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章 约会

  钱家老少一见她回家,自是高兴非常,欢腾的情形不亚于平日过节时分。钱夫人自不必说,一听说铃兰初八才回宫,吩咐下人收拾房间便立刻成了一等一的大事。

  虽然铃兰的房间平日都有人打扫,但做母亲的还是怕有灰尘味儿,坚持让人重新清扫。铃兰知道这些都是一些不必要的安排,但也不加阻拦,只是默默地看额娘对着人一一指挥,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满足,只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福。

  铃兰的两个弟弟伯健、长健,这两个小家伙一见姐姐得了空,便缠了上来。尤其是长健,拉着铃兰的衣服问东问西,嘴巴一直说个不停。

  直到钱夫人将所有事宜安排完毕,这才忙命人带了那两兄弟出去,自己则带着铃兰到后面的屋里歇息。

  铃兰见他们去了,忙笑着说:“额娘,这才几个月没见,伯健和长健可就又长高了!”

  钱夫人笑着说:“可不是!唉,当年你随师父上山时,恐怕也才这么高,后来回家时竟也长大了!”

  铃兰笑,抬头环视自己的房间:“嗯,还是老样子!”回头时,见钱夫人还在原地站着,赶忙扶着她坐下:“额娘,刚刚你忙了半天,肯定累了,兰儿帮你揉揉膀子吧!”

  钱夫人想着女儿刚从宫里回来,肯定很累,忙推了推,“不累,哪能就累了呢?你难得能回来住几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铃兰不说话,只管按着她坐下,依着穴位顺序轻揉她的肩膀。以前,每当妈妈做家务累时,铃兰就常替她按摩。

  现在这一场景再次回转,她不但没有一丝伤感,反而觉得自己太过幸运,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有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好母亲。

  “额娘,谢谢你!”

  “嗯?”钱夫人转过身子,脸上带着疑问的表情。

  “谢谢你生下了我!”铃兰轻轻扶好她的身子,继续细心地为之揉肩。

  钱夫人听了这话,眼泪忍不住往下流。但又怕女儿看见,忙闭着双眼将头靠在了后面女儿的身上,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心里都是舒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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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无风无雨也没有阳光。尽管热气丛生,铃兰还是依约到了西苑外的七里亭。

  见到十三阿哥,之后又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便问他:“怎么了?”

  他笑,“从上次带你回家到现在,我好久没见你这个样子了!”

  铃兰嫣然一笑,“好像是啊!那你今儿就多看看……”

  原本只是一句调皮话,没想到他竟真真地回答:“我一定要多看看,把你的模样带到我梦里去!”

  铃兰怔了怔,随即羞怯着笑。

  他也不顾其他的人,直接拉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地往前走:“我们明天就出发去塞外……”

  她轻轻“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又搂了她的肩,把她带往绿树成荫的小道。

  她见他额头上起了汗珠子,不由笑,“这么热的天儿,我倒罢了,你非要来这儿受热!”

  他满脸笑意:“这儿清静啊,再说,我这会儿心里头高兴,倒也不觉得热!”

  她笑着问:“你为什么高兴?就为要去塞外凉快去了?”

  他笑着摇摇头,“铃兰,你知道那天皇阿玛为什么召了你过去?”

  她微微一愣,“是啊!为什么呢?”

  他笑了笑,“那是因为……”

  他停下脚步,故意咳了一声,这才又说:“那是因为我去求他为咱们两个指婚了!”

  铃兰满脸讶异,随即又放松下来,最后才嗔着看了他一眼:“你……真是的!上次不是和你说好了吗?要等……”

  “要等明年元宵节是不是?”他笑着接过话头,“如果要等那一天再去求,那就又要往后等上一段日子了……”

  她不解,“为什么?”

  他满脸堆笑,看着她说,“皇阿玛是个谨慎的人,他当然也要看看咱们两个合适不合适。”

  她低下头去想了想,这才问他,“那我被调去延禧宫,也就是想看看我的品性如何?”

  他微微点头,“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一听,在他后背轻轻来了一锤,“你真是的,也不早对我说一声!”

  他笑,“我看皇阿玛那天对你印象很好嘛!”

  她听过,立马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揽着她又过了一座小桥,“是敦琳到永和宫听来的。皇阿玛说你很有胆识,举止说话,都大方沉稳。”

  她笑,“得了吧,还不是因为多看了他几眼嘛!”

