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的月色依旧很不浪漫。
林小帆从没觉得玉泉之乡有多大，可从盐场到灵山的路途，怎么今天走起来就这么长。那条穿过镇子的土路，在天黑之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走啊走啊，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尽头。只是他没想到，这天晚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跟自己一样，徘徊在这条寂静的小路上——那就是雷霆。
他遇上雷霆的时候，对方正喝得酩酊烂醉。穿着一身高档的皮草斗篷，用一口蹩脚的广东话MIX普通话高唱着黎明那首《今夜你会不会来》。他打着手里的灯笼看清了林小帆的脸，摇摇摆摆地站稳了脚步，用手指在在面前比了比，嘿嘿地咧嘴一笑，突然一下扯开斗篷，露初里面清凉光滑的一身好皮肉，然后冲着对方使劲晃了晃自己下面那根“棍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总结起来就是俩字儿——下流！
可林小帆是谁呀，林小帆也是从庙街出来的，什么下流场面没见过。他对着雷霆，那就是狗屎对着牛屎——谁不知道阴沟里那点破事。他脸不改色心不跳，淡定地冲着雷霆咧了咧嘴：
“雷霆哥，大半夜的，溜鸟给谁看啊？”
雷霆似乎很不满他的反应，大叫一声扑了上去，满口的酒气喷了他一脸：
“金小帆！看你这小样儿，你一定是让你那哥哥给一脚蹬回来了吧？”
伤疤被揭开，林小帆心里疼痛地瞪了他一眼。然而雷霆丝毫不在意，箍紧了双手，整个身体勾在他脖子上：
“你这是活该知道吗？活该！你知道为什么活该不？因为，你这副心肝肺跟你那个白眼狼哥哥是一路的遗传！你糟蹋了我的好心。你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活该让人踹，活该让人踹……”
林小帆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被他这番话一说，不由地恼了，当下不耐烦地说：
“我又怎么对不起你了，雷副教主！”
“你个小王八蛋你TM还有心没有！”雷霆索性一把将自己脱光了，晃着手臂站在他面前。微弱的灯笼烛火中，隐约可见被烧伤脱皮的痕迹“我为了你，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我也做了，我连自己的敌人都救了，可这一切你看见了吗！你都看见了吗！”雷霆吼了两句，心里的憋屈也涌了上来，就这么光着挂在林小帆肩头就哭了起来“你完事就跑了，扔下个烂摊子让我给你收拾。你知不知道，那些缸有多沉，缸里的东西都结成硬邦邦地了。我又不敢叫别人，只好自己在那捞，你小子竟然把我忘在脑后了……我堂堂一个副教主，玉泉峰上的圣子，屁颠屁颠帮你善后掩埋，还去乱葬岗上去拖尸体当你哥的替死鬼，你还假装没事人。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你良心大大的坏呀……”
“对不住啊，我给忘了……你刚才说什么硬邦邦的……”听他这么一说，林小帆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了。他拍拍雷霆的背，算是安慰。而雷霆则不厌其烦地叨叨着，浑身的酒味熏得林小帆睁不开眼：
“我知道我以前欺负过你，可我现在对你挺好的。你怎么就没感觉，啊……怎么就不想我，啊……你知道吗，我在山上的时候，可想你了……”
“哎呀，好端端你想我干嘛呀……”
“我喜欢你。”
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林小帆原本想推开他的手僵硬在冷风里，就听着雷霆在他耳边叨叨不停：
“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金小帆……”
