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重遇

  我们可能在脑海里将重遇的那一刻排练过无数次,但它总是以一种我们无法预料的方式降临在我们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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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十点多,赵维桑和Jack一起赶到美术馆的时候,安迪、美术馆经理、策展人以及其他几个工作人员都已经在焦急地等待他们了。

  赵维桑把在打车回来的路上编辑好的官方声明发给他们看,和他们一起再商议了一下声明上的措辞和一些细节的描述。

  赵维桑又把修改了几遍之后的官方声明发给了贾思明,请他再过目一遍。

  晚上十一点整的时候,美术馆的官网上和官方微博上同时发布了一则官方声明,声明里表示今天在网络上流传的一张照片里的人物肖像画被很多人误认为是任安的作品,这幅画其实是任安之子任景行的画作,他模仿了他母亲的绘画风格为他的一位朋友作了这幅画。因为这幅画并不是任安的作品,所以不会在画展上公开展出。

  这则官方声明发布之后,有一些网友指责这份声明避重就轻,怀疑美术馆第一时间删掉评论和照片是为了控制舆论,希望美术馆说明这幅画里的人到底是谁,跟任安是什么关系。

  也有不少网友对这幅画到底是谁的作品存疑,认为应该把这幅画拿出来请权威的书画鉴定机构来公开鉴别一下。

  此外,还有一些网友按照截图下来的评论和照片去扒出原帖作者的信息,发现这位作者是几天前才注册的账号,里面没有任何个人信息,于是他们开始指责这位发帖者传播谣言,污蔑已经过世的人。当然,质疑美术馆反向宣传、自导自演、利用已经过世的人炒作的网友也不在少数。

  但不管真相如何,这一则官方声明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让那些对任安一无所知的人也开始对她的生平和作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关键词“任安去世”、“任安画展”和“任安有几个情人”在画展的前三天一度上了热搜榜。不少网友在美术馆官网上留言,希望美术馆能延长任安画展的展出时间,因为三个月内的展出门票都已经售罄了。

  看了这些评论之后,安迪也忍不住问赵维桑,“任景行的最终目的难道是为了炒作这个画展,抬高她母亲作品的市场价值,顺便提高一下自己的身价?哇……要真是这样的话,我真的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不对呀,如果真是这样他哪里用得着找我们……说到底,还是我们两个比较厉害对吧。”

  赵维桑笑笑没说话。

  2

  赵维桑负责的这个画展的项目在画展开幕的前一天正式结束了,而她也终于没能抗住今年开春的流感病毒,在这一天请了假象征性地去了一趟医院挂水,然后就缩在被窝里补觉。

  但她仍然没能睡个安稳觉。

  期间,她接到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任景行打来的。他说他对那天在工作室里所发生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想得到赵维桑的原谅。他还让赵维桑给他一个地址,他会寄两张画展开幕式的邀请卡给她,希望她明天能抽空来参加。

  赵维桑也没有推辞,客气地跟他道了谢。

  “毕竟他还有可能再成为自己的客户。”赵维桑告诉自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同意参加去画展,但实际上是什么,她不敢往深处去想。

  另一个电话是她妈妈打来的。让赵维桑感到很神奇的是,每当她生了个头痛发烧的小病,她的母亲都恰好打电话过来,然后能迅速地从她带点鼻音的声音里判断出她感冒了。这次也不例外。

  在两句多喝点热水、多穿点衣服的劝说之后,她的母亲连连感叹她独身在外照顾不好自己,然后十分婉转地点明了这次通话的核心主题——相亲。

  结婚和相亲这两个词近年来已经成为她母亲的口头禅。每次她母亲跟她通电话的时候,不论是怎么样的开场白,七拐八弯之后最后总能以“我帮你找找合适的人吧”或者“你差不多该找个人安定下来了”这两句话压轴。

  熟悉了她的套路之后,赵维桑总会在合适的时机表明自己有事在忙,迅速挂断电话,防止被她套路。

  但这次有些不同,她的母亲竟然先斩后奏,直接帮她组了个在申城的相亲局再通知她,并且以一句“说不定啊,哪天我跟你爸也就跟那个老同学一样突然就走了,留下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啊”来结尾,让赵维桑措手不及,只得答应了下来。

