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意外

  人生有很多意外都在我们毫无准备的时候降临,让我们猝不及防。

  1

  从事公关工作几年后,赵维桑总结出一个经验:举办活动时,无论事前的准备工作做得如何到位,策划得如何详细,都有可能出现意外。

  有些无法预见、无法预防、无法避免和无法控制的意外事件通常被称之为不可抗力,成为合同上的一项免责条款。

  但是这项免责条款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摆设。很多时候甲方依然把意外归结为乙方的过失或疏忽,而乙方也不得不想方设法阻止一切活动上可能出现的意外。

  赵维桑很有作为乙方的自觉,她凭借自己几年工作积累下来的经验和培养出的直觉处理过许多活动中出现的大大小小的意外,比如嘉宾迟到、天降冰雹、场地漏水等。

  这让她清楚地知道活动中的一切意外都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抓准时机处理得当。

  而此时此刻就是阻止意外发生的最好时机。

  在看清楚前面那个人的侧脸之后,赵维桑当机立断,立即跑上前抓住他的手,带着他穿过人流快步朝前走去。

  “不要回头,跟我走……”

  她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就拉着他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她的全副精力都放在如何让他尽快离开任景行的视线上面,而身后这个被她紧紧抓着手的人很安静、也很顺从地跟随着她。

  他们在人流中疾步穿行,跟周围一圈迈着悠闲的脚步走走停停逛画展的观众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一些人好奇地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回过头去自顾自地看起画来。

  2

  赵维桑来美术馆的次数并不多,而且基本上每次来都是直接去了位于三楼的办公室,并没有在占据一二两层楼的画展里做过多的停留。

  今天是她作为观众第一次进入这个画展。这个画展的结构很复杂,策展人为了完美地呈现任安作品里不同的艺术风格,把美术馆一二楼的空间切割成了好几块,每一个小空间都都有各自的主题,展现任安某一时期的绘画作品。

  这让赵维桑觉得自己彷佛被困在迷宫之中,找不到出去的路。直到被她牵着的白齐反客为主,拉着她进了拐角的阴影处。

  白齐的半边脸和身子都陷入阴影里,赵维桑只能看清楚他另外半边脸上幽暗的眼眸和扬起的嘴角。

  在那一瞬间,赵维桑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她根本没有任何立场带着白齐离开。

  暂且不说任景行在见到白齐的那一刻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情绪崩溃,大闹一场。白齐既然会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已经做好了被人认出的准备,这哪里轮得到她来干涉呢。

  赵维桑的心中一阵懊恼,但她并不想马上离开。她心中的很多疑问或许能在此刻得到解答。

  “你的手劲可真大。”白齐突然开口。

  赵维桑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对不起”。赵维桑赶忙松开了他的手,低着头不去看他此刻的表情。

  “你也来看画展吗?真巧啊,没想到我两次回来,第一个遇到的人都是你。”

  白齐说话的语气轻松,赵维桑却觉得有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升起,为什么这个人能表现得这样毫不在意呢?

  “你回来就是为了看这个画展吗?”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我其实……”

  赵维桑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你来到这个画展,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在网上出名了吧……”

  他们两个所在的位置很隐蔽,所有路过这个过道的人都专注地朝前走去,不会左顾右盼,因为从这里再往前走十多米就到了主展厅,里面展示的是任安绘画风格成熟时期的代表作,其中就有那位知名电影男演员的肖像画。

  赵维桑看着不远处一群群观众走过去的背影。他们这群人里可能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为了满足自己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而来观看这个画展的。

  而白齐此刻出现在这里,极有可能重新引爆了已渐趋平息的舆论,让她之前全部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你知道这件事了?”

  白齐的声音变得低沉。

  “不仅知道,而且是我负责处理这件事的。忘了跟你说,我的工作是公关,任景行……他是我的客户。”

  白齐突然笑了起来,赵维桑错愕地抬头看着他。

  “那你很厉害啊,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出名了。”

  赵维桑使劲瞪了他一眼,有些气恼地想离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

  “我这个人开不起玩笑的,跟我开玩笑要承担后果的。”

  赵维桑想甩开他的手。

  “怎么说着说着你就生起气来了……”

  白齐根本不想放开她的手。

  “我告诉你,从刚才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很生气,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你明明知道很多人都在好奇你和任安的关系,你还要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是想奉献自己、娱乐大家吗……算了,你的事我不想管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的工作早就结束了。”

  赵维桑一口气把自己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话说的太急还有点喘不上气来,转头捂嘴咳嗽了几声。

  “你没事吧。”

  白齐上前一步关切地问。

  “没事,小感冒而已。”

  白齐的手轻轻地附在她的额头上,他的手很大也有些凉。

  “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我没事。”

  “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生气,我跟她的关系不是网上说的那样,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是我的母亲,任景行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赵维桑错愕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才算合适。

  3

  “我今天来这里其实是来找任景行的。他……完全不知道有我这个哥哥存在。我看到网上的声明之后,发现我的存在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就想过来见他一面。”

  白齐的半个身子斜斜地倚在旁边的墙壁上,他的整张脸都被笼罩在阴影里,赵维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白齐还握着她的手。他说话时大拇指状似无意地轻轻摩挲着她食指的指腹,这给本来悲伤的气氛增添了几分暧昧。

