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章

  挨近城门的大街,商贩正在收摊,一团乱糟糟的哄闹,地上扔满白日消耗掉的纸壳,竹签和彩纸,满地狼藉。

  程渊提着灯笼,站在街中央。

  朦胧的光芒中,他消瘦的身影,因为秋云突然的出现,怔怔愣在原地,下巴上冒出一片青渣,是他的焦急与憔悴投在神态上的影子。待确认眼前人并不是幻影,他似美梦成真一般,不敢相信地拖延着步伐上前。

  “这不是梦吧,秋云……”程渊伸出手,握住秋云两臂,黑色的瞳孔极亮,倘若期许落空,那片水光后,恐怕会只剩无边的黑暗。

  “当然不是。”秋云当然察觉到捏住她两臂的手那一瞬间有多用力,仿佛再也不容许她逃离。

  “老天爷。”程渊突然伸手,将秋云拉入怀中,灯笼在脚边坠落,火光闪了闪,蜡烛熄灭了。

  天已经完全黑透,他头顶那枚碧玉束环,抓住四周投来的亮光,莹光窜动。

  两只手在她背后交叠,他紧紧把秋云纳入怀中,下巴蹭过她干净利落的发髻,埋进她的肩膀。

  “我就想你不可能有事,所以我到处都跑遍了,所有人跟着翻遍洛县,我们日思夜想你去了哪里,却没有头绪,你一失踪,我们全跟着受罪。我昨晚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回来,我也是这样抱着你,你说你很冷,所以我就抱的更紧。”他放开手,正视着她,从未有过的坚决,“秋云,为了防止你再次离开,失去你的打击太沉重,等你回了家,好好安顿下来,我要同你商量,商量一些绑住你的条件。”

  他蓬勃的少年英气因为遭遇失去的打击而被磨砺,成年男性不容置喙的果决和大胆露出苗头。

  秋云心在一瞬间就软了,一切为时过早,都变成水到渠成。为她担心着急的痕迹都写在程渊的脸上,她内心为这种牵挂而颤动,这正是她所需要的归宿,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避风港。不是勾心斗角,不是虚与委蛇,不是提心吊胆,她要的是一个小小的屋檐,不是高屋建瓴广厦下的一片庇护,哪怕是最珍贵的一片。

  “程渊,已经知道结局的事并不着急。”秋云笑着用掌心去碰触程渊唇下乌青,“现在首要的事,解决掉你这师承蛮子的粗犷装扮,第二嘛,这次劫我的人,我有账要慢慢和他算,第三,与生意有关的事必少不了我清点,最后,再来考虑考虑你所谓的条件。”

  这算不算一种承诺,程渊想,做人不要太贪心,有一点甜头是一点。

  “好的,那我们快回去,大家都急出火来。”

  程渊捡起灯笼,重新点亮,两人并肩沿着长街往家走去。

  张家人日盼夜盼,终于盼到秋云平安归来。不说这两天,她过的不是顺遂日子。人人都不得安稳。

  赵龙吟发现她不见后,四处搜寻无果,先将货物清点好,急忙掉转回家,找裘山亭和江一流沿着码头,街道,巷子一处处找,一流又找来程渊,洛鸣安,吕娇知道后,全部人就都知道了,那一夜,火把在洛县四处街道亮起,秋云的名字在长巷里到处回荡。第二天,程渊叫上庄子的人,在洛县附近四处搜刮,他们没时间去计较到底是什么绑了秋云,一点头绪也没有,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他们脚不停歇的搜索,与时间赛跑。

  连轴转几天,程渊在驼铃再三劝说下,才肯小睡了一会儿,总是做梦,梦见秋云被人伤害,梦见秋云来向他告别,说要去没有他地方,梦见她凭空消失在雾里,梦见她说冷,求他救她。醒着她的杳无音信在折磨他,睡着对她的牵肠挂肚还是折磨他,所以他干脆起身,提盏灯笼,托着疲惫,劳累,一片空白的脑袋,慢慢走在街上,一声声的唤她名字,谁想到,她突然毫发无损的出现在城门口。

  “这几天,我们拼命找你,你先回去休息,别的事,我们稍后细谈。”

  他不肯放开她扭捏的手,非要牵着走,怕什么,她的手有一点软,一点凉,像搓揉一片清晨带露的花瓣,程渊享受这种触觉,秋云说的话吐的字,嗡嗡在他耳边作响,他两眼一黑,双腿一软,失去知觉。

  他醒来后,秋云正坐在他身边。

  “你醒了?”秋云招手,秋月立马把碗递过来,“快,把这药喝了。”

  “什么药啊?”程渊撑起身,秋云将靠垫塞在他背后。

  “吕大夫开的药,助眠安神,你啊,多少天没睡觉了?”

  “你在外面受苦,我哪里睡的着啊。”程渊接过碗,不啰嗦,一口干掉,他皱起眉毛,却不叫苦,秋云丢块糖到他嘴巴里,他两条眉毛舒展开来,露出苦尽甘来舒服的表情。

  “我现在是在哪?”

  他打量起这间屋来,简单朴素,只得一张桌子,几条凳子,两面柜子,柜子上摆着一队栩栩生动的陶瓷老虎,几只红蓝绿的瓶瓶罐罐和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

  “这是一流的房间,我看你晕了,就叫了辆马车,先送你来我家。你放心,驼铃在院子里替你熬药,洛鸣安他们看过你,正在隔壁歇息。”秋云站起身,“要不要我去叫他们过来。”似乎想到什么,冲秋月使了个眼色:“二妹,你去门外帮我看着点,我要和程公子说几句话。”

  秋月是姐姐说啥就是啥的脾气,从不问缘由,她放下托盘,转身走到外面台阶上侧身坐下。

  “这次绑架我的人,我已经知道是谁。”秋云说。

  “是不是沈千?”这个名字程渊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秋云诧异道。

  “我也是猜测,实在找不出别人。”

  “一开始我虽然怀疑他,但也不敢确定,直到我在载我的船上发现他惯常进货的布料。不过我不着急,顺藤摸瓜,我一定能找出幕后凶手。”

  “怎么?你还怀疑别人。”

  “不是,凡事讲证据,沈千的嫌疑的确很大,但靠着一块布,我确实不敢定他的罪,他能买昂贵的布,别人也不是买不起。绑架那天,我是和赵龙吟待在一起,途中,他被叫走那一会儿,我便被人绑了。早不绑,晚不绑,偏偏就有那么巧,我倒不信是赵龙吟所为,反而是要避开他,不然没必要多此一举,但引开他的人一定脱不了干系,从那个人入手查下去,我就能肯定,到底是谁干的好事。”秋云胸有成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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