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品茶

  熊志契愈觉雾里看灯,不辨东南西北,挠了挠腮帮子,呆呆地道:“我便因为听不懂才问的,干嘛你会这么说话呢?”

  洪洁瑜也深信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不善于说谎,瞧着他满脸迷蒙犯急的神态,感到有几分逗乐,乃道:“你真忘了?那天黄昏时你曾帮我步了井步,且说依地淘井,包管我能获贵人登门。在去年的八月十七日,我照你说的找来工匠师傅开了新井,短短几个月果然应验,来了这样一位天香国色的皇室公主。”

  建宁、沐瑞凤弄清了事情的详况后,自也由衷称赞熊志契能谙天地理、善识阴阳机,惹来熊志契一阵阵脸蛋赤烧。

  洪、沐二姝对满清大怀成见,非一个恨字所能概括得完,却怎会待建宁这一鞑子公主此般和和气气、有说有笑的呢?事出必有其因:其一是为建宁无以伦比的美色所吸引,只感心平气和,想要憎她也无从提得起憎意;其二是推心及人,想到清军往昔向汉人所犯下的弥天罪业,亦非全满洲人都有份,更别说是女子,且是建宁这么个娇娇滴滴的女子,何况那时她迄未出世;其三是基于建宁柔和可亲,不恃尊贵,让人对她亲近之心沛然自生。综合起来,对待建宁的态度当然是有别于一般的满洲人。

  她俩在宫里服侍了孝庄太皇太后快近四个月,在这期间,建宁隔三岔五就会来给皇祖母请安,并与叙坐。不过宫规有定,宫婢不得任意凝视主子,建宁也没注目细看她俩,以致都对彼此的面相恍惚不清;再兼她俩现时更穿了汉女装束,建宁尤加难以认得出来。

  其时,洪洁瑜道:“公主、熊大哥,现已酉时正二刻了,就留在这里吃顿晚饭吧。”

  熊志契老早就有这份心思,闻及所言,哪会不猴急地一百个道好!建宁见他欣悦答应留下吃饭,也无要先离开的道理。

  洪洁瑜笑靥如花道:“如此你们且先聊着,我去烧菜做饭。”站起来拿了袋袋物事,走入厨房。

  熊志契见她不提还钱之事,也甘愿自充懵懂,陪着建宁、沐瑞凤出屋来观览景象。二女性情相近,攀谈相当和洽,他则在一边悠然闲站,并无插上一话,却也不觉寂寥。

  过得小半个时辰,洪洁瑜弄好了饭菜,整治成了一桌,叫唤他们进来享用,并掌起了油灯。几样小菜饶非是珍馐美馔,可胜在精致可鉴,香味绵绵,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建宁看着面前一碟哈密瓜炒牛肉丝的菜,情感而发道:“今儿上午,熊兄和我才尝过冰镇哈密瓜,事情偏有这般巧法,晚上还能尝到哈密瓜的另一种食法,炒牛肉丝当菜吃。”

  听了这话,洪洁瑜笑眯眯地对着熊志契道:“你也够有口福的啊,这么大热的天,有幸尝到冰镇哈密瓜的滋味,肯定是凉沁入心吧?”

  熊志契刚想应是,先听建宁道;“熊兄也不能算是有吃,才吃了那么几块,肚子便跟他闹起了别扭……”

  不待她讲完,洪洁瑜笑呵呵地接过话来道:“当时他是否抚紧着肚皮,额上冒筋渗汗,苦着脸说要上茅厕方便?”

  建宁睁大杏目怔视着她,道;“正是这样啊,难道你也有料事通神的本领?”

  洪洁瑜悦容笑道:“我哪有什么料事通神的本领,而是依书来说罢了。他呀为人胆怯腼腆,畏见生人,尤其是异性。医籍上有说到,像此情况的人,与异性共桌同食,下意识就会紧张万分,导致肠胃异变,通常情况就是大便失禁、肚腹作疼,就是像他那种情状了。上次在宫里,太皇太后吩咐我和师妹伺候他吃些糖果细点,他也是这个样儿。”

  她剖析得点点中理,熊志契恰是这一号人物,腼腆畏生,特别是遇上大姑娘家,尤其是漂亮的,总觉得心脏摆晃个七上八落的,荡失主见。不计这两次的出糗,还得饶上与飞虹相遇食面的那一次。

  经过洪洁瑜一轮解释,三女均觉熊志契有点欠缺阳刚气概,就跟个大姑娘似的,各自抿着巧嘴轻笑着。

  再看此时的熊志契,自觉赧颜直视诸位俏娇娆,捧起饭碗,只管埋首张口扒饭,可是心神泛虚,食而不辨饭味。扒得数口,猛觉一句话儿速冲上喉,张嘴便道:“公主,你上到这儿来,不是想找洁瑜给你看看那粒肉疙瘩的吗?”

