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再遇洪洁瑜

  时光可比跳丸飞掷,忽忽三日过去。下朝后,康熙特地召见了熊志契,笑着对他道:“不好意思,朕又要你出远门办事了。”

  闻言,熊志契一下子来了兴致,道:“皇上但请示下。”

  康熙凝视他有会儿,这才问道:“你敢不敢坐船?”

  熊志契放粗喉音道:“当然敢了,未知要去哪儿呢?”

  康熙加重语气道:“是去宝岛台湾!”

  一闻此言,管令熊志契心房剧震,有些懵懵然地道:“是去台湾么,莫非是要武力收复?”

  康熙冲他露出半截龙舌,呵呵笑道:“别胡思乱想了,朕岂是黩武好战的君主?动不动便要对台湾动武。这回委派你去台湾走一趟,主要目的是去跟郑经和谈的。”

  熊志契搔搔后脑勺,嘀咕着道:“是去和谈的?”

  康熙强而有力地点首道:“没错。为国为民计,朕当然是百般企望可以和平解决台湾问题。再说了,如是武力攻台,一则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二则是朝廷的实力犹有未足,因此在战略上首重以抚为主,促其和谈。自康熙元年至今,朝廷和郑经总共进行过三次会谈,那是由鳌拜等辅臣主持,却都谈不拢来;只有这一次,是由朕躬亲降谕,特委重臣,指授方略,好歹也须谈出个眉目,才能算是讲得过去。”

  熊志契怀有同感道:“是啊。不过,皇上,台湾和谈,兹事体大,假如你派我这等碌碌之才去了,实无多大的裨益,没准还会闹出天大的笑话,试教我如何吃罪得起?”

  康熙轩眉笑了笑,道:“朕就看准你会这么推辞,是以只封你作谈判副使,由此一来,便无须事事都需要你来牵头,更不会闹出何等笑话。”眼瞧他还待再说,先他而言道:“你且听朕讲完。朕如许安排,也是想腾出足够的时间、地域让你设法寻觅《元杲宝鉴》等三项异宝。你想想,从京师至福建,再渡海赴台,地域是多么的辽阔;差事办完之后,朕也不限你回京的时日,由你无所拘束地活动,相信你会大有收获的。”

  熊志契耳闻御言,又喜悦又感激又佩服,道:“皇上果真设想周到!”

  擦黑时分,一道圣谕颁下:特谕刑部尚书明珠、兵部侍郎蔡毓荣、侍卫副总管熊志契为钦差,即日驰赴福建,连同靖南王耿继茂、总督祖泽沛齐集泉州府,诹商招抚台湾的一切事宜。

  这位刑部尚书明珠,为人颇为油猾,善揣圣意,胞妹纳拉氏更是康熙的妃子,赐封惠妃。

  *****

  翌晨,明珠、蔡毓荣、熊志契一等人奉旨挈带十八名随从,南下福建,山长水远地赶道,所幸一路过来并没遭遇一丁点凶险,无有半分耽搁,稳稳当当地抵步泉州府。

  府衙外,靖南王耿继茂、总督祖泽沛率领自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以下一众官属老早在此伫候。钦差一到,乐声炮声顿时响起,热络执过官礼,彼此客套不已。

  要数最受注目的热中人物,首推之人自然是熊志契,诸官员无不乘机对他大肆恭维,满口盛誉他毅勇莫匹擒下大清开国以来第一号奸臣鳌拜。这帮官员个个均在宦海深处洗礼经久,个个练得眼明脑精,稔知此人殊获圣眷,如果得能巴结上他,对自己嗣后的官路极有益处,于是个个竭尽所能地加以奉承,听得他甚厌其烦,两道门眉不经意地斜撇,回话也是淡淡偏冷。

  明珠身为钦差正使,理所当然由他代君上安绥一众官员,言语得体,不愧是官场历练多年的“老油条”。短短一席话,便说得诸官员衷心感激,生出不惜为国鞠躬尽瘁的心思,望北磕拜,山呼般雄壮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之后,明珠、蔡毓荣、熊志契、耿继茂、祖泽沛及巡抚等六人齐集府衙内一间密室里头,外面守卫有十八名随从、三十名兵丁,根本不虑会有宵小之徒隔墙窃听。

  明珠代君宣示圣意:兹次与郑经的和谈,除了坚持台湾务须与大陆统一这款先决条件之外,可以适当地给予对手些许妥协让步,比如允准其世守台湾、岁时纳贡、通商贸易等请求。

  经过商议商傕后,决定派兴化府知府加太常寺卿慕天颜、都督佥事季佺,携带皇帝的诏书以及明珠的信札,前往台湾招抚郑经。其后明珠提议,最好是请熊志契一块渡海赴台,理由是有熊志契同去,籍其虎威必能慑服郑经及其下属;他的话谁敢提出异议,乃争先恐后地请熊志契不计辛苦走这一趟,试问在这等情况下,熊志契能不答应吗?

