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再见康熙

  经过披星戴月地赶路,穿州过府,终于归抵京城来了。先行赶回府邸,带宝马绝影到了马厩,嘱咐马夫悉心照料;自己则去洗了个澡,换上一套官服,满感舒爽,就此进宫来见皇帝。

  康熙午休才起,正忙着在乾清宫操笔绘画,一获内侍禀说熊志契在外头叩见,龙心喜慰不已,飞速召他来见。

  熊志契行完大礼,站在一旁。

  康熙抬起头来,笑开龙眉道:“回来就好!”说毕,继续埋头贯神地绘画,差不多过了一刻之久,才听他喜嚷道:“完笔了!来,你且来鉴赏一番。”

  熊志契难得见着皇帝流露出这副天真神态,淡淡笑了笑,移步走近御案一观,正见皇帝所绘的竟是依照自己口述过的龙翱山景致。御笔之下果然是如有神助,将龙翱山山的神韵完完全全地点在纸上,山峰崖嵬、岚雾渺茫、树木罕异……一一生动活现地勾勒到了图纸上,仿佛是康熙亲莅其景所画的一样,确是妙笔生花,看得钦佩,语发至诚地道:“皇上神笔,画得如许酣畅淋漓,无间无缝地达到情景交融的境界,太妙了!”

  康熙虽听他赞不停口,素知他的为人,不好绝对不赞,既然赞了就是好的,不能不说心里这份得意,再说自己也颇满意这一“杰作”的,龙颜上挂满迷人笑容道:“这幅画至今业已画了三年多,今儿个总算是大功告成。来,就由你为执笔,在这画纸上题下‘龙翱山’三个字。”

  闻此提议,引得熊志契连珠价摆手道:“不,不,我绝对写不来这三个字,莫要让我出丑,徒然让人笑掉了大牙。”

  康熙微皱龙眉道:“怎会呢?你虽然并非饱学鸿儒,但也认识字呀,就爽快些提笔写了吧,莫要再诸多谦让。”

  熊志契却不领命,仍旧摆手道:“我的……我的字比较丑,是见不得人的,倘若题在皇上御笔所绘的丹青中,徒然污了御笔之妙,那我的罪名可就大了。皇上,据我看来,这三个字还是由你下笔就最恰当。”

  康熙想了想,笑道:“也罢。”提起羊毫笔,蘸了些徽墨,瑞在石砚上掭匀了,挥笔一书而就。

  好书法,够功底,字迹刚劲秀媚,称得上是铁划银钩,写出了龙翱山这三个字的含韵。尤其是“龙翱”二字,恍惚中就让人看见一条巨龙向天直飞的幻觉,跃然丹青上头。

  书竣,康熙对着字迹端量了半晌,龙颜开欢,似乎还挺合意,向熊志契道:“这画朕就赐予你,望你能够妥善珍藏,勿负朕意!”

  熊志契两耳听得明明白白,整整花去御驾三个春秋而绘成的御笔丹青,就这样不作丁点吝啬地便恩赐自己,焉能不大感怀,当即磕拜道:“敬谢皇上恩典,臣一定会好好珍藏!”

  康熙见他坦然领受,也安下了心,挥手道:“平身吧。说说看,这一趟云贵之行,可有什么可人的斩获?”

  熊志契乃把在云南时所听所见,以及吴三桂的强横霸道、斑斑暴政尽诉出来,眉梢间深藏着极大不满的颜色。

  康熙静静听毕,忽发一下悯叹道:“也因此故,朕才感迫切在心,亟欲除掉三藩,好还天下黎庶、特别是云贵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这一透露心迹,让熊志契自感热血狂涌,同时也越加认为三藩势力非撤不可。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皇上,不知费耀色和麻禄他俩可否平安归来?”

  康熙天资何等超群,闻此言知其详,答道:“是平安归来了。怎么,个中还有什么插曲不成?”

  熊志契暗吁口气地点了点头,遂将在途中受到那粗汉、那穿浅绿衣衫的女子、那穿月白衣衫的女子以及那中年人伏击的事。

  康熙仍是静静地听完,却不忙着吭声,而是负手踱步,像在展开无形智力鞭子思索着。

  熊志契憋不下心里的话,乃道:“皇上,你认为这些伏击我的人会是谁指使的?该不是……该不是平西王吧?”

  康熙回头直视着他,龙眸精芒强烈异常,却是徐徐摇首道:“不可能!”见他茫然不解,莞尔道:“难道你忘了班布尔善的所作所为吗?就是这个利欲熏心的背祖奴才,从中多方激起朕和鳌拜的矛盾,妄想从中取利,这一码事照朕来看,应是同样的起因。你想想,吴三桂乃人老成精的人,为何要干这等傻事?他理应明白,那枚大将军印绶对他来说,象征意义远远及不上实质意义,何必要顶着那么大的风险来硬夺回去,岂不是自搬石头来砸自个儿的脚?傻子才会干的事。”

  经康熙这一剖析,熊志契也敢肯定不可能是吴三桂干的,因为这样太不符合这头老狐狸的性子了,问道:“那皇上可猜出会是谁从中兴风作浪呢?”