  他赶忙问:“你快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

  铃兰呵呵一笑,顿了顿后才说:“听说皇上小时候出过天花,长大后是满脸麻子,所以那天我才想仔细看看,谁知……”

  见她笑得说不下去了,他忙忍不住笑,宠溺地重新揽了她的肩膀:“你呀!后来呢?没有别的事吗?”

  她停下笑,认真地答:“没有了。对了,那串石榴石怎么办?我又不喜欢戴,能不能转送给别人?”

  皇阿玛赏赐的东西,其他人得了都欢喜的不得了,谁想她却不吃这一套!他只好笑:“不喜欢戴那就收起来吧!转送给别人的话,若让其他人知道了,传到皇阿玛那里,就会出麻烦了!”

  她点头笑,“那好吧!”

  他们两个走入附近的一个凉亭内,互相紧靠着坐下来。

  他看着她问:“铃兰,我求皇阿玛指婚的事,你是不是不高兴?”

  铃兰没有不高兴,她只是很担忧。凌兰的寒毒一直都没有办法清除,她夏铃兰原是健健康康的身子,到了这儿,也只好担着她这个病痛。

  师父说了,如果一直遇不到医术高深的人,她最多也只能活二十多岁。虽然说女人的美丽也就在年轻的时候,他喜欢她,她若是死了,他万一日后常常惦念着自己,真是有些对不住他。

  再说,寒毒的事,康熙未必不知。按正常的逻辑思维,做父亲的怎会愿意把一个病秧子指给自己的儿子?

  她好久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倒不是为这个,只是……以后咱们不能常常见面了!”

  他似乎也在为这个烦恼,但还是笑着拉拉她的手,“放心吧,等以后你得空去敦琳她们那儿,就只管提前说一声,我也好过去。延禧宫那儿……”

  他原本想说什么,但随即犹豫了一下,这才又笑,“宜妃娘娘算是你的亲戚,你在那儿一定很安全的。”

  她却低下头想了想,“前天她对我说了好多话。”

  他心里一紧:“她说什么了?”

  铃兰实话实说,“她对我说了非烟的事。胤祥,你也听说过她吧?”

  他点点头,“听说你们长的有些像。”

  她笑,“应该是。三阿哥元宵节那天不就认错人了嘛!”

  他不放心,继续问她:“宜妃就说了这个?”

  “她还说……非烟为了拒婚,宁肯去死也不嫁太子。”

  他放开她的手,把她搂进自己怀里,“这个我也听说了……”

  铃兰在他怀里抬眼,“那你也不早点告诉我!”

  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笑,“我若早告诉你,你晚上还能睡得着啊!”

  她笑,“谁说我睡不着了?昨晚在家就睡的可好了……”

  说完,铃兰展露笑颜,“现在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到别处逛逛,做可以做到的事吧!”

  他问:“什么事?”

  她笑着扯着他的衣袖,“你都肯依着我吗?”

  他爽快地答:“这有何不可?”

  “现在有风,就先在这样的小路上随便走走。”

  “这么简单?”

  “这是我们现在可以做的啊……”

  两个人慢慢地往前走,只有树枝随风摆动的声音和鞋底挨着地面的擦擦声。

  “真希望是在冬天,”

  “或者是秋天。”

  “是啊,听说京城秋日的景色最美……”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铃兰低下头来笑,“和你在一起,其间没有秋天的光景。”

  十三阿哥也笑,随铃兰一起抬头看那一群在树枝上不停啼叫的小黄鸟。

  七座带桥走过,二人又留在另一座亭子里稍作休息。

  “接下来想做什么?”

  “不知道,还没有想到呢!”

  “呵呵,是不是平日里想的太多,现在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了?”

  “可不就是这样。人太过幸福而汩汩流泪,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啊……”铃兰透过窗格看满湖夏景,“不过现在,我很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愉快地接口,“那就去吧!”

  她带他来到一个胡同里,“我们现在走的地方,叫万竹胡同。”

  “万竹胡同?这里可是一棵竹子也没有啊!”

  “这个我也不明白,谁知道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在京城,像这种无法探究其名的地方本来就很多啊!”

  “可我们到这里来……”

  “出来这么大半天,你难道就不累不饿吗?”

  “那应该去酒楼啊,怎么到这文不对题的胡同里来了?”

