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涠洲之患(2)

  “瘟疫……”殷璆整个人如冰雕般愣住了,回想起当年亲眼目睹的“徽州之难”,殷璆感觉心被人挖空了似的脆生生地痛。

  十五年前徵州也曾经发生过大型的鼠疫,殷璆对徵州发生鼠疫依然记忆犹新,那一年他十一岁,第一次跟着躬亲王爷殷朔游历江南,途径被朝廷封锁的徵州。那个时候徵州已经爆发鼠疫一月有余,死亡人数过十万。朝廷也曾派出数名御医,可是那些御医个个有去无回,那场鼠疫爆发得太快,太猛烈,根本无法控制。无奈之下,为了防止疫情的扩散,朝廷派出重兵将徵州团团围住,将其生生地与世隔绝起来,只要有人妄想冲出城门就火箭射杀。

  殷朔曾经带着殷璆登高而望徵州城内的状况,目之所及,白骨蔽平原;耳之所闻,挥涕号泣、哀鸿遍野。整个徵州城内宛如炼狱之城,尸骸满地,疮痍满目,商业凋蔽,人民流离。殷璆亲眼所见,一个裸着上身的男子在徵州的街头游荡,似乎在寻找水喝,可是就在他跌跌撞撞来到水塘边掬起一把水的时候,一头栽进水池里再也没有爬上来。第二天,殷璆登高而望的时候,发现漂在水面的不止是男子已经水肿的尸体,还有无数翻着白肚的鱼,几只乌鸦于上空盘旋着啄食。

  对于一个十一岁的男孩来说,那样的记忆太过令人惊恐,此般惨状映在眼里便如刀刻在心头,无论经过多少年,依然清晰如昨天。永生难忘的不止是记忆中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幕,还有盘踞在心头的沉重,如刀割,一刀一刀凌迟着他。

  “殿下请看。”上官青云将殷璆引至城门外墙之上,指着城墙之下,歪七竖八斜靠的难民说,“下面一些人眼睛发红仿佛喷射火焰,呼吸出来的空气也散发着不自然的恶臭,伴随呕吐、腹泻,脸上身上皆大面积出现不明水泡,肿胀,脓血,还伴随着咳血现象。这不是疠病是什么?”

  殷璆自上而下观望,城门之下四、五千人倒下了泰半,活着的人不断地踩着死去同伴、乡邻的尸体往城门口聚拢。几个还算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不断地将死去的人抬着扔进城门外五十里处的吊索桥下。

  吊索桥不知何时已经塌毁了,只剩下两根纤绳在风中摇摇晃晃,显得异常的破败荒凉。这吊索桥原本是连接着涠洲和高桥县的重要通道,吊索桥下是天然形成的十丈深的沟堑,沟的两岸斜壁上的土层被岁月风雨剥蚀得凹凹凸凸,原本长满不知名的灌木此刻都被尸骸密密层层覆盖。大量的尸体,不论男女,贵贱和长幼,覆盖了近百层堆葬在了一起,好不凄凉。

  “这还只是一部分,泸州、云州城下想必也聚集了不少难民,据我估计,已不下两万。早些时候入城的难民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我刚已经下令让县官将其聚集到县郊的破庙里,严加看管起来,未解除疫情之前,谁也不得离开。这疫情之事也不能传扬出去,一旦泄露出去,必定引起全城的恐慌。”

  上官青云顿了顿,眸光微敛,有些焦虑地说道,“荆州前两年发生了出现不同程度的旱灾,县衙米仓的本就空乏,已经无粮可派,而朝廷的救灾粮、银皆未到。”

  这场瘟疫就如一个魔鬼,在人们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出现,一手便勒住了人们的咽喉要害,令人们措手不及。

  形势如此严峻,如何才能救下那些难民?如何才能防止十五年前的徵州之灾再次发生?殷璆眸光凝重地看看城门下的难民,又抬眸看看不远处的“万人沟堑”,他的心情异常的沉重,捏在手里的银扇嘎嘎作响。

  沉吟了片刻,殷璆眸光微敛,却依然直视前方,他的声音低沉而暗哑,隐隐透着悲伤和无奈,慢慢地说道,“雷歧,你去把天心带来。”

  听到殷璆一字一句都宛如含着铅地说把天心带来,雷歧心中突地跳漏了一拍,他怔怔地看了殷璆在痛苦中苦苦挣扎的背影,心头微颤。爷,在做决定时,心中该有多痛,该有多伤啊!

