缱,鸩影有那么一刻被吓到,与炽缱相处的这几年,他从未见过这么脆弱的炽缱。他无法再说些什么,只能紧紧搂着炽缱,任她泪水泛滥成河,被拔倒的酒瓶中酒液四溢,顺着石桌边缘一滴滴落下,一滴滴,灼痛着鸩影的心。

  翅膀再次从鸩影的背部伸开,扑啦啦扇动着。他搂着她,又飞向琵馥树的顶端。让她躺在随风摇晃的树枝之上,炽缱枕着鸩影的腿,再次睁开眼睛——满眼都是星星,似极了黑幕之上嵌镶的无数闪亮钻石。这星星……这星星……半月之前,她也曾坐在这些星星之中,看着这些星星沿着亘古不变的轨道滑行……不,那不是星星……那是玄日城观星殿里,燕回以幻灵力量造出的星型……

  晶莹的泪珠顺着炽缱的眼角滑落,悄悄的,悄悄的流入她的发鬓之中。

  “鸩影,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我们虽然有十年之约,可是……可是……请原谅我的自私,约期满了,我也不舍得你走,不想让你走……如果可以……我……我帮你一起复辟玄曜王朝,行吗?但是,请不要离开我……我再也……无法承受……离别之痛……你是我最亲的人……知道吗……母皇……母皇好高……好远……姐妹们不以我为敌……我就拜谢神佛了……或是……或是小鱼儿……虽然喜欢我……可是……他不是我的……他的幻灵能力那样强大……是国的栋梁……他有他的一番天地,对了,还有篁洌……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只有你……只有你鸩影……只有你……你才是我的……与我亲近……照顾我……爱护我……能让我依赖……让我宁静……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鸩影神色肃穆,如水的月光映照下,如同神庙中最圣洁的神祗,他缓缓在烫热的炽缱的额上印了一吻。“我答应你……缱儿……”

  有风,有星,有琵馥花香,有鸩影温暖的怀抱,炽缱终于在迷蒙的酒意中入睡……

  又是一个温暖晴朗的冬日早晨。

  琵馥树下,炽缱蹲在树脚,伸出纤纤素手,一朵朵,拾起落了一夜的淡蓝色如精灵般美丽的琵馥花,拉过鸩影的袍角,把他的衣襟拧成一个兜,让鸩影拉好兜角,将掌心里满捧的琵馥花倾倒入鸩影的衣兜里,又蹲下去拾拣着其它的琵馥花。

  “缱儿,昨夜睡得可好?”鸩影宠溺地看着炽缱。

  炽缱抬起头来,看了鸩影一眼,悄悄把忧伤藏在眸子之下,笑得如同牡丹初绽。“在鸩影的怀里入睡,当然睡得好了。”

  鸩影顿了顿,问道:“缱儿,你昨夜说的,什么意思?你娶了七色楼的倌妓?”

  一句话如针,刺得炽缱心头发疼,她勉强笑笑,将手里的琵馥花再倾倒入鸩影的衣兜里,云淡风清般:“知道墨荛还没嫁我之前的身份吗?是七色楼王牌倌妓汩尧。”

  “什么?!”鸩影失声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大婚之前考察我来了!”炽缱笑起来,远山眉紧锁着一心的疼痛:“化身成为倌妓汩尧接近我,觉得我值得他嫁,便嫁过来了。”说完这淡淡的两句,炽缱又重新蹲下去继续拾掇着满地的琵馥花。鸩影怔怔看着炽缱的背影,心头微叹,这的确也太匪夷所思了。看来炽缱在墨荛那边受到的伤害也不晓。毕竟,他骗了她。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炽缱又将手里的琵馥花倒入鸩影衣兜,站起来循声看去。

  一袭紫衫的墨荛朝这边走来,身后跟了几个侍仆。还是那般发丝顺长,还是那般的双目长细,依旧美得妖媚透骨,只是浮肿的眼袋泄露了他一夜未眠的事实。看到炽缱,他加快了步子向这边走来。

  炽缱望着渐行渐近的墨荛,转过视线与鸩影对视,突然,她踮起脚尖,吻上鸩影温软清爽的红唇,鸩影一时懵了,手一松,衣襟拧成的兜散开,无数淡蓝色的琵馥花如无根的羽散乱飘飞,最后又落了一地。

  墨荛的脚步停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渐变得铁青,细长的凤目里闪过一丝伤痛。他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口气,僵硬地转过身去,向着战战兢兢等着他大发雷霆的侍仆喃喃道:“我们……走吧……”

  墨荛一行人渐渐走远。

  鸩影推开了炽缱,脸色绯红,眉眼间却添了一丝怒意。“你不觉得利用我会让我受伤吗?”

  炽缱怔了怔。刚才只是不想再见到墨荛,只是想阻住墨荛的脚步,可没想到她的这一举动,会伤害到鸩影。

  “对不起,鸩影。”

  鸩影退了一步,深深凝望着她,片刻之后,深锁着的眉头松开,忽而笑了笑,伸手去宠溺地揉了揉炽缱的头,道:“算了,要什么都跟你计较,我且不是天天要生你的气?”

  “我的头好痛,可能昨夜喝了太多的酒吧?走吧,我让雨桐弄点蜂蜜水让我喝,你也喝点吧。”炽缱的眼里满是柔软,说罢,也不管鸩影愿不愿意,拉着鸩影向膳厨司那边走去。

  “公主!”

  炽缱转过头来,只见来人下巴铁青,鼻梁高直,虎目中水光潋滟,冷凉如冰封之海,额前不经意的垂下一缕如缎黑发,柔化着他脸颊的棱角,原来是楼入暝。

  “楼执事?”炽缱眼里的柔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淡然,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楼入暝行了一礼,面无表情,继续道:“公主,您不是答应回来之后,会把乔县知县苎潦举荐给皇上吗?再者,据报,您的那个救命恩人身体基本康复,也该让苎潦带来京师,让您见见吧?”

  炽缱叹了口气,远山眉皱起。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让她忘了这件事,的确,她是答应过苎潦的,也该谢谢那个救命恩人的,只是心中烦闷不已,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做。她不耐烦地道:“知道了知道了!这几天我大婚,蜜月中也不用去见皇上吧!”她皱眉向楼入暝挥挥手:“举荐的事不用我做,你去告诉戚莫羊,让她在母皇面前念叨几句,让母皇封苎潦做个京官就行,至于那个救命恩人,等苎潦到京师上任后,让她派人把他送来,再通知我不迟!”说罢,头也不回地向膳厨司走去。

  鸩影怔怔盯着她消瘦的背影,任心痛袭向四肢百骸。这就是他那个孜孜不倦勤奋积极雄心万丈的公主吗?

  缱儿,你心里的病,到底什么时候会好……<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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