  看到他诧异的表情,她抿嘴而笑:“吃饭休息的地儿也不一定都在街市大道,你跟着我进来就是了!”说着就迈步进了一家院落。

  十三阿哥随后,眼前所见也不过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京城房舍,想着这可能是她一位朋友的住所。想到这儿,心中疑惑陡然全释,这便忙快步提速跟上。

  等随她穿过庭院入内,这才发现豁豁朗朗的几间大房,转弯直通东西两厢,摆的全是桌椅竹筷,真的是一副酒家饭场的模样。

  入里面雅间坐下后,他笑着对她说:“这么偏僻的酒家,还真是第一次见!你当初是怎么找到的?”

  她笑,“入宫前时间多,不分地方随意地逛,无意间就找到这儿来了……”

  “这么偏的地方,能有几个人知道呢?”

  “这里的位置,我可是一回家就派人过来预订了的!”

  “哦?”

  “别看这会儿人不多,过一会儿肯定桌桌爆满。如果不提前预订,只有走回头路的份儿。”

  “这是为何?”

  她笑着解释:“这儿有一个规矩,每天只待二十桌,客满就不再待客了。”

  “还有这样的事?真是闻所未闻……”

  “可能是厨师太棒了,也可能是这样的规矩太吸引人了……”

  “厨师也真有那么好吗?”

  “除了店里面的菜单,客人还可以自己下单子,你说有趣不有趣?”

  “这倒真是奇了!菜名随便编也可以呀?”

  “可以是可以,但是要向别人解释菜式风味,不是也很麻烦吗?”

  他一脸懵懂,“那……今儿个这菜色怎么下?”

  她笑,“第一次来,当然要先尝尝这里的招牌菜!”

  “这么厉害的厨子,不会是从御膳厨房里出来的吧?”

  铃兰“嘻嘻”笑了起来:“没想到你的皇家自大优越病还不轻。胤祥,世上最好的东西,不一定都在皇宫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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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重新走上繁华的街道,十三阿哥叹道:“刚刚的经历,倒真如费长房入了宝壶中一般!”

  铃兰跟着笑,“那我倒希望学学他的缩地术,这比狐狸精化烟要容易得多了……”

  他听她提以前说过的玩笑话,正要接口,却发现她立在原地,双眼直盯着路边凝露雪花糕小摊旁的一对母子看。

  “阿毛,跟娘走吧,我们下次再买好不好?”

  那小男孩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拽着母亲的后襟儿就是不肯走。

  看着这样的情形,铃兰便知是没钱人家的孩子。于是笑着上前买了两只凝露雪花糕,一只放自己口中,随后走到他们面前蹲了下来。

  铃兰给那个小男孩打招呼:“小宝,这么长时间不见,没想到都长这么高了!”

  说着递过手中的另一只雪花糕,“姐姐今天有事做,改天有时间的时候,和娘亲一起来玩儿啊……”

  在那母子尚在发怔期间,铃兰已和十三阿哥走出了好远。

  “小宝?真难为你想的周到!既不让那小孩儿失望,也不让那母亲因买不起东西而在孩子面前失了面子……”

  听他夸奖自己,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哪有这样的处事水平,想到那里就怎么做了!”

  “好吃吗?”

  “嗯……你要不要尝一尝?”

  他笑,“还是你吃吧!”

  尝着那凝露雪花糕,铃兰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还要去个地方,你要不要随我一起?”

  他问都没问,就直接随她往前走。等到了她要去的地方,才发现是一个小店铺。

  “这是哪儿啊?”

  铃兰笑,“咱们的蘸笔就是在这儿做的。”

  他一怔,随即就问:“你又要做这个?是不是也要送给他们用?”

  铃兰听着他语气,感觉他有些不高兴,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这便笑:“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今儿来是为了别的事。”

  “那你做什么啊?”

  她微微一笑,“我额娘头上的发簪,是那个人送的。昨儿个我为她梳头,才发现旧的不成样子了,所以想着再帮她打一只。”

  他这才松口气,带着她一起进去。

  掌柜的是行家,一见铃兰带来的画图和首饰,就面带为难之色说:“姑娘,这个能做是能做,就是太费神思了……”

  铃兰一听有望,忙笑着接口道:“掌柜的请放心,价钱方面绝对不是问题。只是能不能快些赶出来?”

  “那……姑娘想什么时候要?”

  “最好是三天之后能做好,我急着要用。”

  掌柜的想了想,笑道:“那好,姑娘到时派个人过来取就是了!”

