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拟要索缴大将军印绶

  晌午时分,康熙一下口谕,便把熊志契从府宅中召入乾清宫见面。

  康熙龙颜含笑问道:“今儿午后你不用当值,朕却召你进宫,搅扰了你的休息工夫,你可没对朕有何抱怨吧?”

  熊志契一迭声道:“哪会呢,皇上言重了。我原就想一整天呆在宫里当差,是皇上你下了死命要我不用全日奉职的,你或许不清楚,能获皇上授命出外办差,我可不知有多高兴感激哩。”

  康熙一派平和地点了点头,道:“朕就相信你很好!打从咱们相识以来,朕便反复与你讲过多回,朕这皇帝路上充满了殊难想像的蹭蹬波涛,绝不容易走。这可不是,言犹在耳,又添上了噶尔丹掌领准噶尔部大权这一码事,令朕夙夜焦心挂虑,无法食得安宁、睡得饱足。”

  熊志契轩着门眉道:“皇上,你清楚的,我这人不大会讲话,更不懂得如何劝慰人。不过,我虔信天道命数,展论皇上的命盘运程,宛似旭日东升那样强悍莫匹的气势,不可阻逆分毫。由此可说,纵然前途或有许许多多不能预见的狂涛巨浪,也包能安危渡过,一定能的!”

  康熙听来烦闷的心情冲淡了不少,喜眉笑眼道:“要真能如你贵言就上上大吉了!坦白地讲,噶尔丹虽能称为大清国运上的一大潜隐的祸源,但像此类的跳梁小丑,在朕眼里,也只能算作疥癣小疾,断非朕的心腹大患。”

  听了这话,熊志契心湖上带起一阵不规则的涟漪,顺口问道:“那……那皇上你的心腹巨患是什么?”

  康熙见他这副认真的样子,微感几分好笑,但,更多的则是感受到他对待自己浓浓关怀的情义,含笑反问道:“你不妨自己猜上一猜。”

  刚开始,熊志契本想直说自己猜不出,无意中却见康熙将深邃难以探清深浅底细的眼睛投向书有御宝的那根宫柱上,顿时触动灵根,脱口便道:“竟是三藩每日都在扩展的势力!”

  康熙略一颔首,面貌持重道:“正是三藩这一隐患!”在此时际,不禁勾忆起在康熙八年冬,下诏命三位藩王于九年新正时候,赴京朝见,意欲效法宋太祖赵匡胤席间夺取兵权的故事;不料三藩中的领头人物吴三桂称病不来,自己因心有顾忌,以致密谋好了的夺取兵权计划未能如愿实施。一经思及吴三桂本性的狡猾阴黠,憎厌与惧怕各占一半。

  神驰回脑,续道:“其实,用心玩味三位藩王中,尚可喜老迈体弱,耿继茂昏庸伧劣,此二藩俱不足为虑。只有吴三桂……只有他精干稳重,手段老辣,手里更是握有一支雄兵猛将,才是极为烫手的山芋呀。”

  听着康熙这一轮分析,熊志契由心崇佩道:“幸亏皇上洞瞩机先,招纳了吴世子为额驸爷,使得平西王念在国戚的情面上,也许不会乱动邪心歪意。平西王的年龄也不年轻了吧,有朝一日等他薨逝,顺理成章地便由吴世子承袭王爵,凭着他的品德情操,皇上你便可放下一百二十个心,高枕无忧了。”

  康熙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你这个心愿固然是好,可惜呀终究会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天可倾乎?海可涸乎?想三藩雄踞云、贵、闽、粤四省,占尽铁盐茶马之利,据有山川关间的险堑,无异于在朕的心房上扎了根刺,不拔不快啊!倘若朕当政时处置欠缺主动,选择了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心态,必将处处受制于藩王势力,日渐一日失去控制大局的力量。”

  熊志契似懂非懂地听着。

  康熙负手于后,抬头仰视由自己手书的“三藩、河务、漕运”六个墨字。过得片刻,扭首问道:“朕想要你去云南走一遭,未知你意下如何?愿不愿意去呢?”

  熊志契用力一拍胸膛,昂首壮声道:“皇上但有所命,我便誓死措办,就怕才短力拙办砸了差事,愧对皇上你呀。嗯,不知皇上你要我赴云南去办什么事?”

  康熙忽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你以钦差的身份,赶赴云南宣旨抚慰吴三桂这头老狐狸,并向他索缴那枚大将军印章。”

  熊志契疑惘道:“向他索缴大将军印章?”

  康熙龙瞳射出两股厉不可挡的光芒,略显气恼道:“正是。朝廷自有朝廷的明令规定,大将军权势虽重,但是纯属临时性的差遣,事毕后便该解除职务缴回印绶。然而吴三桂自从驻镇云南至今应有十多年了,朝廷屡次催他缴上印章,他总是千篇一律地以各种借口加以搪塞,拒而不缴,试问这老狐狸居心何在?”

