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再塑生机

  吾延苦禅房,一桶热水里泡着申宝尸身。

  看着身边的金身,吾延苦叹道:“上一世,我只是修行的奴隶,难怪始终禅不透最后的玄机。今天你逆天而行,才让我明白自己缺了什么。”

  守在一旁的白眉高僧还是忍不住劝道:“延苦,逆天之路太难!只要你继续修行下去,寺里再想法子刷一场水陆法会。到时候融合前世金身,你定能晋升上界……”

  吾延苦已经把大学城所遇的一幕幕,全部给自己的师父细说了一遍。

  尤其是最后申宝舍生取义,给他带来的感悟:原来的他,包括上一世的他,始终只是趋吉避凶的修行奴隶。没有内心的那份坚守,就算是晋升上界不过是换了一间漂亮的牢笼。

  “师父,我等修行之人生生世世,到底所求何物?”

  “当然是传播佛法,普度众生。”

  “可我们现在追求的又是什么?没日没夜的勤学苦练,只是为了晋升上界,只是为了明哲保身。吾辈坐于松柏竹溪,高谈普度众生,度的究竟是自己还是众生?纳金银财帛,吃五谷杂粮,却自诩方外之人。只谈因,不结果,又与那欺世盗名之辈有何异?现在,一位舍生取义的同道需要我的帮助,我却有过一丝犹豫。我……”

  ‘啪’一声,吾延苦又是一掌狠狠抽在自己脸上

  “为师心境已乱,你自己选择吧。记住,恪守本心。”

  白眉高僧叹息一声,起身走出了禅房,守在门外。

  大乘佛法核心就是普度众生,不过怎么去度有三种说法:

  国王式发心:先把自己度成神仙,再回头去度众生;

  船夫式发心:遇到该度的时候就度,没遇到就算了;

  牧童式发心则最狠:坚持先把众生度了,再说自己。

  地藏菩萨那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走的就是牧童这条路。

  说起来三者都是修行,本不该分个高低贵贱。不过谁都知道三者区别是巨大的,国王式最简单,牧童式几乎是传说。如今这傻弟子脑门一热,居然要走最难的那条路……

  “如果只是换间牢笼,我宁可不要!”

  吾延苦笑了,恍如看透了迷困他许久的问题,一掌拍在前世的金身头顶。浑厚的掌力喷涌而出,尽数没入金身的体内。

  侵入金身的掌力四散开来,瞬间把金身内部震成粉碎,却不见半丝力道散露出来。待到吾延苦抬起手掌,盘腿状的金身直接化作细微的金粉,纷纷飘落在地砖之上。

  到底是修炼到顶级的前世金身,肉身已经被修炼成了近乎金属般存在。双手捧起地上金身粉末,撒入泡着申宝尸身的木桶里。

  这可不是一具简单的金身,它还在少木寺主殿享受了近千年的香火祭拜。少木寺那可是佛门的泰山北斗,那香火旺盛到无法形容,近千年间要聚集多少的信众念力?

  神仙佛陀毕竟隔着太远了,寻常香客也很难催生出多么虔诚念力。这具历经千年不腐不败的金身,可是货真价实搁在眼前,谁看了都得说个‘服’字!近千年岁月累积下来,这具金身的档次,绝不亚于修成正果的菩萨。

  《老子》有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一方,是寿尽身不死的千年生机。

  金身,何谓金?不腐不败万古永存之物。将身体从有机物炼至金属状,这是把海量生命能量压缩至极致的表现。故而寿元虽尽,肉身仍能千年永存。

  一方,是被苍天彻底抹去生机的尸身。

  申宝的尸身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尸体,就算是烈火也不会把成年男子烧成孩童大小,那是巨大的雷电能量抽干了全部体液才能做到!正常尸体,其实有些体内细胞还是‘活’着的,往往能持续好些时日,才彻底丧失‘生机’。申宝这个是一瞬间就被抹杀了全部生机,死的毫无疑问那种。

  这一生一死之间好似磁石的两极,金身粉末刚接触到申宝尸身就被吸入其中。金粉里蕴含着的强大‘生机’,被干涸的申宝尸身疯狂吸收着。木桶中焦黑碳化的尸身,表皮慢慢的龟裂开来,随着温水和金粉的吸收逐渐的胀大恢复……

  用一具不亚于菩萨档次的金身,来给一个筑基初期的小修士重塑肉身,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奇闻。就好像一辆三百块的自行车坏了,却把顶级战斗机发动机拆了,融化成零件来维修自行车一样扯淡。

  申宝性命是老天爷亲手诛杀的,原因不是‘恶’,而是依据着‘礼法’。对儒家熟悉的人应该知道,孔夫子最在乎的就是‘礼’,他四处游走各国就是为了恢复礼崩乐坏的局面。高低贵贱、长幼尊卑相处之道,谓之礼。

