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北邙书
季初和高阳跟随伽行道向内室走去，一扇扇沉重的黄铜大门在身后关闭，彩绘玻璃穹顶向前延伸，将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空荡的走廊里只听得到脚步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回声。
伽行道不顾反对，屏退了所有人，高阳却依然警惕，生怕这是陷阱。
季初泰然自若，一路带着欣赏之意左顾右盼。
走廊不算长，却因为两边繁复的雕刻和铭文装饰，在视觉上拉伸不少。
除去对称的24组大理石立柱，其他地方空无一物，仅凭光线在五彩斑斓的空气中跳舞。
“看来无常大人对‘奈落’的居所还算满意，不如在此住下？”伽行道用开玩笑的语气邀请。
“真奇怪。”
“哦？”
“建筑风格，如果按旧历算，让人仿佛回到中世纪的欧洲，可是‘奈落’明明是个东方名字，要素过于杂糅。”
“文化早就没有了边界，不对，文化从来不应该存在边界。”伽行道说，“最初这里是一座车站，象征着你说的那个时代古典的没落和工业的崛起，后来，那些向外延伸的轨道都消失了。”
季初心念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
她提高声音，顾左右而言他：“难道会长准备打造一层塔界的拜占庭帝国？”
“旧世界有一句话，叫做‘条条大路通罗马’，再伟大的帝国也有崩落的一天。”
“至少它们存在过，名垂青史。”季初心有戚戚，收回视线。
“历史还不是任后人随便写。”高阳没好气地吐嘈。
他们走进内室，这是伽行道的私人房间，黄铜矮柜精雕细刻，用厚重的丝缎装饰；复古沙发柔软舒适，一套细瓷镶金西洋茶具放在当中的茶几上，低调地展露着贵族之感。
远离窗户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架复古的风琴，底座上缠绕着精工的铜花。
伽行道亲自泡茶，一面轻描淡写地解释：“我早就说过任务系统设置不合理，费心费力地完成任务，却总是给这些华而不实的奖励。”
高阳从心底里看不惯这样装腔作势的人：“‘奈落’大可以不做，外面根本就抢不到任务。”
“哦？”伽行道缓缓抬起头，托着下巴，“我没记错的话，无常大人抢的也不少吧？自从二位大驾光临一层塔界，‘酒馆’真正给武器装备的实用型任务就没剩下多少了，‘奈落’只能用些边角废料打发时间。”
高阳下意识地看了季初一眼，季初满脸无辜。
“蝗虫行为。”他在心里暗骂，能从“奈落”手上抢任务，他愈发觉得这个女人厚颜无耻。
“‘奈落’选择如此特别的车站作为据点，和通关有关？”季初转移了话题，半是征询半是试探地问。
伽行道没有直接回答，从物品栏里拿出一片薄如蝉翼的液晶感应纸。
“‘奈落’的建立，要从这本书说起。”
他大大方方将书放至二人面前，纸上闪烁着密密麻麻看不懂的字符。
“那是一个真正混战的年代，‘塔’里的生存环境要比现在残酷很多，‘奈落’的初代会长开疆拓土，踩在无数人的尸骨之上建立了公会，也是游戏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玩家公会。他将每一界层通关的方法记录下来，就有了这本‘北芒书’。”
“莫非会长说的创始人就是58年前那位前辈？”季初问。
高阳咬着指甲思索了一阵，恍然大悟：“你们是说百年间唯一一个通关了高塔的人类，那个大名鼎鼎的白诩？”
伽行道点点头：“正是他。”
“他可是全人类的骄傲！”言下之意是他怎么会是这种龌龊公会的会长。
“这种说法有一点错误，白诩前辈没有逃出去，他死了。”
“死了？”高阳十分诧异。
季初不动声色，伽行道的说法和方译远发来的信息并不一致。
“世人皆以其为楷模，奇族也乐于打造和同共治的样本，传说便应许期待。事实上，前辈他只通关到第六层，流传下来的北芒书后来因为一些缘故，也只剩残本。”
“是不想，还是不能？”季初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人会不想离开监狱吧。”高阳忍不住拆台。
伽行道却低下头，长叹了一声：“各中缘由，后世人也只能凭借猜测，但前辈没有出去是确凿无疑。
“最可能的解释是他撞破了奇族的隐秘，在最后关头被杀了。线索都藏在这本书里，要想调查清楚，只能不断通关，亲自到第六层去看一看。”
伽行道的话令季初疑惑不已，当下她却没有立即指出，转而用略带遗憾的口吻说：“58年过去了，‘奈落’竟然还在第一层。”
“通关条件之苛刻，有时机缘巧合缺一不可，北芒书为了躲避系统检测，通篇用密文写成，许多关键之处又缺失了。说来惭愧，就连对这一层塔界的研究，也是在三年前才略微有些进展。”
三年前？季初隐隐约约记得，那应该是老枭进塔的时间。
伽行道看出季初神色有异，安慰般地叹道：“‘奈落’会长已经传了8届，我在这个位子上也有7年，卸任之前无法为公会做出些突破，始终还是心有不甘啊。”
季初收敛笑容：“会长何出此言，您正值盛年，公会也蒸蒸日上，现在说卸任太早了吧。”
“无常大人听过那个传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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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中一直流传着一则恐怖传说。
旧世界，奇族还未统治地球之前，秘密建造了一座实验室。
那是一座封闭的多层迷宫，由神的奴仆看守，死神从黑暗中走来，带走迷失的灵魂。
最上层，连通现实社会，伪装成锦衣玉食的歌舞场，夜夜笙歌，纵情享乐。
每天迷宫的层级都会自动下降一级，越往下，物资就越稀少，直至最后空无一物。
同时，奇族设计了种种惨绝人寰的机关，目的就是研究人在最极端的环境下究竟可以做到哪一步？人心又是否能战胜兽性，凌驾于本能之上？
每一天，都有人类悄无声息的消失，每一天，恐怖就迫近一分。
那是奇族探究人类的开端，被命名为“333号乌托邦”。
直到新世界的建立，奇族为了表示统治者的平等姿态，主动摧毁了迷宫。然而，坊间一直有传闻，这座酷刑机构还在悄悄运作。
甚至有人说，这就是“塔”的前身。（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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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而已，自然法则委员会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实验存在。”季初不以为然。
伽行道笑起来，笑容中有几分凄然：“冒昧地问一句，无常大人进塔之前来自哪个社区？”
季初犹豫了，倒是高阳很快接口：“98号。”
伽行道了然般闭上眼，三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这场奇怪的会面，话题走向逐渐向不可预知的方向偏移，季初想要直入问题核心，却不得不跟着伽行道的节奏思考。
“无常大人相信神的存在吗？”片刻之后，伽行道突然说。
“旧世界的神？众所周知，新世界只有唯一的神，奇族并不相信神。”
“人类啊，存在得太久了，分分合合，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彼此猜忌，所以我们需要神。”
“一味等待别人拯救是懦弱的做法。”
“拯救？”伽行道的语气陡然变冷，“高塔之下，神也仅能主宰杀戮，这样的神被称为——武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