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因果

  有因必有果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但我们无法预测自己埋下的“因”会在什么时候结出怎么样的“恶果”来。

  1

  午休时间，赵维桑、安迪、白白和小黑四人坐在公司附近的一家购物中心地下一层的粤菜馆里吃午饭。

  她们经常在这家跟公司相隔三条街的购物中心里吃午饭。这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负一楼有很多物廉价美的小餐馆可以选择，更是因为她们很少在这里碰到其他部门的同事。

  这让她们可以非常自由地讨论公司内部的八卦趣闻，来舒缓一下工作了一上午积累下来的压力。

  公司规定的午休时间是一个小时。一般情况下部门主管会严格要求他们的下属遵守这一规定，并将那些超过规定的午休时间还没有回到工位的员工视为工作散漫，甚至有些部门主管突发奇想，对午休时间超过一个半小时以上的员工进行罚款，用以惩戒那些不把公司的规章制度当回事的员工。

  而作为公关部部门主管的贾思明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让公关部的员工们钻了空子。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之下，这个部门有了午休两小时的不成文规定。

  其实，贾思明对公司的各种规章制度都很嗤之以鼻，经常在开部门会议的时候当着下属的面把公司里四十五岁的CEO称为老古板，其实他自己也只不过比CEO小了两岁而已。

  有时候赵维桑觉得公关部设在24楼，独立于其他部门，是贾思明特别要求的，只为了能在这里实行他自己的一套规则。

  “你们猜猜我刚才回去拿手机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安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什么啊，贾老板在偷偷会情人，两个人亲亲我我吗？”

  “喂……小黑，我们正在吃饭啊……不要把画面感说得这么强好不好，我要吃不下饭了……”

  白白一脸嫌弃地拿手肘推了推小黑。

  “贾老板天天中午在办公室里坐着不去吃饭，也不知道一个人偷偷摸摸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不我们下次偷偷安装个摄像头……”

  见白白要岔开话题了，安迪阻止了她的发言，对着小黑称赞道，

  “哎呀，小黑还真被你蒙对了！有时候我怀疑你是故意做些蠢事，让自己往“大智若愚”这个方向上发展一下。

  小黑气得要站起来打安迪，突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问，

  “贾老板真的在会情人？”

  安迪四处张望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凑近她们说，

  “我看到啊……贾老板在会议室抱着Scarlet……”

  “你就编吧，贾老板是gay啊……这是全公司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真的真的，我亲眼看到了，Scarlet靠在他的肩上抽抽噎噎，他还拍着Scarlet的背……我连手机都没敢进去拿就马上跑回来了。”

  安迪说完用力地拍了拍胸口，表示自己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难道Scarlet的功力已经达到了这种境界，能把弯的都掰直……”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2

  这件事情的谜底最终是由赵维桑在一个小时之后揭开的。

  赵维桑在下午1点刚踏进办公室的时候，就被站在会议室门口的贾思明叫住了，看样子是特意在等她。

  小黑、白白和安迪三人同时转过头向赵维桑投来鼓励的眼神，希望她不要辜负她们的信任，替她们挖掘出事件的真相，因为她们都看到了坐在会议室角落里低着头的Scarlet。

  “Sami，你最近手上是不是没什么重要的项目在忙？”

  贾老板语气和蔼地问赵维桑。

  “还有一个小项目在跟……”

  贾思明点了点头。

  “以后小项目都交给Jack负责，他现在干劲很足，多给他点机会让他积累积累经验。”

  “好的。”

  “现在Scarlet有点……呃……私事，没办法再跟进她手里的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就交给你了，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哪个项目？”

  “那个新项目，连锁餐厅的。昨天的周会上你应该也听到Scarlet汇报的项目进度了吧。”

  赵维桑点了点头。

  “Scarlet，你把项目资料都整理出来了吧。”

  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着的Scarlet轻轻地嗯了一声。

  贾思明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你把资料给Sami看，跟她仔细讲讲现在是什么进度了。”