  申宝辱骂苍天其罪当诛,可他这么做不是无缘无故,而是为了舍生取义。所以老天爷无法对他斩尽杀绝,申宝魂魄仍然完完整整的健在。只是肉身彻彻底底被抹去生机,死得毫无疑问。

  眼下吾延苦舍得用自己前世修来的金身,为申宝重塑肉身再获生机,他的魂魄也就重新有了栖息之所。

  有身无魂者,曰尸。

  有魂无身者,曰鬼。

  身魂俱在者,曰人。

  此时,木桶里的尸身已经胀成了原来大小,焦黑皮肤裂开的缝隙正蠕动着新生血肉。渐渐的,申宝胸膛开始有了起伏……

  少木寺,山门。

  花媚娘正在少木寺门口傻等,她的修为比起吾延苦来说差得太多。直到吾延苦已经开始拿金身给申宝续命了,她才堪堪飞到少木寺山门。

  少木寺,那可是佛修界泰山北斗,数一数二的修行界地位。花媚娘就算再心急也不敢擅闯,只能老老实实的给看门弟子递上名片,求见吾延苦大师兄。

  一直在山门外吹了两个小时冷风,总算等到了吾延苦出来见她。花媚娘可顾不上报怨,开口询问结果:“怎么样?救回来没有?”

  “救回来了,估计明天早上就会醒过来。”

  吾延苦领着花媚娘去到禅房,路上把救治申宝的过程说了一遍。听到居然是碎了自己前世金身重塑申宝肉身,连花媚娘这个外人都惊讶不已。

  “真不知道该说你大气,还是说你傻了。那可是金身啊,你上辈子积攒的修为都在里面!再加上这一世努力,起码也能到上面混个罗汉尊者。如果有机缘,指不定还是个菩萨呢!以后跟人聊天,就能说自己和菩萨一起出过任务,还当着面把老天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二人付出的代价这般惨重,花媚娘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明明做了好事,一个却要付出生命,另一个更是舍弃了前世苦修的金身。

  吾延苦看着床上呼吸均匀的申宝,坚定着说道:“失去内心的坚守,纵使晋升上界亦不过囚徒。小僧已然立誓,入尘世,平不公,哪怕逆天亦不妥协。”

  这话听的花媚娘小心肝直突突,连忙劝道:“你们脑袋都给门挤了吧?申宝这货明显就是缺心眼,脑袋一热就冲上去做了。你可是有着大好前途,别跟着瞎胡闹啊,还指望你一起教育教育他呢!”

  花媚娘真的是怕了,幸亏有吾延苦甘愿舍弃金身,才勉强给救了回来。再招惹出什么大乱子,那可如何是好?金身有多宝贵,是个修行中人都知道!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后者易办,前者难达。”

  “你们这些和尚啊,就是脑袋一根筋,非要折磨自己才觉得有盼头。你先去忙正事儿吧,毁了金身这么大的事情,够你去解释了!这里面我来看着,去吧,去吧。”

  这还是看在吾延苦毁的是‘自己’的金身份上,如果换成别人,早就被少木寺轰杀成渣了。

  花媚娘支走了吾延苦,看着床上陷入沉睡的申宝。轻抚着他的脸颊,忍不住叹息:“怒斥老天爷是你该干的事情嘛,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修为?你就不能先忍忍,等那畜牲舍利子劲过了再上……”

  嘴上是责备的唠叨,手上却轻轻的抹去申宝黏在皮肤上的焦炭死皮。回想起那八十一道天罚巨雷,她就心有余悸。那样十几米粗的天诛巨雷别说挨上一下了,就是擦着一丝边儿,都能把她灼成焦炭。哪怕是真正的大罗神仙,也扛不住三道。

  这个筑基初期的二愣子,却被劈了九九八十一道啊!

  他当时到底怎么想的?仅仅是凭着一股舍生取义的冲动吗?做事情就不能换个婉转点的法子吗,真是让人又气又敬——今天这事放在花媚娘身上,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事后不动声色的弄死孟杰,还不会付出任何代价。可申宝偏偏选了最笨最蠢,性价比最差的法子!

  可是话又说回来,不得不承认这种最笨最蠢的法子,却最为震撼旁观者心灵。吾延苦肯舍弃前世金身大彻大悟,花媚娘哭红了眼圈一路相随,就是为了这个敢直指苍天怒斥的蠢货。

  那些名震修行界的阳神、地仙;

  广开山门坐而论道,大谈天人感应、趋吉避凶的前辈高人;

  张口造福苍生,闭口人间正道的高僧名道们;

  他们是有着高深无匹的修为,手持着威能巨大的法宝,座下徒子徒孙多少多少,写下什么什么玄妙高深的修行巨著。可是和眼前这个筑基期的傻小子相比,全成了一群只会高谈阔论的绣花枕头。

  好似拿钱谦益去比文天祥,不可相提并论。

  有诗为证:千古忠良钱谦益,头皮甚痒水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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