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刚刚赶回宫里,马上便前来上书房叩见圣颜,正见康熙饶有兴致地在尝着端午肉粽。此等大内的品味,堪称不同凡响,单是闻着那股飘丝不断的香味,便已足够令人食指蠢动、口水倒咽下肚。

  康熙的神色看起来相当不错,完全不理会满嘴的油腻,对他笑了笑,道:“你也来尝尝几个粽子吧,滋味蛮好的。”

  熊志契有点别扭地摇着脑袋,道:“谢过皇上的厚意!不过……建宁公主和我早已在外头吃了不少,现在还饱着呢。”

  康熙道:“嗯,你陪同御姐出宫去也有半天光阴了,你倒是说说看,外头的端午节过得怎么样?热不热闹?好不好玩?”

  熊志契满是兴奋地道:“太也热闹了,好玩的也有很多。”

  康熙将手上的半个肉粽塞入嘴里一番大咬,继而吞下腹中,用绣着黄龙飞翔图腾的小手帕揩干净了手掌,问道:“听说你在朝阳门外一个湖中参加龙舟赛时,竟尔遭人行刺了?”

  乍闻此问,震得熊志契愕然不已,满心骇佩而道:“皇上诚乃神通广大、无所不知,连我在京郊遭人行刺一事亦有获闻。”

  康熙隐晦一笑,接着又是顽皮一笑,说道:“这也没啥可奇怪的。为了要严密盯视鳌拜党徒的一举一动,还有谨防京城内外有异心的人有何异动,朕早已暗布了一大批的密探,不分昼夜地监视着。你乃是朕的御前侍卫,好说歹说,总是大红人一个嘛,他们都认识你,瞧见你遭人行刺的时候奋展神威,打得那叼了狗胆的人僵手僵脚的,早就有人来此向朕呈报了。”停有小阵,问道:“你可探询清楚了,那大胆狂徒因何原由前来谋害于你?他真够大胆的,一旦查出他的真正身份,朕发誓,绝对饶不了他!”

  熊志契暗暗心惶,后背上也已渗出了多多少少的汗珠,想道:“原来皇上已在京城范围内广设线眼,事无巨细,他均能洞若观火。只是不知……他会否已经晓得洁瑜师姐妹俩的事?或是故意噎着不来跟我加以捅破?”答道:“回皇上:那人前来行刺,目的仅有一个,便是深恨我身为汉人,却为……却为满人效力的缘故。”

  闻言,康熙陷入了沉默之中,翘首仰望着重彩雕龙的屋梁,待过了许久许久,才听他含愠的口吻说道:“哼,依然是为了满汉华夷这种陈旧的成见!其实他骂你身为汉人,却为朕办事便是汉奸这一说法本身就有语病了。不怕告诉你,朕身上所流的血,有满人的但也有汉人的,说到底,还是汉人的血液多占了一些,所以说朕乃大半个汉人的子孙。”

  听着这一御言,熊志契简直是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地望着皇帝老半天了,这才醒觉过来疑问道:“万岁爷不是在和我说笑吧?你贵为堂堂的大清皇帝,居然会说自己有可能是大半个汉人的子孙?”

  康熙和蔼一笑,道:“你以为朕是成心骗你的不成?你就耐着性子,听朕细细与你讲个清清楚楚。”

  原来,顺治皇帝的生父是满洲人,生母则是蒙古族人,所以说顺治是一半满族、一半蒙古族人;而康熙的生母是汉族,因而说他是一半汉族、四分之一的满族、四分之一的蒙古族,拥有汉、满、蒙三个民族的血统。正因这个道理,才使得康熙在缓和满汉等民族矛盾、沟通各民族间的友好交流等方面,拥有特殊优越的先天条件以及使命感。

  康熙的生母乃佟氏家族的人,顺治时御封为庶妃,等到康熙登极为帝了,才被尊为皇太后。可惜佟氏的福分并不深厚,生前嫁予顺治帝,纯粹是一桩政治维系的婚姻,并未获得丈夫真心的相爱;荣尊为皇太后没有多久,遂于康熙二年二月撒手尘世,与儿子阴阳永隔,上谥号:孝康章皇后。

  话说佟氏家族,乃汉族人,属于汉军旗。孝康皇后的祖父佟养真,先在辽宁开原居住,继而迁到抚顺。天命三年,努尔哈赤兴师抗明,攻陷了抚顺,佟养真便即挈家携眷归顺了后金。天命六年,从征辽阳,以功授三等轻车都尉世职,奉命驻守在辽东镇江,后因遭受明军的偷袭,与长子并属下六十来人悉数遇难,堪称清代的开国元勋。