  康熙瞳孔中滚动着无边智慧的光彩,炯炯迫人,道:“具体是谁就不大好猜了,不过最有可能的,应该是那帮所谓的反清势力。”

  一听“反清势力”这四字,熊志契的心弦突兀一颤,突兀地想起洪洁瑜与沐瑞凤,难道自己此生此世便再也没机会与她俩见面?自己欠她俩的恩情尚未还哩。

  接下来,熊志契又讲了甘文昆的奏辞。

  康熙神情颇为凝重,闭眸深思,之后睁眼说道:“嗯,甘卿家公忠体国,所虞甚是。其实,朕又何尝不懂得统筹和平撤藩的事项,不只吃力,更是难有成果可盼,只不过为了祖宗社稷、为了亿兆子民利计,哪怕仅有一线希望,朕亦甘愿全力以赴去做,断不轻言放弃。不过由即日起,朕应愈发勤勉政事,尽快充裕国库,加紧操训士卒,增强武备,积极储粮修城,以应不测变数。”略有一顿,续道:“这次你能循旨缴回大将军印章,甚慰朕心,但愿吴三桂能够体会朕心,不要妄生逆念,则是大幸!”

  熊志契留意到他说话的时候笑而未欢,满颐愁郁,错愕在心,试着问道:“皇上,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心事了?”

  康熙一怔,继而触动心怀,对他翘起大拇指赞道:“嘿,你相人的本事越发精进了,连隐藏在朕心里头的烦愁也能鉴个明透。”

  熊志契道:“莫非皇上又是在惦记三藩的事儿?啊,我明白了,敢情是在为蒙古准噶部的事而生不快?”

  康熙轻力摇头道:“都不是,这回你倒相错了。实话告诉你吧,朕正烦的是为了罗刹这一帮外蛮,使朕无日不忧心呀。”

  熊志契追问道:“罗刹人又怎么了?是不是又恃强凭势进行新一轮的侵略扩张?”

  康熙十指互扣,发力再发力,直至十指充血到了极限,方才松开,缓了口气道:“半个月前,罗刹的特使来京会谈,对于朕所倡议的谈判停止边境挑衅、归还逃人根特莫儿等问题硬按着绝口不提及,反提出诸如对俄国使节放行无阻、准许俄国商人在中国自由经商、制止中国居民反抗侵略等等极端无理的要求,情煞可恨!”

  闻言,熊志契也光火道:“岂有此理,这哪里是平等会谈,而是这帮外蛮来示威的。皇上,你别要多加理睬,否则他们还会得寸进尺,误以为大清很容易欺负,到时恐怕更会永无宁日。”

  康熙流露一丝非常赞同他此分析的意思,点头道:“你这话很对。有言道欲先定外必先安内,所以朕千想万思地就是端掉三藩这一腹心巨患,然后收复台湾,届时才有足够的实力跟罗刹强盗正面颉颃,要让这帮外蛮瞧瞧我大清是否真好欺负的。”

  熊志契听着想着,只有两个字浮晃在心间:“难办!”

  康熙叹了一声,拍拍他肩膀,恳切道:“千里劳碌,你也够累了,朕便准你三天假期,三日后再来帮朕的忙。还有,晚膳来陪朕一块儿吃,好好与朕谈谈。”说着,把那画卷卷起来赐予他。

  熊志契恭恭敬敬地接过来,谢辞圣驾。

  出来后,马上来找费耀色,是想拜托他将两囊红豆送去给吴应熊及建宁公主。并说起费耀色那匹坐骑惨死一事,欲想责赔他一匹更好的。

  费耀色还挺大方地言道,赔什么呀,一匹马能算得了什么?可熊志契虽然口头不言,回头就去买了一匹高大孔型的火枣马来赔。

  随后出了皇宫、皇城、内城,直抵东城洪、沐二姝所住的木屋来。游目环顾,屋后群峦上的枫叶燔红似火,枣树硕果累累,菊花等绮葩尤添妩媚多姿,水鸭仍是那么无忧无虑地畅游河内。

  屋子的大门紧锁、窗户也反关着,熊志契右掌按在窗上,玄劲妙施,窗扇往内打开,人趁势窜了进去。只见里面灰尘寸积,蛛网比比皆是,联想起二姝已经不在此居住,心甚失落悲凉!

  盯着屋内诸物怔怔出神,自言自语道:“从今往后,难道我就真的无缘再见洁瑜和瑞凤一面?她俩的大恩大德我迄未稍报一二,试问我何颜苟活在这世上?”

  摸出布囊,解开绳结,痴痴瞅着囊内所装的又圆又大的红豆,神如猿跳。心一狠,将布囊直扔上屋顶,囊口反抖,带得红豆便似雨珠般直接洒将下来,撒到满屋子都是红光闪耀。

  不再逗留,窜出木屋,竟然能狠得起心,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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