  说完之后，贾思明转向赵维桑，说话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Sami，你赶紧把资料熟悉一下，下午跟我一起去开会。”

  3

  下午将近4点的时候，赵维桑和贾思明才出现在了一栋独门独院的二层别墅前面。因为堵车的原因，他们比原来约定的时间迟了半个多小时。

  从外表看，这栋别墅与这个位于市中心的别墅区里的其他别墅并没有什么明显区别。

  贾思明走到门口按门铃。就在他的手刚要触碰到门铃按钮的时候，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看起来将近四十的中年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男子。

  这个女人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睛细而长，眼角上挑。通常这种形状的眼睛会让女人更添妩媚，但她的眼神凌厉，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西装和黑色的高跟鞋，脖子上系着一条蓝白相间、花纹繁复的丝巾，手里拎着一个黑色铂金包。

  后面的年轻男子穿着黑色西装，正帮她扶着门，样子看起来很恭敬。

  这个女人看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贾思明和赵维桑，表情冷漠，并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贾思明笑着叫了一声“乔总”，然后退到了一边，给她让出了路。

  女人没有回应，径直走了。

  贾思明并未在意，接着跟那个年轻男子打招呼，

  “小江。”

  年轻男子对他笑了笑。

  “贾总。”

  “洪总在里面吗？”

  “在的，他在等你。”

  说完，那个被称为“小江”的男子立刻加快脚步，去追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远的中年女人。

  当赵维桑走进别墅的时候，发现它绝非如它的外表那样平平无奇。

  这栋别墅的内部是中式的装修风格，全屋的家具都以实木为主，室内大部分采用对称式的布局方式，处处能看到隔窗和屏风。宽敞的客厅里摆放着颜色古朴低调的中式沙发，墙上挂着各种名家书法字画作品。

  看到贾思明和赵维桑进来，一个原本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男人立刻起身，跟他们打招呼。他笑容温和，举止彬彬有礼，跟人交谈时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洪总，你好。”

  贾思明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寒暄一番之后，洪于礼带着他们去了一间面朝着开阔庭院的会客厅里，那里还坐着五六个人。他们正拿着资料商讨着什么。

  “抱歉，新公司的办公地点还没选好，只能将就你们在这里开会了。”

  洪于礼很真诚地跟他们道歉。

  贾思明连忙摆手说哪里哪里。

  赵维桑悄悄打量了一番这间表面看起来素雅简单、实则处处透露着奢华的会客厅，对比了一下公关部里那间狭小而凌乱的会议室，觉得贾思明说的“哪里”绝不是什么客套话。

  他们在这里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之后，贾思明开车带着赵维桑回公司。

  4

  “刚才会上说的内容你都清楚了吗？”

  回公司的路上，贾思明问赵维桑。

  “差不多清楚了。”

  赵维桑此时脑子里想的是乔美然和洪于礼这对性格上完全没有相似点的夫妻。一个冷漠而强势，一个温和而谦逊，这应该就是很典型的性格互补的恩爱夫妻吧。

  “你先尽快照着洪于礼的要求写个品牌宣传的方案出来。他的要求都不复杂，没什么难度。”

  “嗯好。”

  “他没什么公司运营的经验，对公关宣传这块也完全不懂，你的方案里不要用太专业的词，也不要出现英文。不然呐……我们解释半天，人家还可能觉得我们不专业。”

  洪于礼没有公司运营的经验？赵维桑转头错愕地看着贾思明，觉得他是因为开车太无聊了，想跟她开个玩笑，但是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洪总不是礼美餐饮公司的创始人吗？怎么会没有经验？”

  “他只是个挂名的人，真正负责公司事务的人是乔美然……乔美然很低调，任何对外的活动自己都不出席，让她老公出面，所以外人都不太清楚。”

  听了这番解释，赵维桑感到更加惊讶。

  “那……那个关于礼美餐饮创办人的故事难道是假的吗？”

