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回述

  余焕仗着辈分高,倚老卖老,更自恃女儿是自己生的,说是不让徐青岳入门就是不让进去。哪怕徐青岳据理辩理、好说歹说,指出他悔婚实属失信不义等理面,所有这些他一律不为所动,翻来复去就只要徐青岳死绝了心、自己女儿不久便会嫁入刘门、届时自该派喜柬予徐青岳赴刘府叨扰一杯喜酒之类的言辞。

  徐青岳读过书明事理,稔晓跟余焕此种重利弃义之徒,谈论伦常道理不啻于劝石点化,焉有结果?思虑软的不行,硬的尤加行不通,讲打吧,父亲已亡,小弟年稚功浅非其对手;如果闹上公堂,自己也不一定有把握稳占理面,况且似此一来,大大有损余晓春的名节,自己断不愿为之!无计可施的情形下,不得不垂头丧气离开了。

  其弟气愤难消,便想去找余焕理论,说坦白些,无非就是拔拳动粗一途。徐青岳坚决不许他去,苦苦劝住了他。怎奈徐青岳劝得住胞弟,却劝不了自己的心,十九年爱慕深情,点点滴滴全在心湖荡漾,岂能容易遗忘得了?日思夜想、夜挂日念,弄得寝食俱废,整个人销瘦如柴,一场大病发烧痊愈后,便像疯了傻了没甚两样,从朝至暮一句“春妹”不离口边,罕有时也仅加上一句“你晓得我无日无夜不在惦记着你吗?”话音落寞苍凉,可又隐透无见底止的情意,他自己还不怎样,每次皆是使得胞弟控不住洒泪哀怆。

  尔后,刘公子和余晓春结缡请宴,果真派人来到徐家送喜柬,徐丹崖怒意鼎沸,当场撕碎喜柬,一心就欲去找余焕拼个明白。转念想及兄长,只有极尽辛苦地压下这股恨意。

  若说徐青岳全疯了,却又未必尽然。

  在余晓春出嫁后的第五天,乘轿由此经过,碰巧徐青岳呆坐在门口,她只低低说了句话,其时轿的门帷、窗幕都已垂下,近旁的人也未必听得见,偏让徐丹崖听到了,怪呼大嚷地猛冲上去,结果是遭了一顿拳打脚踢,没见余晓春半面,更无与她搭上半句话儿。

  大约两个月后,余晓春上了观音庙祈福,在庙堂中,乍见徐青岳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身前,吓得她尖声叫唤,立时冲进数名山壮也似的刘府家丁,不由分说,又是殴得他半天爬不起来。

  及至这回,他似乎“色胆”大了几分,竟尔懂得偷翻刘府高墙潜入。其实,他念兹在兹想见余晓春一面,并无有何过分有悖俗礼纲常的渴求,只不过是盼能和她谈谈话、问些事,仅此而已。叹惜的是,他纵怀宽宏无极的痴心,天不见怜,见不着余晓春姑且不说,还被赏了一顿几乎致命的毒殴。

  先后三次,他皆锲而不舍地追求与余晓春见见面、说说话,苦叹全是事与愿违。三次中,除了在观音庙内正面一睹芳容,以及听见一声尖呼,就再也没有见着她面、正面同她打话,换来的却是一轮轮暴打。诚所谓世间苦事,有逾此者应是屈指能数的了。

  那时徐丹崖正在武场教拳,称武场者正为朝廷操练武状元人选的处所,全国各府、州、县均有设立,便跟国子监等学府同出一理。徐克悲生前也是在此任教,他死后则由其子接任,赚取微薄收入以维持生计。

  当徐青岳从刘府被摔出来痛打,旁观者有一位徐丹崖的好友见了,飞忙奔来相告。获讯之下,徐丹崖如何不为心急,草草向副教交代完毕,匆匆赶来刘府这里。继而逞威惩戒了那些佣仆一番、力挫刘老爷,待与余焕过招,敌之不来,幸赖熊志契等协助,不然的话定为余焕所伤。

  理毕前事经过,熊志契等三人各都激愤、矜怜在心。

  葛水痕心存疑窦,问道;“徐兄弟,我想问一问你,依你所见,那位余姑娘会不会是受逼父命而屈嫁刘公子的?”

  旋听徐丹崖张口便道:“绝无这个可能!”

  熊志契亦有同疑,也问道:“你确能这般肯定?”

  徐丹崖悻悻然道:“这女子断非好贤配!我两兄弟是和她自幼玩到大的,哪会不了解她的脾性?量窄躁急,刻薄善妒,还跟其父同一个性,贵利贱义。假设家兄当真娶了她,若无大把钱财让她大手大脚去花销,恐怕日子真个没法再挨下去。”

  韦护愤叱道:“好个可恶的小女子!”

  葛水痕怪怪笑道:“既然这女子偌般寡情薄义,干脆就把她掳来,逼她照顾徐大哥的日常起居,不也很好吗?”