  赵维桑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对不起,我好像误会了……你想见他的话,我可以现在带你去找他。”

  白齐突然站直了身子,他脸上蒙着的一层阴影完全褪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笑得连眼角出现了一道褶子。

  “我现在改变想法了,下次再去找他好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赵维桑对他突然的情绪转变有些措手不及。

  看来他和任景行果然是两兄弟,情绪大起大落这一点就很像。

  4

  自从赵维桑认识白齐以来,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任何请求,这次也不例外。

  第一次来画展的白齐比她更有方向感。他牵着赵维桑在画展里绕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出口。

  他从美术馆前台的寄存处取回了自己的行李箱,拉着赵维桑走出了美术馆。

  今天下午的天气十分晴朗,湛蓝的天空不见一丝浮絮,暖融融的春日阳光肆意洒落下来,将周围的一切都装点得分外明媚。微风轻拂,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青草味、花香以及泥土的气息。

  赵维桑看着前面那个先她一步走到街边拦出租车的人,脑子里突然一阵眩晕,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好像从来没有在这样晴朗的白日里见过白齐。他们之前的相遇总是在阴沉的天气或寂静的夜晚里。

  赵维桑看着手机里安迪打给她的三个未接来电和任景行的一个未接来电。

  她先回拨了安迪的号码。

  “喂,你去哪里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现在人越来越多了,我没什么兴趣再待下去了,我们一起走吧……”

  安迪一接起电话就抱怨起来。

  “我已经出来了,临时有点事……”

  “什么事情这么紧急啊,出来都不告诉我一声……”

  赵维桑看了不远处的白齐一眼。

  “就是感冒了好像又加重了,头有点晕。对不起了,下次请你吃饭做补偿。”

  赵维桑犹豫了一下,没有回拨任景行的号码。

  5

  赵维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这是她家里的床,床头柜上的小型加湿器正“呼呼”喷着雾状水汽,圆形的按钮上泛着一圈黄光。

  空气里还有一股若有若无、十分轻盈的浆果香气,这是她买来放进衣柜里熏衣服的香挂的味道。

  此时房间里没有亮灯,窗外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夜空中悬挂着的一轮弯月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一点月光。

  她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有些恍惚。自己是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吗?

  正想开灯的时候,她的房间外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她警觉地坐直起来,一边仔细倾听外面的响动,一边去找床头柜里的防狼喷雾。

  这瓶防狼喷雾在赵维桑搬进来之后就一直处于闲置状态,静静地躺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赵维桑从来没见识过它的效果,也不知道它有没有过期。

  听清了有人在她的卧室外走动之后,赵维桑的全身立即紧绷起来,她在黑暗中没能找到自己的手机,只好轻手轻脚地下床,把枕头盖在了被子里,抓起防狼喷雾,打开衣柜躲了进去。

  她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思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自己是不是应该直接去窗口呼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起来。

  可是她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楼上楼下居住的老人们是不是都已经熟睡过去。而且以他们的行动力,有没有能力来帮助她都是个问题。

  她突然想到自己应该先去检查一下卧室的门有没有反锁。

  这是她独自在外租房养成的习惯,每一次睡前都会把每一处能锁上的地方都锁住。

  她曾经见识过一个前任租客闯进现任租客所住的房子里搬走了所有贵重的东西,因为他和房东发生了纠纷,房东不肯归还他的押金,也没有更换门锁,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赵维桑本着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原则,自己花钱更换了卧室的门锁。每次睡前都会再次确认一下卧室的门有没有锁上。

  所以一般情况下,卧室这扇门她是绝对不会忘记锁上的,只是今天她没有那么肯定了。

  她有不好的预感,于是果断推开柜门,想去确定一下门有没有上锁。

  只是她刚一脚踏出柜子,就听到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她赶忙收回自己的脚,把柜门带上,凝神屏息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她的手里紧紧地握着防狼喷雾,食指已经按在了喷头上。

  来人轻易地打开卧室的门,他没有开灯,这让赵维桑更加肯定他是个小偷。

  赵维桑能听到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借着一点月光,透过柜子门的缝隙能看到他移动的身影。

  那人直接去了床边俯下身查看,然后立刻发现不对劲,掀开了被子。

  听到他轻哼一声,赵维桑觉得自己的手都紧张得开始发抖了。

  他在床边来回踱了两步,就转身过来朝赵维桑所在的衣柜走过来。

  赵维桑一惊,一手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放缓呼吸,一只手举起了防狼喷雾。只要在那个人打开衣柜门的一瞬间,她拿着防狼喷雾对着他的脸按下这个喷头,她就有机会冲出卧室,跑到门外求救。

  赵维桑在心里默念,别紧张,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别紧张……

  突然,衣柜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赵维桑像条件反射一样地举起防狼喷雾对着他的脸用力地按了下去,却没想到那个人早有准备,一弯腰躲开了。

  赵维桑还是抓住了时机,一把推开他想往门口跑,脚下却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往前摔去,撞到了那个人身上,两人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瞬间感到喉咙里、鼻子里火辣辣地疼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个人也是一顿剧烈的咳嗽,然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你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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