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夜饮
老管家有些愕然的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人。
衣饰华贵，但放在挥金如土的贵族圈子里却只显得普通；面貌温和英俊，却少了上位者原有的骄傲；更重要的是，今晚的宾客中，这是唯一一位步行到来的，他的身后，看不到华贵的马车和一切能够表明自己高贵身份的饰品……
老管家有些犹豫，这会不会是个上门行骗的小贼。
看出管家心中的怀疑，达维递上请柬。老管家戴上花镜，仔细察看上面的名字，接着心里狂震，这是公爵夫人和小姐亲自指明要好好接待的客人，而自己刚才居然要检验对方的请柬，已经是十足失礼的举动。但是，谁又能想到一位高贵的圣殿骑士会如此朴素地站在自己的门前呢？
由此可见，这世间最适合交友的场所是公共浴室，在那里，人们会抛弃一切身上的装饰，赤裸裸地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呈现在对方的眼中。唯一能让对方欣赏自己的，只有自己的言谈学识，外在的一切伪装，全归于无用，即使是帝王将相，也不例外！
或许，同志是个例外！
老管家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躬身施礼，一边引领着达维向院中走去，一边低声说：“公爵夫人这几天一直在挂念着您，听说您受伤了，夫人本来想去看望您，但是几天以来夫人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一直没能抽出时间，希望您不要见怪！”
达维微笑着说：“不敢有劳公爵夫人前去探望，我受的只是一点轻伤，没有什么大碍。今晚的客人有些少，是还没有全部到达吗？”
管家低声说：“不，今晚的客人并不多。您知道，教皇陛下刚刚去世，在这个时候举行大型的宴会是不合适的，所以，今天来的都是寇达克家的老朋友……”
达维一笑，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合举行任何庆典。在民间，婚礼这种喜庆派对已经在一个月内自动取消，以表达对教皇去世的哀悼。这个时候敲锣打鼓地大肆欢庆，无疑是在挑战裁判所的忍耐……
或许贵族是个例外，毕竟他们在世俗中拥有莫大的力量。但这种例外同样有个前提——不张扬！过分的饮宴无疑是对教廷权威的一种挑衅！
今天，在寇达克家族举行的宴请老朋友的酒会中，公爵夫人将自己邀请来，说明公爵夫人已经表明寇达克家族将视自己为一个将来可以密切来往的朋友，这点尤为让达维欣喜。
这个世界上，武力再强大的英雄也会被人打败，唯有一种不会被人击败的人是——没有敌人的人！
当你相交满天下时，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做你的朋友，这样符合每个人的利益，毕竟这时与你为敌，等于是在与你满天下的朋友为敌！即便真的出现一个这样的傻瓜，你只要在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在你的朋友圈中掀起的巨大波澜将直接将那个与你为敌的家伙冲击得粉身碎骨！
在帝国，一个人能够爬到多高的位置，不在于他有多强大，而在于他的朋友有多强大！当一个人把所有的人聚集在自己身边，甚至将原本的敌人转化成朋友时，他将不战而胜！
大陆上千年来无数流血或不流血的政变都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用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达维可没那么大的野心去考虑什么天下，但只想在自己的身上多增加一个筹码，在将来，这个筹码或许就会起到关键的作用。
跟随老管家进入客厅，眼前是疏疏落落的三十多个客人，看来这真是个小范围的聚会。达维随意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伸手从旁边侍者手中的托盘上取过一杯红酒，静静地欣赏着客厅一个角落里几名乐师演奏的音乐。
公爵夫人和罗琳小姐作为主人却并没有出现在客厅，这有些不合寻常。眼前的三十多名客人分散地落座在客厅的各个角落，组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圈子，若是没有人引见，冒昧地插入其中是件很失礼的事情。
达维却也不急着与这些客人结识，有时候，真正的朋友有一个就足够了！
慢慢地品着红酒，倾听着耳边悠扬的乐曲，他颇有些自得其乐！随后，他的平静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一个浑身酒气的贵族男子跌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一边打着酒咯，一边醉醺醺地对达维说：“那几个乐师是圣城最出色的乐手，或者可以说是帝国数一数二的！你真应该去大歌剧院听听他们演奏的《女武神的骑行》，那座宽广的剧院才是他们的天下。在这里，他们演奏再美妙的乐曲，听众却只有老弟你一个，看来整座客厅里也只有你一个雅人！”