  于是,两通电话下来,赵维桑明天就要去赴两个约:下午一点的画展开幕式和晚上七点的相亲。

  但是,这两件事情都被一个人给打乱了。

  3

  周六下午两点,赵维桑和安迪准时出现在举办任安画展的美术馆里。

  安迪对于任景行只把邀请卡寄给赵维桑这件事颇有些看法,“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他怎么说也是个挺有名的画家,有才有貌还有钱,就是脾气怪了点,不过你还是可以跟他发展发展,他也不是我们的客户了……”

  “别乱说,他应该是顺手打的电话,给我两张票的意思就是让我跟你一起过来。”

  “怎么可能顺手啊……我姓安,你姓赵,我们在他的手机通讯录里可是从字母A到字母Z的距离啊,差了一个字母表呢,要顺手也是顺到我这里才对吧。”

  安迪笑着调侃了赵维桑几句,然后就拉着她去看开幕式。

  下午一点开始的画展开幕式是不对外开放的,只能凭邀请卡才能入场。开幕式结束之后,一般的观众才能凭票入场。

  开幕式是在美术馆二楼的大厅里举行的,现场布置着许多烟灰紫和深紫色的风信子,据说这是任安生前最爱的花。任安的生前好友和一些美术界的名人都出席了这个开幕式,为画展造势。他们陆续坐到了嘉宾席和观众席上,和旁边的人打着招呼,而摄影师们已经在舞台下面架起了拍摄的设备。

  赵维桑没有看到任景行的身影,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这个开幕式上讲话。她回想起昨天任景行在电话里跟她道歉时真诚而恳切的话语,内心莫名的不安感减少了一些。

  任景行最后还是出现了。在主持人介绍完这次画展的内容之后,任景行从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走出来。他直接走上舞台,接过主持人的话筒开始讲话。

  他的卷发剪短了一些,络腮胡也剃得很干净,身上穿着一件合身的黑色西装,打着黑色的领结。赵维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正式严肃的风格。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能出席今天这个画展的开幕式,这对我和我的母亲来说都意义重大。这次的画展是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开始筹备的。她的过世十分突然,这个画展也因为她的离世而被搁置在一边。我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接过这个工作,把画展继续办下去。在场的人可能都知道,我的母亲是一个很有争议的人,她所引起的争议不是因为她的绘画成就,而是因为她的私人生活被过多地暴露在公众的视野里,因为她作为女性挑战了一些大家习以为常的认知。对于这些争议我并不想做过多的解释。说实话,作为儿子,其实我看到的只是她作为母亲的角色,我也并不能完全理解她。所以我想借着这次画展,让更多的人有机会从她的作品里了解她,理解她,而不是从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里……”

  任景行的这番话说得十分感人,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他下台的时候很多嘉宾席里的人站起来拥抱他,与他握手。

  赵维桑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不管这番话是不是任景行的真心话,至少他表达得十分诚恳,台下的任何一个观众都会为之动容的。

  4

  开幕式结束之后,已经在门口排成长队的观众们开始凭票入场。赵维桑和安迪两个人也随着人流逛画展。安迪说逛画展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枯燥无味,因为任安的很多画里面都是各具特色、姿态各异的美男子。

  这让赵维桑想起了任安那栋别墅里摆放的一堆陶瓷娃娃。任安应该是个很有趣、很有魅力的女人吧,不知道她跟她的那些情人们是如何相处的……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赵维桑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齐。他跟任安真的在一起过吗,而任安在他离开之后还一直想念着他,为他画了一幅画吗?

  这些纷乱的思绪在赵维桑无意中看到前面一个身影的时候消散无踪。

  他个子很高,肩膀很宽,黑色的短发很蓬松,后脑勺看起来毛茸茸的。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长度及膝,下面是……黑色的西装裤和皮鞋。

  赵维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起来。是他吗?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完全忘记了跟站在一边正聚精会神地观赏着一幅画的安迪打一声招呼。

  前面的那个人并没有停下来欣赏任何一幅画,他只是跟着人流往前走,目不斜视。赵维桑疾走了几步,很快就到了他身边不远的地方。

  在这短短几秒间,赵维桑每走向他一步,她的感觉就越强烈——他就是白齐,即使她还没有看到他的正脸。

  她想象着白齐看到她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惊讶、高兴、慌乱还是漠然?

  “赵维桑赵小姐。”

  突然,赵维桑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她听出来这个是任景行的声音。而她前面那个男人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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