  十三阿哥在一旁,看她那画上有四五只发簪图,这便问:“怎么这么多?”

  铃兰转过头,看着他笑,“这里面还有我两个姨娘的呢!桃花镶钻的,是给公主的。这只代表好运的四叶草,是给帘秀的……”

  他听了笑,“帘秀的倒也罢了!敦琳那儿的发饰,还能少啊!你这样劳力费心,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在家养养身子……”

  她知道他的好意,忙笑,“这个做起来比较有趣儿,不怎么费神的……”

  和他一起出来时,没想到一眼便望见被她藏在澄心斋储物室里的那个人。他上面仍穿天青,下着月白,手中握着那把宝剑,远远看去,真真是英姿飒爽。

  在这里相遇,她心里虽然有些意外,但想着自己现在已不是宫里的模样,随即淡然地和他擦肩而过。

  走到二十米之外,胤祥忽然问她:“刚刚这个人,你是不是认识?”

  铃兰一怔,随即笑,“我天天在宫里,哪会认识他们这样的江湖人士?”

  他听过,这才想起问她:“我送你的那只玉簪,你怎么一直都不肯戴?是不是不喜欢啊?”

  铃兰见他换了话题,心里一阵轻松,忙笑着答:“我很喜欢啊!昨晚我的那只蝴蝶玉簪不小心掉到地上,整整摔了个粉碎。看着,我就更舍不得戴了……”

  他不以为然地笑,“这怕什么!真若是用坏,我再给你打一只相同的就是了!”

  说着伸手抚了抚她师父留给她的半旧发簪。他好长时间没见她戴,就知道里面的字条已有人拿去了,但他一直都没弄清楚那个人是谁……

  见他好长时间不说话,她这便也沉默不语。两人一路安静地沿着街道前行,把人声鼎沸的闹市置之身后。

  走进一条通往郊外的小胡同时,铃兰瞥眼看到一只被遗落在墙头的风筝。可能经过多日的日晒雨淋,它已经褪色,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色调了。

  她想起一位在夏日傍晚放风筝的老人。他总是站在高高的天桥上,向深空中的风筝仰望。引得经过的路人也忍不住向上望,过后都在猜想放风筝之人的家世经历,以及那风筝背后的故事……

  一段不经心的记忆,竟会因为现在的偶然一瞥而获得了重放的机会,这样的猛然浮现,真真的让人感到有些意外。

  “一切都不复返了!”她长长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回过头看了看那定定地跟在他们后面的随从。

  他见她回头,也随之朝后面的那些人看了看,之后就站住了。

  铃兰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也立在原地,等着他。

  “铃兰,……”他不知怎么的,只叫了叫她的名字,后面的话语都在这间隔的停顿中隐匿了。

  她瞧着他脸上那迟疑的表情,轻轻地笑:“有什么,你就说吧!”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我明儿就走了,你在宫里等着我。”

  她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是随便的人,会注意的!”

  他点点头,又摸摸她的手。

  “哎——”见他即将跨上马匹,快要离去时,铃兰又忍不住开口。

  他回头,她看着他的眼睛,又感觉自己的眼睛是热热的,有一丝闪着亮光的黄色火化。突然间又似乎忘了自己想要对他说什么话,但又不好什么都不说,随口道:“那解暑的酒,性子太凉,你还是少喝为好……”

  “知道了,你在宫里要多多保重!”他猛然回过头,不再看她,像一阵风似的快速地离开了。他怕自己多留一刻,就舍不得走了。

  在傍晚夏风微微的吹拂中,他只顾着策马狂奔,不管后面人有没有跟上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掉转马头,朝向刚刚分道的小胡同。可是那里哪还有铃兰的影子?超胡同口另一方向看去,没有一丝人行走过去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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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汉书•;方术列传》:

  东汉时有个叫费长房的人。一日,他在酒楼喝酒解闷,偶见街上有一卖药的老翁,悬挂着一个药壶兜售丸散膏丹。卖了一阵,街上行人渐渐散去,老翁就悄悄钻入了壶中。

  费长房看得真切,断定这位老翁绝非等闲之辈。他买了酒肉,恭恭敬敬地拜见老翁。老翁知他来意,领他一同钻入壶中。他睁眼一看,只见朱栏画栋,富丽堂皇,奇花异草,宛若仙山琼阁,别有洞天。<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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