  洪洁瑜耳闻连公主殿下也慕名来找自己看治身体,自是喜出望外,骄傲至极,难得正经地问道:“公主,你想看什么疙瘩啊?不如就先让我瞧瞧其状,后作定夺。”

  建宁遂用手指指着右鬓后那粒黄色小疙瘩给她看,并且恳询祛除的妙法。

  洪洁瑜伸长细颈瞧有小阵,说道:“放心吧,没什么大的问题,此乃扁平疣,易治得很。可用薏米煎水内服,每次约为四钱,连续服用一个月左右,小疙瘩便会凹瘪掉落,不遗任何斑迹。”

  建宁大喜,向她致过谢意,又道:“熊兄,多得有你带我来此,才能拜得此一祛疣良方,同时也向你道声谢了。”

  熊志契本在悔恨自己先前所说的那句话,自觉很是对不起建宁,就不明白其时怎么会有那份恼火的冲动,现听她反跟自己表谢致意,忙不迭地道:“岂敢当!岂敢当!”心下含愧,胆怯和她正面对视,拿起调羹来舀汤喝。

  这汤唤作童参乌梅甘草汤,乃特选童参、乌梅、甘草及适量冰糖掺水共煮,水沸后还须等上半个时辰,方可取汤作饮,酸甜可口,生津止渴,最适宜像此种炎热汗多口燥的时节喝,直可代茶痛饮。

  熊志契喝过一口,但觉沁津回味,久饮不腻。又再接连喝了数口,越发喜爱,心襟畅爽。

  忽闻洪洁瑜略带揶揄的口气道:“干嘛喝得这样急?这又不是煎蛋酸醋汤。”随即向建宁回说起昔日戏耍他的话:“要是将来你娶了妻子,令妻怀孕生子,弄这东西好来坐月子吃,但你比她尤要贪嘴,量少就起了争拗,吵得烈焰条条时动起拳头,她乃笃定打不过你的。唉,可怜,真叫可怜。”

  一语甫歇,三女登时悦颜欢笑,挤得熊志契那张脸蛋有多红便有多红,暗感臊死人了。

  用过晚膳,洪洁瑜收拾好碗筷等拿进厨房,再用抹布揩净桌面,另冲了四杯茗茶端上桌来。

  这四种茗茶浓香四溢,一嗅之下便能判别出是花香的味儿。其中一种茗叶状如枝条,其香乃用兰花窨的;一种形似卷云,其香乃用茉莉花窨的;一种貌比方形,其香乃用玫瑰花窨的;最后一种体像人耳,色闪金黄,其香至郁至奇,嗅不出究竟是选用何种鲜花窨制的。

  洪洁瑜道:“公主,你出身于帝皇之家,识见必然丰富、眼光必然精准,小民斗胆,特要请你慧眼加以品鉴指教哩。”动起手来,每样茗茶都斟了一盏给她。

  建宁举盏细啜,仅仅是这四盏茶水就啜去了刻半辰光,嗒了嗒嘴,合上了眼,又隔刻余,悠然道:“怪也!前面这三样茶叶的宝名儿,我倒知晓。”讲了那三种茶叶的名称,悉数准确,续道:“可这第四种就卡住了我,没见过、没听过、更没喝过,即使是《茶经》上也不见记载呀;其香是原味抑或是窨了何种香料呢?洪姑娘,此种佳茗的宝名儿能否赐教?”

  洪洁瑜掩饰不了得意神情,道:“这叫金耳茶,种籽乃是我和师妹一位好朋友精心栽培出来,茶叶也是他亲自炮制的,香味则用上几种特殊的香叶窨制而成。普天之下,独他一号,嘿嘿,便连陆羽撰著的书上也没登记此种佳茗。厚蒙他的错爱,赠予我师姐妹半斤尝尝味。”

  刚才建宁所谈及的《茶经》,其著作者正乃洪洁瑜口称的陆羽,号桑宁翁,唐代复州竟陵人,隐居在浙江的苕溪。其间在亲自调查和实践的基础上,认真总结、悉心研究了前人和当时茶叶的生产经验,完成创始之作《茶经》,后人誉他为“茶神”。该书全面地论述了各种茶的形状、产地、采制和烹饮等一连串内容,是中国乃至世界现存最早、最完整、最全面介绍茶的第一部专著。

  建宁问道:“你俩这位好朋友真是了得,这么懂得研培异种茶籽,不知应该对他怎生称呼呢?这金耳茶是用何种香料窨染的?你俩能不能替我引见呢?我好想向他讨教一下有关茶叶更深层次的知识!啊,莫非他就是送给你俩绮花异草种籽的那人?”

  洪、沐二姝齐声应道:“正是。”

  建宁一听,颔了颔首,不作奢想她俩会愿意回话。皆因她明白,她俩有可能是对那位好朋友许诺过,不向别人轻易泄露他的有关事项,自己又怎能无端端地远出找上他的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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