  “快去!”殷璆闭目,催促道。他不敢回头,他怕看到雷歧质疑的目光,他更怕雷歧同情的目光。在天山镇,他决定要对付武功高强的黑衣蒙面人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将天心推出暴风雨的圈子,如何保护天心免受伤害。可是此刻在面对瘟疫,在面对死亡,在面对无数受灾的黎民百姓时,他第一时间想的却是把他一向珍惜若宝的天心推出来,推到刀锋上,推到死亡的边缘。他觉得自己有愧天心,也有负于水当当的重托,可是他知道天心会懂他的艰难,他的痛苦,他的难于决断。

  “是。”雷歧领命,立即旋身一跃下了城楼,沿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上官青云,传我手谕往锦州、丰州先调粮,同时征收荆州县所有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殷璆未转身,只是自腰间掏出一块金牌在空出抛出一个弧度,却精准地丢至上官青云摊开的手掌中。

  上官青云手里捧着那枚颇有重量的金牌,躬身作揖,语气郑重而坚定地回答“是!”

  在上官青云离开后,殷璆一跃跳上了城墙的最高处,极目遥望着涠洲的方向,就像当年遥望徵州一样,眸光一样的沉重,心情一样的烦躁而又沉痛。

  片刻后,雷歧领着天心一跃上了城楼的最高点,停在殷璆侧边几步之遥的地方。天心看到殷璆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立在城楼之上,劲风吹拂着他的衣角,青丝漂浮在半空之中,阳光很暖却照不进他的心里。

  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寥吗?还是她的错觉?天心感觉到殷璆似乎掉进了哀伤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殷璆立在高高的城墙之上,侧脸如刀刻般刚毅内敛,目光如阴天下的海深邃且阴霾,嘴角轻颤,看着破败不堪的断壁残垣,沉痛地低吟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天心一步步地靠近殷璆,和他并肩站在城墙之上,风拂过她的发髻,带来了一声声凄凉的呻吟和沉重的呼吸。她抬眸看着殷璆此刻所看到景,感受着殷璆此刻的感受,城墙之外,一切都尽在眼底,一切都遥不可及,一切可以感受,一切却不能回避。

  天心完全懂懂殷璆心中的那份沉痛,因为她也一样感同深受。那一份来自心灵最深处的疼痛,在目睹这一切的时候,瞬息间便占据了她全部的心。

  “殷三哥。”天心伸手轻轻地握住殷璆的手,将她全部的热量透过交握的手心传到殷璆沁凉而又孤寂的心中。

  “心儿,你来了!”殷璆微微旋身,面对着天心,微低着头,看着那张如雪莲般干净清澈的脸,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刺痛。

  “是的,我来了!在来的路上雷歧已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我能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天心骄傲地微微扬起脑袋,就像一个勇敢的小战士,扬着笑容,浅浅的酒窝漾在嘴角,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透着前所未有的坚持。她定定地看着殷璆,语气无比的坚定,“而且我一点都不怕!”

  怕,是的是怕!殷璆终于明白自己心里那股矛盾的情绪是什么了。是怕!尽管天心是天机老人的徒弟,有着过人的医术,可是他们这次面对的是会传染的瘟疫,一个不小心是会赔上天心这条小命的。十五年前,他在徵州看到的那一幕太残酷,令他至今无法释怀,那些御医们被一道圣旨逼迫着进入徵州,可是一个个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天心她还那么年轻,生命才刚刚开始,他舍不得她为了他如此的卖命。可是他又如何舍得城楼下的五、六千条人命,还有云州、泸州城楼下的难民,那些都是他的子民。

  天心在殷璆的眸子里看到了挣扎,看到了痛苦,她轻轻地投入殷璆的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腰,将脑袋靠在殷璆的胸膛之上,倾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而后轻扬着声音,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我没告诉你吗?我有精钢不坏的百毒之身,从小制毒自然得接触各种毒物,所以早就百毒不清了。”

  见殷璆没有回应,天心自其怀中退出,很认真地看着殷璆,恳求地说道,“我不怕的,你让我去试试吧。”

  殷璆定定地看着天心那张写满自信的小脸,突然嘴角轻扬,悠然一笑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要陪你一起去。”

  一直立在他们身后的雷歧听到这话,两脚不禁一哆嗦,忙不迭地出声阻止道,“爷,万万使不得!不如您留在城里坐镇,我和天心去吧。”

  “是啊!殷三哥,这里离不开你,我和雷歧哥去就好了。”天心不用转头,也知道雷歧现在的脸上特别难看,估计要急出心病来了。

  “对啊!爷,你不能去。万一出个什么意外的,我和雷鸣回去如何交代。”雷歧急切地转向天心,对她求助道,“天心,雷大哥陪你去好不好?”

  “别说了,我意已决。”殷璆摆摆手,主意已定不容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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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秋有话说,今天还有一更,敬请期待。<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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