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无常（下）
“比斯小同志，你傻了？”
季初转换目光，努力想让自己表现得轻松自然，笑着调侃高阳。
惊讶转眼被愤怒取代，高阳想起了无数被眼前这人当猴耍的往事：
那些缺德到家的陷阱，请君入瓮的套路，繁复纠缠的阵法，鬼鬼祟祟的躲藏，以及最可恶的——让人想到就恨得牙痒痒的伪善笑容。
“靠！”高阳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理智游戏，文明用语。”季初假模假式地提醒。
见是熟人重逢，栾越收起武器，安静地观察起季初。
“这张脸，肯定是戴了面具，要不就是皮肤！塔里不是游戏吗？一定可以换皮肤。”高阳实在不愿意承认，寻找了那么久的人突然就找到。
进塔是周苏允的一意孤行，他从一开始就不抱任何希望。
“可惜了，我本来就长这样，既没有青面獠牙，也达不到人老珠黄，你很失望？”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啊……”高阳岂止是失望，他简直是绝望了。
严格来说，高阳和季初也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但视为死敌好几年的人突然站到面前，告诉他“现在我们站到了同一战线”，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别扭。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们。”季初站起来，正式地向众人鞠了一躬，“还有，对不起，让你们陷入危险。”
“你真的杀了人？”高阳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罗小迭委婉地表达了不满：“阿初肯定是被冤枉的。”
高阳仍是百思不解：“可是，那场比赛那么大规模的停电根本不正常，跨了那么多社区，用的又不是同一套电力供应系统。后来我们了解到的情报说你在比赛中杀了自己的3名队友，才被关进炼狱层。”
罗小迭竖起耳朵，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季初“谋杀案”的细节。
“我没有。”季初的眼神一瞬间变冷，很快又恢复如常。
“难道是奇族弄错了？审判系统失误？”高阳还在喋喋不休。
栾越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少说两句。”
高阳瞬间化身变色龙：“我是说她真的牛，能突破炼狱层的人，闻所未闻。”
“如果我是杀人凶手，你们是不是就白进塔了？”
高阳语塞，他的确为抛下一切进塔救一个嫌疑犯颇有微词，也曾为此与周苏允发生过多次冲突，最后是因为栾越的无条件支持，他也只好跟进来。
“是。”周苏允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你是凶手，为三条人命接受惩罚是理所应当，那么一切‘救援’也就没有意义。”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不可能杀人，她不是那样的人。”罗小迭十分激动，急于替好友澄清。
季初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周苏允。
“现在没有任何能证明她清白的证据。”周苏允停了一下，才说：“但同样没有可以证实她杀人的证据，那个案子本身有太多疑点。”
高阳无语：“大哥，你这样说话是会没朋友的。”
罗小迭更加不淡定：“没有证据奇族凭什么定罪！阿初，可以申诉，向鉴证仲裁所申诉！”
季初露出一个饱经沧桑的笑容：“事已至此，无所谓了。”
“你在心虚些什么？”高阳气不打一处来。
季初看上去有些怅然：“我没有杀人，但进塔后却明白一件事，我是好是坏很重要吗？这个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吗？人类之于奇族，又算得了什么？”
“……”
高阳被噎得说不出话，思辨不是他擅长的领域，显然他并不想快进到哲学时间。
“好了，我好不容易从炼狱层逃出来，你们好不容易找到我，不应该庆祝一下吗？”季初拍拍手，调动气氛，不愿再提那件谋杀案，也不想在生死这等沉重的问题上多做纠缠。
“比预想的容易很多，太多巧合了。”
周苏允不愧为专业泼冷水毁气氛小能手。