  就算是以熊志契一身足以降妖伏魔的神艺,隐隐感受着康熙说话时的寒意,也不由暗打了个冷颤,为难道:“吴三桂既然这般厚颜耍赖,皇上却差我前去收缴这枚大将军印绶,恐怕……恐怕事情不大好办吧?”

  康熙却不以他的忧虑而担心,微笑道:“别人去了或许难有好果子吃,可是由你奉旨前去催缴,应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受着这位一国之君扣下来的超级帽子,熊志契是倍感压力在背,道:“皇上为何会这样说呢?还望皇上多加指导。”

  对于这话,康熙并没作正面地回答,而是道:“实际上,那枚大将军印绶对吴三桂来讲,可有亦可无,毕竟他手下那帮将士,全是他的旧部,追随他几番血搏、出生入死,惟其所命是从,这伙人才不管那枚朝廷的印绶呢。况且,这老狐狸已经在云南扎根日久,权势稳比泰山,纵无印绶,他的权令依然可以畅通下达并加以执行。”

  熊志契更感糊涂不解,问道:“假如真是这样,那皇上你干嘛还要我不计万里迢迢去收回印绶呀?岂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之嫌?”

  康熙浅浅一哂,随即郑重道:“你这一问,问得非常之妙。实话告诉你,收缴印绶尚属粗枝末节的事,朕的真正用意倒是有三个:首先,便是想要借机警告吴三桂,表明朕永远是他的主子,朝廷扎实有效地驭权四方,给这老家伙施加心理上的无形压力,或许能使他不敢妄生无君的心思;其次,提前预作充分的准备,万一吴三桂果有叛逆之心,胆敢公然燃起战火烽烟,若无那枚大将军印章给他撑撑场面,多少也会显得有点号令不正,将会或多或少限制对他景从之众;再则,你若能顺利收缴了印章,等你出了贵州省境时,你再单身轻骑潜入贵阳去见云贵总督甘文昆,与他好好合计合计,记紧吴三桂近期的一切举动、兵马布置等细事,再赶回来告知朕,这些总比密折来得更安全、更可靠、更详尽。”

  熊志契耳闻之下,心扉里飘来荡去只有钦佩二字,道:“皇上确是明见万里,教我拜服无限呀。”

  康熙乐呵呵笑道:“怎么,你这老实人也学会跟朕来这么一下油腔滑调了?记住,务须谨慎从事。”稍作一顿,看到他点头答应,乃接着道:“朕此前曾说过,你会是办理此件索缴印绶最合适的人选,绝非是跟你随口说说的。你可去找一个人,请他修下一封书信带动云南,朕深信事情或有九成九的机会办成。”

  熊志契摸不着边际道:“找一个人便能有九成九的机会办成?找谁呀?”忽然灵台一震,失声道:“啊,对,去找吴世子!怎么先前我就没想到他呢?皇上,我这便去见他,提及此事,看他同不同意再说。”请了一礼,告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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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西华门直出紫禁城,直趋宣武门内石虎胡同吴应熊的新府第,那是前明周皇后堂叔周延儒的旧邸,建造得分外古怪诡谲。经过窄窄的通道直向后堂,通道内幽暗阴湿,苔藓斑斑。后花园的好春轩,通过月洞门,顿觉赫然开朗,迎门便有两株枝叶疏的合欢树,中间一条细石砌成的甬道,一直向后延伸,又是一座玲珑别致的太湖石,周围散置有一二十个盆景。花园虽然不大,却布置得错落有致,春夏秋冬,各有怡人的景观。

  在吴应熊与建宁公主成婚喜宴的当天,熊志契曾经光临过一遭。

  时下把守大门的门公一见熊志契这位红得透顶的大人物到来,马上笑容甚欢地迎上来执了个礼,说道:“熊大人,你是来找额驸爷的吧?小老儿这便进内给你讲一声,请你少待一下。”

  熊志契拱手道:“如此就有劳老丈了。”

  未久,便见主人吴应熊一身轻装,笑不拢嘴地迎出大门,一把上前拉住熊志契的手,道:“熊兄呀,多日不见,你可越发雄壮英伟了。这几个月以来,你也不上寒居来坐上一坐,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老朋友忘了个干干净净了哩。”

  熊志契稍露歉意的表情,道:“当然不是这样的了,这些时日以来,我东奔西走,也够我忙碌的。即使是特想来贵府上一叙寒暄,也根本腾不出身来,还望额驸爷莫要见怪才好。”

  吴应熊一摆手道:“好了,此类门面话儿,大家都别多说。难得熊兄你大驾今日上门,如不与你饮个酒酣足瘾,我就断断乎不肯放你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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