“雷霆哥……”
“呃——”
林小帆还没从震惊中醒过来，雷霆嘴巴一张，稀里哗啦吐进他领子里，热乎乎的一肚子泛酸烈酒，从他的衣服下面往脚底淌去。
这比表白还让人震惊的举动再度打击了林小帆，他憋着呼吸感受着那股流经全身的“热流”，哇地一声推开雷霆，破口大骂：
“你TA娘的！你喜欢，你喜欢个P呀！”
林小帆不能容忍地扒着自己的衣服，拖起烂醉如泥的雷霆朝河边走去。于是，浅浅的河边，隐约可见两条滞留的身影，哆哆嗦嗦地凑在一起。
“奶奶个熊的，老子要是得上风湿，你们一个两个都得给我养老！”
林小帆抖得跟筛糠一样把自己身上的脏东西洗干净，又拖过旁边死猪一样的雷霆，往他那脏兮兮的脸上泼水。但雷霆似乎醉得厉害，咕哝了两句也没睁开眼皮来。林小帆看着自己那堆散发着异味的脏衣服，别无选择地将它们丢在一边。扯起雷霆那件高档柔软的皮草斗篷，身上带着水跟他裹在了一起。这时候雷霆又腻歪歪地醒过来了，赤-条条地跟林小帆搂在一起，醉醺醺地哼了一句：
“金小帆，兄弟都是感情混蛋，利用完了一拍两散。你还是跟我好吧，我可喜欢你了，呃……”雷霆说着又要呕。
“别TM‘喜欢我了’！”林小帆这回眼尖手快，一把就将他的下巴给拧向旁边，就这样把他的脖子给拧得歪扭了。
这一晚的月光下，林小帆哆哆嗦嗦地跟雷霆光溜地搂成一团缩在那件厚厚的毛皮斗篷里，亲密无间地往雷霆家的别院走去。但是我们的小帆不知道，同样在这片并不浪漫的月光下，有两双眼睛，在远处，远远地看着他们的“亲密”。
其中一人是董勇。他找了林小帆一天，结果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是又惊讶，又伤心，可是他不敢上前，因为对方，是神泉教最尊贵的人。
不过董勇当然也不知道，这片月色之下，还有另一个人跟他一样，心怀着妒意与不甘站在远处的人——那就是林东海。林东海并没有真的要离开林小帆，白天那番绝情的话，只是为了避开暗中可能出现的耳目。他原本打算入夜之后再回来与他说清误会，设法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安顿妥当。可没想到，却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如果不是他身受重伤，内力全失，他一定会冲上去，不计后果地把林小帆给带走。为什么偏偏是雷霆，为什么这一切发生在他如此颓败的时候。到底是为什么，老天把他从天堂踩入地狱以后，又给了他最后这一脚。大势已去，他失去了门徒的性命，失去了骄傲与尊严，如今，他连自己最后的弟弟也要失去了……
于是，在这个并不浪漫的夜里，月光下又多了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只是这些人都不知道，在他们的生命真正到达终点之前，即将失去的东西——没有最多，只有更多。
※
林东海出事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林家堡。苏云原本应该是有能力应付这一切的，但是，在惊闻林东海遭逢背叛，惨败被俘之后她却身体不听使唤地晕了过去。待醒来以后，腹中持续传来剧烈的绞痛，她低头下头去，只见鲜红的血顺着裙子裤脚一直不停地流到地上。这时她才知道自己怀孕了，但可惜，杜秋风和请来的郎中努力了很久，还是没能保住她的骨肉。她流产了，赶走林小帆之后处心积虑想要为林东海怀上的孩子，终究还是没有留下。身心的痛苦在一瞬间击溃了她的意志，她一蹶不振地躺在床上，终日以泪洗面。这时候，主理内务的杜秋风，就顺理成章地承担起林家堡掌家的任务。
“掌门师兄一举成功，林东海这回怕是在劫难逃了。相信那些小门小派，过不了多久就会弃刀习剑，投到师兄的南湖剑派的麾下。”林家堡的客厅里，杜秋风客气地看着对面南湖剑派的陆英明说道。