  散会后,熊志契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算是哪路料子,哪里懂得谈判台上的技巧,偏偏这明珠居然当众推荐自己一同前赴台湾,究竟这家伙打的是哪一份算盘?敢情是这家伙真地认为自己果具虎威?更想到,多少年来,郑氏独竖义旗,孤悬海外独抗满清而不屈服。相反,自己呢,确是食大清朝廷的俸禄,换言之则是货真价实的汉奸了,一旦去了满大街忠义兼备的台湾,还不被人将自己连骨带皮也给啃尽了,就是咒骂的口水也足够淹死了自已;要是见到自己一心敬慕的陈近南,又该怎样面对自辩?

  百无聊赖,觉得在房舍里闷得发慌,于是更换了便服,溜出府衙。一路走来,向路人问明了路径,一直摸到海边来。

  有道是不到长城不知祖国山河是如此的雄壮,同样的说法,不到海滨也不知大海是如此的广阔,今日对熊志契来说,是首次看到百川东汇的大海,比起自己时常自我臆想的大海形势,真不知大得何止倍蓰计。

  只见蓝色海水涌起汹涌浪花,毫不懈怠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放目远投,不见边际。望着跳跃活泼的海浪,撞着礁石后飞溅而起散的浪花,似乎是感到浩瀚无极的大海蕴藏有无穷的力量,豪情奔放;夕阳投映,海面上可见金蛇狂舞,煞是好看,照着沙滩上的贝壳,闪耀着斑驳光芒,充满万千柔情。不知不觉间,自己紧揪着的心情放松了许多,舒出一口长气。

  忽听有把鸾鸣那么婉清赛仙的嗓音传入耳朵道:“嫁得瞿塘男,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听其所念的乃是唐代诗人李益所作的《江南曲》,大意是说:嫁给一个瞿塘的富商,他却常常耽误了与我早便讲好归家的日期;要是早知晓潮水的涨落均是从不失信的,我还不如去嫁给弄潮的人儿哩。恰到好处地点出了当妻子的日日夜夜悬盼出门在外的老公,能够早点归家的那份迫切心情。

  熊志契细细玩味,自觉这把声音好不熟悉,如风转回身子一瞧,果然与心中所记起的人儿相符,正是洪洁瑜,这一喜确是比捡到珍宝还高兴,欢声而喊道:“洁瑜,真的是你!”

  洪洁瑜同样是笑容盈盈,道:“可没想到吧?”

  熊志契一连串颔首答道:“确是没想到,确是没想到,你怎会也……唉呀!”话到此处,戛然噤声,因他自己用手捂实嘴巴。

  洪洁瑜见状,心儿尽感奇异,不解问道:“你是怎么了?”

  熊志契本是不想张口回答,可又怕这头烈性母老虎冲自己发起雷霆,只好扪紧心口说道:“你曾在瑞凤兄长面前立过死誓,今生今世都不再与我见面,不再……不再和我说半句话儿。”

  洪洁瑜暗感忍俊不禁,横他一眼,煞有其事道:“我这人呢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没什么口齿,昨天讲过的话今天便已忘了个干干净净,今天讲过的话明天也一样全忘了。”眨眨黑白间明的眼眸故作疑惑地瞧瞧他,还故作疑惑地问他道:“我曾有发过这样的誓言么?怎么我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喂,你可休要骗我才好。”

  此话一出,意思是说她已不记得有这个“今生今世都不再与他见面,不再和他说半句话儿。”的誓言,也就是说,以后她照样可以跟他见面交往。熊志契用心斟酌明晰,心锁尽开,由衷露出一个堪比阳光的笑容,甜甜蜜蜜无以言尽,道:“洁瑜,你的言下之意是说,愿意继续与我交往了,对不对?”

  洪洁瑜偏不爽快地回答他,而是捧着腮帮子道:“且先让我好好想一想。”装模作样地磨蹭了少顷,才松口道:“也吧,就如你所请的办。”

  熊志契喜不自胜,迭连道:“谢谢你,谢谢你!啊,对了,洁瑜,你怎会忽然来这里的?瑞凤可有同来?”

  洪洁瑜自思道:“居然让你把话抢先问了,你的嘴巴张得挺快的嘛。”道:“是这样的,九月九日正是重阳节,我特地赶回乡里来扫墓,完了就随兴四处走走,今日来到泉州,却没预料会遇见你;师妹可没同来,仍在大理城住。对了,你呢,怎会出现在此的?”

  熊志契自忖奉旨与郑经谈判的事无不可对她直言的,乃放开心防,据实说出此行来泉州的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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