达维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酒会还没正式开始就喝得醉醺醺的中年人，假装没看到他耳边那惹人怀疑的唇印，低声笑道：“您注意到了他们的演奏，难道您就不是一个雅人吗？我是第一次来公爵夫人这里作客，不熟悉这里的人，所以才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的！我是圣殿骑士团见习骑士马丁·达维，请问您是？”
中年人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自顾自地说：“啊哈，你是圣殿骑士？那你大可不必那么拘束的，就算你一把火烧了大厅，寇达克家的人也不会责怪你的，他们还要指望你们圣殿骑士保护他们的领地呢！”
这话说得也太无礼一些，虽然他说的是实情，但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绝对让人受不了！达维在瞬间将这个人归于不学无术那一类人中，或许现在远离这个人才是最高明的举动！
可中年人却不肯放过达维，他一把拉过达维的手，仔细打量他说：“我看你怎么这么脸熟，瞧这嘴唇，瞧这眼神，瞧这鼻梁……”
达维却被他那古怪的眼神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怀疑自己是不是遇见了传说中的gay！
就当达维马上就要拔剑暴走的时候，中年人一拍脑门，大声说：“哈，我想起你来了，一个月前我在帝都看过你的画像，那副画叫什么了着，叫、叫……对了，是《圣殿骑士的出征》！哈，原来画中的人就是你啊！不过那画师的手法还是不够高明，若是由我来执笔，保证比他画得更加传神，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让我给你画一副画？”
达维惊得下巴都要砸在脚面上，太惊人了吧？那副自己和妮可的画居然卖到了帝都？难道自己还没有成名，画像就要飞遍天下？
他结结巴巴的问：“您真的看过那副画？在帝都？”
中年人却是一脸恼怒。“不相信我，一个月前我在从帝都来圣城时看到的这副画，冒昧地说，那个画家的笔法稚嫩了点，若是由我来画，铁定要好过百倍！”
身边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罗琳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两人身边，低声说：“菲凯斯叔叔，又在向人炫耀您的画作了吗？这位达维骑士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您有空闲，不如为他作一副画，如何？”
中年人一声大笑，说：“我的小罗琳，你总算出来了，这些年来可让叔叔我想坏了！没问题，我会给这位骑士画一张的！”
罗琳轻笑，向达维介绍：“这位是菲凯斯伯爵，他可是公认的帝国第一画家呢！我想，您应该听说过他的几副画，象《蒙胧》、《月光精灵》！”
达维大惊，这才开始认真注意起眼前这个已经有些发福的中年人，根本想不到他就是那位帝国第一画家，他的大名，可真的是如雷贯耳！刚才罗琳提到的两副画，价值甚至要超过一个普通贵族的领地！最好的证明是帝国皇帝曾许诺万金求购那两副画！而真正让帝国人敬佩的，不仅仅是他的画作，还有他的人品！
传说几年前洛云行省领主，大公爵季斯亚专门召开宴会，邀请菲凯斯作客，席间请求菲凯斯伯爵为自己画像。菲凯斯却厌恶这名在领地里横征暴敛的领主，好不给情面的当场拒绝了季斯亚，并数说公爵的贪婪和残暴！结果季斯亚公爵大怒，命令菲凯斯无论如何要给自己作画，否则自己将进行报复。结果菲凯斯仍旧拒绝，并冒雨离开公爵的府邸，回到自己住所后立刻写书信嘲讽季斯亚公爵，说：“您之所以能够成为公爵，完全是因为偶然的出身；而我能成为菲凯斯，则是因为天才和努力！公爵以前有无数个，现在有无数个，将来还会有无数个，可是我菲凯斯，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都只有我一个……”
这个典故作为美谈传遍了整个帝国，菲凯斯的大名也随之愈发的响亮！与菲凯斯的正直相比，他那些万金难求画作，也有些显得黯然失色！
达维立刻对这个中年人肃然起敬。“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菲凯斯伯爵，我不仅钦佩您绘画的艺术，更敬佩对您的正直和勇气！”
罗琳小姐在一边抿嘴轻笑。“菲凯斯叔叔其实人很好说话的，他也最喜欢给勇敢的骑士画像了！”
菲凯斯大笑：“你这小丫头这么多年没见了，嘴还是这么甜。刚才见你和公爵夫人去里面见那位大人了，怎么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罗琳小姐轻声说：“我、我在里边呆得有些闷，自己出来走走，结果遇到你们！”她没有说的是，自己完全不是闷，而是牵挂着达维是否会来，这才出来看看！
菲凯斯轻叹：“那位大人应该有办法清除你的诅咒吧，等你的脸好了……”
菲凯斯猛的停住，他发觉自己实在不应该提这个痛苦的话题！看着有些颤抖的罗琳小姐，达维猛的掏出自己的珍珠手环，递给罗琳，轻声说：“我今天挑了好久才选中这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罗琳小姐却一把夺过手环，惊喜地说：“好精致的手环，我好喜欢！”随即她有些黯然，“已经好久没有朋友送我礼物了！”
看她情绪有些低沉，菲凯斯伯爵在一旁打岔，他吹着口哨，阴阳怪气地说：“嘿嘿。好东西哦，看得出那人挑这手环可花了不少的心思！小罗琳，还不赶紧收下戴上，有机会的话，顺便连人一起收下……”