“哼，这武林尊刀鄙剑的风气，就因他林家堡长年独占鳌头。当年咱们大师兄跟他姓林的老爹比武决斗，结果重伤惨败而归，最后羞愤而死。从那以后，咱们南湖剑派就一直在林家堡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么多年，这口气，总算是吐出来了。”陆英明呼出一口气，眼里依旧有恨意“你潜伏在林家堡这么多年，也辛苦了。不过，你还是得提着一口气，别太快露了身份，以免让外人看出破绽来，背后说长道短。”
“师兄放心，咱们手里，不是还有个傀儡吗？”
“你是说……那个假冒的林小帆？”
“甭管他是真是假。只要咱们说他是真的，他就是真的。”杜秋风眼角皱起淡淡的纹“把他扶上正位，让他照咱们的意愿办事。到时候，要林家堡屈膝在南湖剑派脚下，又有何难。”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陆英明点了点头“对了，林家堡出了你手下的，还有一个堂口这回留守家中。”
“放心吧，春堂口都是些武艺粗浅的新人，张春华是个**公子，不足为患。”杜秋风自满地笑笑“现在唯一值得我花费心思的，就只有夫人了。”
“哦？这么说，上回你让我替你找的落胎药，也是为了她了？”陆英明冷笑一声“林东海这回真是亏大了，连亲生骨肉赔进去了还不知道。”
“这是他该得的。他娶走了苏云的人，又得到了她的心，现在居然还想再她身体里留下个孽种，我怎么能容忍！”杜秋风怒骂一声，震得茶盏喀喀作响。
“好了好了，小声点儿。林家堡还没在咱们的掌握之内呢，你也谨慎一些，防着隔墙有耳。”陆英明站起来“行了，我该走了，不妨碍你照料心上人。”
“师兄慢走。”
杜秋风起身送走陆英明，一个人走向正房，来到苏云的卧室里。这房间他再熟悉不过了，里面的摆设，都是他亲手为她布置张罗的。
苏云还是少女的时候，他就认识她了。当年的他是一个青年剑客，在外出游历的路上救下了正被土匪抢劫的苏云母女，并且一路护送她们回家。情愫就在这千篇一律的旅途中萌芽。苏云是美好的，美好而且美丽，豆蔻年华的光彩，足以让所有的男人炫目。所以，当苏云一脸天真地在篝火旁看着他，对他说：“杜哥哥，你真好，等我长大了，就当你的新娘”时，杜秋风知道，自己沦陷了。但可惜，他没能娶到这个想要嫁给他的女人。因为苏家的父亲告诉他，苏云已经和林家堡的少堡主订过娃娃亲了。
杜秋风几乎无法承受这样的绝望，他认为苏云是爱他的，她想嫁的人是他，是他杜秋风！可是她却因为这个婚约，不得不嫁给林东海。他恨苏家，恨林家堡，更恨利用婚约霸占了自己新娘的林东海。所以他收起了剑，不惜一切代价混入了林家堡，潜伏在这里，蓄谋已久地报复。他眼睁睁看着苏云嫁过来，眼睁睁看着她投入林东海的怀抱，然后他才发现，她早已不记得自己。
可是杜秋风依然眷恋，依然没有忘记当年的诺言。他要得到她，一定要得到她……
“夫人，觉得好些了吗……”杜秋风像这几日一贯的模样走进来坐在她床前，低声问她。
苏云看见他，开口就是这几日最常问的那句话：
“有堡主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我已经加派人手打听了。”
“光打听有什么用，赶紧派人去营救啊……”苏云说着要坐起来。
“能派出的人手已经全都派出去了。当下不比过去，南湖剑派已经镇压了好几个不服的门派，随时都会威压林家堡，必须留下一些弟兄看家护院啊。”杜秋风安抚着她靠好
“啊……海哥……”一提起生死未卜的丈夫，苏云已经顾不上是在下属面前，泪如雨下“这可怎么办，我一个女人，又不会武功，我要怎么才能守住这个家……”
“夫人放心，只要秋风一天尚在，就会竭尽所能守住林家堡。”杜秋风端过丫鬟递上的药碗，亲手搅拌起来。
“杜先生，多亏有你在，否则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如何撑下去……”
“夫人何必见外呢。属下为夫人办事，是诚心诚意的。不管发生什么意外，我也一定会保护夫人周全。”杜秋风说着，弯腰将调羹送到苏云嘴边，成功地看着她在最初的唐突之后，慢慢屈就喝下。<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