“的确。”高阳对周苏允的话深信不疑，“我们两拨人要找的是同一个人，结果就能很巧的遇上；你能这么准确的出现在碣石，知道我们是友非敌，这正常吗？”
季初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是因为‘无字天书’。”
周苏允立即问：“书里放了微型窃听器吧？”
“还有定位设备。”
高阳跳起来：“真被逻辑怪说中了？天书是假造的，那么多人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围着它转！”
“‘业火无常’的名字呢？”栾越问。
“这个是玩家之间传出来的，我想大概是因为炼狱层和一层塔界的出入口打开时，炼狱层的大火也映射到这个世界，后面的剧情就越来越玄乎了。既然大家都信，我就让传闻更真实一点。”
“所以‘找到无字天书就能找到无常’的传闻也是你放出去的鬼话？”
季初不以为意：“一个小道具而已，好奇与嫉妒是人最本质的情绪，只要和‘无常’‘通关’扯上关系，稍加利诱，人人便趋之若鹜。河边镇都是散人玩家，只有打入各个公会内部，才能了解到和通关有关的有用信息。”
听到天书的真正的作用，罗小迭情绪又低落下去：“伍儿竟然因为这样的道具丢了性命。”
高阳逮到机会赶紧控诉：“常规操作，你是不知道她以前在游戏里手段有多狠。”
季初抿了抿嘴唇，还是决定不为自己辩解，只是轻轻握住罗小迭的手。
当初设计天书不过是一时兴起，利用人性是过去在游戏里常用的手段，可真有人因此而丧生，即便是陌生人，她不免也生出几分愧疚。
“你知道的吧？”罗小迭直视季初的眼睛，“我在河边镇找你的时候。”
“也不是事无巨细都能打听到。”季初连忙澄清。
“微型窃听器和定位器都是便宜货，天书一旦被放进玩家的物品栏就不起作用了，技术上还没有办法突破生理监测系统的防火墙。”
这么一说罗小迭也想起来，之前伍儿一直把天书藏在私有的物品栏里，直到昨夜分析时才拿出来。
如果早一点让季初探听到她们的消息，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可惜没有如果。
高阳一脸嫌弃的表情：“说白了这破书也没太大用，又不是既定对象，监听限制还这么多。”
季初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信息分很多种，有没有用并非要说了某件大事或者某个关键词。
“持书人是谁，环境音怎样，甚至每个人走路的步长都是一种密码，高手能从监听噪声中分辨出信号，从而得出特定地点的人口数量、性别分布、地域特征。
“甚至持书人自身的信息，比如身高、习惯、爱好等等，都可以帮助我分析出一层塔界的真实情况。”
周苏允投以赞许的目光：“用‘业火无常’的名号造势，暗中收集情报，很聪明的做法。”
季初顺理成章地接过话：“获取情报，河边镇是最佳场所，但这里人心不古，我又不想引起注意，自然要设计一个人人都避之不及的身份，比如得了传染病的落魄废材玩家，住在河边镇最肮脏的地方，就没人会想到这里来。”
“胖婶会来。”栾越指了指门外。
“你们认识？”季初想了想：“也是，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性格张扬又热心，她向我八卦了不少事，是个极佳的情报来源。”
“她是好人。”栾越简短地肯定。
高阳咂舌：“说了这么多，这些数据又有什么用？不如想想办法黑了这破游戏的系统，直接带我们通关？”
季初翻个白眼：“夏虫不可语冰。”
高阳不乐意了，偷瞄着周苏允小声嘟囔：“连说话方式都和逻辑怪一样，狼狈为奸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周苏允顺手抄起旁边一团破布砸过来，高阳灵巧的躲开。
栾越关注到另一个细节：“‘业火无常’虽然是传闻，但你在碣石出现时也身傍大火。”
“磷粉而已，顺势为之顺势为之。”
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的磷粉还剩了半瓶。
“无常的形象深入人心对我有好处，我就随身带着它，遇到合适的时候撒上一点营造气氛。刚才是因为黑衣死士早已布置好火力网，他们最擅长火器，炸弹必不可少，我碰巧点燃了。”
真的是巧合吗？栾越心道，可她看着罗小迭黯淡的目光，什么也没说。
高阳眼珠一转笑了一下，表情带着满满的恶意：“说起来，传闻中的无常是两个人，另外一人呢？”
季初无奈：“罢了，直接带你们去吧，河边镇人多口杂不宜久留，刚好让你们看看我真正的藏身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