  佟养真死后,其世职则由佟盛年、其后改名为佟图赖的承袭,他正是孝康皇后的父亲。曾任都统、定南将军等职务,晋爵至三等子,世袭,顺治十五年逝世,获清廷恩赠少保兼太子太保,谥号:勤襄。

  孝康皇后的叔祖父佟养性,早于后金进军辽沈之前,已经投奔了后金,被招为额驸。清太宗刚刚组成汉军一旗的时候,即任命佟养性为一旗都统,总理汉人军民的一切事务。

  由于娘家佟氏家族乃八旗汉军的骨干和中坚力量,太后太后对孝康皇后的态度,在众多的庶妃里边,显得特别与众不同,给予较多的宠爱,连带着也特别钟爱小玄烨。虽说康熙得能承继满清帝祚,是由于多方面的因素综合决定的,但因佟氏家族的原故有着割舍不掉的连系。

  说到这里,康熙宏声嚷道:“自古帝王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嗟叹一声,转谓熊志契饱含歉意道:“只是嫁累于你,害得你遭人刺杀,朕这心里实在揪得紧绷绷的,觉得有亏了你!”

  “自古帝王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乃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原话,康熙在此只是引用而说的。唐太宗原是北方鲜卑氏族李姓的后裔,嗣后逐渐演变终至彻彻底底地融入汉族。当政时期,能优施较为开明的民族融合政策,赢得各民族的赤心拥戴,北方各族尊称他为“天可汗”,其意是北方各民族共同的可汗。康熙历来都向往唐太宗的为君风采,尤其喜欢读他的遗世作品,认为他所留世的诸篇遗作,未有不以天下黎民为念者的,正好恰合自己远大的为君抱负。

  熊志契明眼看着康熙讲得动情感性,忙道:“皇上万勿这么说!我衔奉师命,自当誓死追随皇上,至死不移,又何畏惧外人不明真相的评说?我只盼望的,是希望皇上你能够当个真正的仁义之君,为民广谋福祉,我便于愿已足了!”

  康熙听了熊志契这番肺腑表白,直感热血急涌,正容道:“朕在此指天盟誓,断断乎不会让你失望!终朕一生,唯愿奉遵王道,孜孜不倦,宽裕仁慈治理天下,施惠以顺应人性,建立一个秩序井然、知书达礼、老少安怀、民康物富的王道之国!”

  不经意间,回想起在顺治十六年的某一天,六岁的他和二哥福全、五弟常宁去向皇父请安。顺治有意要查考一下儿子们的智力,于是当着三个儿子的面问起他们每人的志向。

  当时的常宁仅有三岁,自然是没法回答这么有深意的问题。福全左眼全瞎了,又谙知皇祖母特别宠爱玄烨,而且深明事理,明白凭着自己的才智远远及不上玄烨,乃表示愿为贤王,借以表明自己无意为君的心志。

  那时候康熙沉思半会,果断地回答:“待长而效法皇阿玛,黾勉尽力!”这一回答,使得顺治奇诧不已、又是赞赏不已。

  往事一一在心田深处流淌而过,想到自小便已失去了生父,管教康熙的胸腹间憋闷难受,但他强忍着没在熊志契跟前哭泣出声。

  当下康熙轻缓提步,在御案前踱来踱去,就在熊志契闷不住想要开口的一刹那,忽听他宏声言道:“朕意已决,不日即将对大权奸鳌拜动手,誓要将这狂妄自大的国贼绳之国法,剖罪天下。”

  闻此一说,熊志契顿时感到血脉亢张,激动得牙齿有些冷战地问道:“敢问皇上,你是打算在哪一天采取行动呢?”

  康熙龙眸里精光连番爆亮,带着缓缓而又遒劲百倍的语气说道:“本月十六日!”

  咕嘟一声,熊志契辛苦地咽下一口沫子,但并未说话,因为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儿。

  *****

  时光弹指流逝,匆匆一转眼已是十五日。

  这一日,康熙亲御太和殿,举行隆重的常朝礼仪。众臣工参拜之后,就由西藏的达赖喇嘛、班禅胡士克图、顾实汗使者,还有蒙古各部遣派的使者敬献贡物。清廷悉数纳下,如例赏赐。

  散朝,赐宴。

  宴罢,康熙悄声谓鳌拜道:“卿家乃我朝的第一巴图鲁,神勇盖世,人所无及。这段时间以来,朕苦训了一批武士,却未知他们的身手究竟练得怎样了,朕正想借助卿家试一试他们,也好让朕这心底里有个谱儿。明日早朝完毕,你便到乾清宫来吧,朕等着。”说着向他挤一挤眼,扮了个相当顽皮童趣的笑脸。

  鳌拜开怀大笑,无有疑他,躬身而道:“老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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