  礼美餐饮是一家已经成立了十多年的本土餐饮品牌。这个品牌迎合了近几年在大城市兴起的健康饮食的风潮，主推低油脂、低热量、有助于身体健康的平价家常菜，很快在一众以高脂肪高热量产品为特色的西式快餐品牌中突围而出，几年间连续在国内一、二线城市中开了连锁店，扩张速度十分迅猛，现在全国门店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三百多家。

  礼美餐饮品牌的迅速发展不仅得益于公司创始人的高瞻远瞩，还要归功于品牌创立背后的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在互联网上的发酵。

  赵维桑有时候和同事们去公司旁边一家礼美餐饮品牌的连锁店吃午饭的时候，还能在店里的墙上看到这个用手绘漫画图文并茂地呈现出来的故事。

  故事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一对很恩爱的年轻夫妻背井离乡来到了大城市。

  妻子怀孕了之后孕吐不止，吃不了饭馆里油腻重口味的食物。

  丈夫不会做饭，但是看到妻子受苦觉得很心疼，于是开始每天早起花两个小时研究菜谱，想为妻子做出健康清淡的食物。

  经过丈夫的勤学苦练，他终于成功了，能够每天不重样地为妻子做各种卖相味道都极佳的家常菜。

  如果故事就到这里结束的话，那么这对年轻夫妻的故事应该就会被淹没在一堆描绘夫妻恩爱的陈词滥调里，被大家嫌弃老掉牙了。

  故事的转折就是妻子因为一个意外而流产，夫妻两人十分悲痛。

  最后为了纪念这个意外流产的孩子，丈夫决定用他未能出世的孩子的名字来成立一个餐饮品牌，让担心食物健康的人们能吃上连孕妇都能放心吃的健康家常菜。

  听到赵维桑的问题，贾思明轻笑出声。

  “那个故事还有我的功劳呢……”

  在公关行业工作了几年之后，赵维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街知巷闻、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故事其实已经在一次次的传播被夸大和美化，让人看不清它的本来面貌；而一个被刻意掩埋、无人问津的故事往往才是真相。

  只是她时常会忘记这个道理，因为那个故事被修饰和加工得太过温暖而感人了。

  5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贾思明又突然让赵维桑跟他一起去开会。

  “昨天不是跟洪总开过视频会议了吗？他新提的要求我还没来得及整理进方案里面去。”

  赵维桑有些不解。洪于礼看起来也不像是这么性急的人。

  贾思明摆摆手，对她神秘一笑。

  “不是跟洪于礼开会，跟另一个人。”

  一个小时后，赵维桑和贾思明坐在礼美餐饮公司的三楼会议室里，而他们对面坐着的是赵维桑曾经见过一面的乔美然。

  乔美然说话做事总是一副很冷漠的样子。

  赵维桑不知道她是性格使然，还是像张鸣龙那样故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热衷于让别人猜测她真实的想法。

  乔美然在会议上提起的也是同一个项目，就是礼美餐饮品牌要开一家子公司，创立一个独立于礼美餐饮的品牌，

  两个品牌最大的区别是礼美餐饮这个老品牌瞄准二十五岁到五十岁这个年龄段的人，而新品牌的目标人群是十五到二十岁左右追求时尚和潮流、喜欢社交网络的年轻人。

  这个新品牌是完全由洪于礼来负责的。因为新旧品牌的目标人群不一样，在与洪于礼的商讨中，他拍板决定新品牌完全放弃礼美餐饮这个老品牌所有的品牌内涵和理念，包括那个感人的品牌创立故事。

  乔美然并没有对洪于礼的决定提出什么意见，她只表示想在新品牌创立的发布会上增加一个环节，给洪于礼一个惊喜，希望贾思明能配合她。

  贾思明欣然答应。

  而赵维桑在听到乔美然提出这个惊喜环节的时候正好与她的目光相撞。

  她看到乔美然的眼中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而是有另一种复杂的情绪汹涌而出。

  那是一种毁灭一切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