这位口头没有遮拦的画家几句话立刻冲淡了刚才的沉闷，却也引得罗琳小姐依依不饶的讨伐，好半天过后，这位伯爵举手投降。
“好了，小罗琳，放过我吧！过几天我给你们两个画一副画，画面吗就按那副《圣殿骑士的出征》来，人吗，换成你和达维骑士！”
罗琳大喜，笑问：“真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哦！对了，那副《圣殿骑士的出征》是什么样子的？是你最新的作品吗？”
菲凯斯立刻开始后悔，久经风月场的他看得出罗琳对这位圣殿骑士很有感觉，那么也许不应该提到这位骑士可能还有情人！
他胡乱打着哈哈，含混了过去，连声说：“你们两个慢慢聊，叔叔年纪大了，不和你们年轻人搀和在一起，我自己找乐子去！”说完，他逃一般地离开两人，远处，几名贵妇人娇笑着迎上了他！
看着离去的菲凯斯，罗琳小姐低声对达维说：“叔叔是个好人，我小时候他游历各地到了威克行省，在我们家住了好久，那时侯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后来我的脸变成了那个样子，也是叔叔不断的写信安慰我，没有他，我不知道要多痛苦……”
达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时候，安慰不需要语言！
忽地，所有人起身望向了房门，却是公爵夫人出现在那里，跟着她一同出现的，还有三位身穿圣袍的老人，其中一位达维认识，居然是红衣主教罗素！
雍容华贵的寇达克公爵夫人站在客厅的中心，高声说道：“先生们，女士们，今天我们这里来了几位尊贵的客人，让我来给大家介绍，这位是洛云行省的红衣主教罗素大人！”
客人们轻轻地掌声，不少人望着罗素微笑，看得出他们是旧识。
寇达克公爵夫人接着说：“至于这两位，大家应该都认识了吧，我们的枢机主教培林阁下、红衣主教塞纳阁下……”
达维心中一动，似乎凯瑟琳夫人说过，那位培林枢机主教曾经答应察看一下罗琳小姐的诅咒，那么，或许这件事今天就会有个结果！
客厅中的人寒暄过后，公爵夫人站起身，继续说：“还有最后一位客人要向大家介绍，这是位尊贵的圣殿骑士，而且几天前他曾经救了我的宝贝女儿罗琳的性命，就是这位达维骑士！”
她用手一指达维，全场的目光立刻转向了他，达维一惊，没想到今天公爵夫人居然如此隆重的向人介绍自己。
罗琳小姐在身后轻推，让有些惊愕的达维走到公爵夫人身边。
还不算完，罗素轻笑着说：“或许大家不知道，几天前，在一场意外中，若是没有达维骑士的救助，也许我今天已经不能站在这里！我可以向大家保证，这位马丁·达维是一名虔诚和高贵的骑士，圣殿骑士团会以拥有这样一位骑士为荣！”
望向达维的目光立刻充满了惊讶，其中一些不乏嫉妒！能够同时得到寇达克家族和红衣主教的承认，近似等于同时得到了教廷和帝国的承认，这样一个人，将来的前途如何，傻瓜都会知道！
达维微笑着向众人示意，心里却并不感到得意！一个年轻人小小年纪就万众瞩目并不是值得夸耀的事，他还远远没有打好根基建立人脉，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将独自一人对付无数暗中射来的冷箭，最终，成为某些人上位的垫脚石……
接着，是一阵或真或假的寒暄……
看着达维与一众宾客轻声交谈，罗素微笑着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伸手一招，一名黑衣教士来到了他的身边。
“打探到关于那个达维骑士的消息了吗？”罗素低声问。
“不是很全面，他来自南方的美狄亚行省，出身在一个富商家庭，以往的经过可以称得上平平无奇，半年前经过罗兰骑士的引荐，加入圣殿骑士团，接着，惊人的事情发生了，斯马拉古骑士亲自教授他剑法……”黑衣修士简明扼要地讲述着达维的生平。
“斯马拉古？”罗素蓦地一惊，那位传奇般的人物甚至曾经是他年青时的偶像，虽然自他登上高位以来从来没有透露过这一点。
罗素开始沉吟，斯马拉古在骑士团的地位他一清二楚，对于这样一位可以影响到骑士团动向的老人，无论何时都要慎重对待，而他的弟子，同样也是要小心靠近的对象！
看到罗素在苦苦思索，黑衣修士不解地问：“大人，那个达维骑士看来也不过如此，他还不值得我们花费太多的心思！”
被打断思索的罗素冷冷地看着修士，开口嘲讽道：“‘不过如此’这四个字同样可以送给创立圣殿骑士团之前的莱茵哈特，没有人能够想到那个‘不过如此’农夫会带领一群泥腿子击败魔族……”
看着一脸冷汗的黑衣修士，罗素不无嘲讽地想：很多人并不缺乏能力，但是却缺乏展示能力的机会。一旦一个人找到自己的舞台，他就会如同铸造了圣剑“十诫”的莱茵哈特一样，一飞冲天，势不可挡！那么对于一个权谋高手来说，锦上添花永远是低层次的把戏，对于一个已经站在台上、浑身光环闪耀的人，要用多大的代价才能获得他的善意？相比之下，在一个未来一片光明的年轻人危难的时候给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就可以获得他一生的感激……
罗素看着眼前有些惊恐的黑衣修士，低声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吗？因为我有看准机会的眼光和把握机会的手段，而你，两样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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