  熊志契急切道:“此属抵牾国法之举、违逆道义的事,千万干不得。”

  葛水痕咧着嘴笑道:“我仅是开开玩笑,权作泄愤,瞧你紧张得。”

  忽听徐青岳在房里又唤起“春妹”来,声声呼唤,夹着声声咳嗽,纵然有时咳得难以换气,那一声“春妹”仍未落下。嗓音虽然颓靡低沉,可其中所寓的深情却如艳阳般炽烈,听得厅上四人眉头皱得老高,心扉决不好过。

  徐丹崖闷声一叹,道:“我先去看看家兄,烦请三位宽坐少待。”道讫,站起来走入里房去了。

  隔上老大一会儿,他走将出来,竟不见了熊、葛、韦三人的踪影;又见桌上搁有一对五十两正的元宝,毛笔下压着一张纸笺,拿起来一看,上面写道:“友谊固存,祝君福寿!赠银百两,疗治令兄病况,挚望早日康复!勿以我等为念,我等刻下欲赴福建龙岩府拜访穷究‘千丝缠蛇手’者,但愿日后同聚一堂,觥筹交错共欢!”

  熊志契不远千里赶来这儿,为的是要相邀徐丹崖之父共赴京师力擒大奸巨恶鳌拜,一经厘清徐家现在境况,他就果断地打消此一念头;更见徐家生活拮据,乃掏出百两纹银,聊表心意,明白到如果当面相赠,徐丹崖准会不受,于是改由偷赠方法。又怕自己三人赠银及溜走等举动有甚唐突之处,顺便想到留字代说一法,深悉自己字丑见不得人,遂请葛水痕操笔书写。葛水痕满有自信,当仁不让地答允,柜上摆有文房四宝,挥毫写了一张留言纸,字体还蛮工整有架。一切悄悄弄妥后,又蹑手蹑足出了徐家大门,解开缰绳,扬鞭策马跑离此地。

  而徐丹崖全副心思倾注兄长的情况变化,未曾听闻房外、屋外的动静,直至出厅来方见到这一景况。时下他手拿浓墨犹湿的纸笺,读了上面的字儿一遍再一遍,渐渐变得模糊,是时的他已是两眼尽湿了!

  *****

  熊志契一行三人纵骑出了城门,一阵狂驰,上了郊外的官道。路面宽阔,行人不多,三骑马儿得能并辔缓行。

  听见韦护问道:“熊师兄,咱们非要前去龙岩府不成吗?”

  熊志契颔首道:“是。”心下奇讶,他干么欲问此一问题。

  葛水痕道:“韦兄弟,瞧你询话的神情,豁显惧意,难道你很怕去龙岩府拜访千丝缠蛇手的传人?”

  韦护容露尴尬道:“是啊,有人既要学练这门缠蛇手,必要牧养大把蛇儿来用,我一想及蠕扭爬动的蛇儿,总感心口发慌,遍体起满疙瘩皮。”转谓熊志契道:“熊师兄,咱们对付鳌拜,也不一定非要有千丝缠蛇手传人参加才能成事,不如……不如……依小弟之见,不要去找了好不好?”

  熊志契微微笑道:“别傻了,先听我说:该门神功纯以元能为根基,妙纳蛇儿扭转盘旋等要素为主诣技魂,一旦缠上敌身,盘固锁牢令敌如断四肢。你想想看,有其相助,咱们大战鳌拜,是不是更有胜算?我正恐其传人不肯答应出山,又怎能不先试着去相请呢?”

  葛水痕似笑非笑地道:“韦兄弟,你这么怕蛇儿,该不是怕它们会咬你吧?”

  韦护瞪眼道:“废话!人会怕蛇,除了怕被蛇咬,还怕什么?”

  熊志契面带微笑道:“你姑且相信我,尽管放心吧,那些蛇儿全是有人豢养的,野性受制,不会胡乱发狂伤人的。”

  韦护半信半疑道:“真的是这样吗?”

  葛水痕强抑笑意说道:“但须你心不存歪主意,好比想要偷走蛇儿什么的,那便大可宽怀,绝不怕有毒蛇会来咬你。”

  韦护愠道:“呸,我会打什么歪主意?你才有偷窃蛇儿的可能呢。”

  *****

  春荣大地,途景艳丽,迷人眼球,使人心醉。三人跃马放蹄,几经奔波苦劳,此日巳时将过,抵步福建龙岩府西南近郊的一个小镇上,镇名唤做“衡仁镇”。

  市面上车马往来交驰,茶坊酒肆繁荣,人流若潮,言语冗杂,相当热闹。

  熊志契记得,曩日曾听其师谈起过,那千丝缠蛇手的传人应在这镇上的附近,相信不致有错,只是确切方位却不大明了。不得已,只有在街上请教当地人们。

  然而想要询问清楚也非易事,只因这儿的人言辞非常奇特怪异,往往是对方不明自己所询问的、自己同样搞不懂对方的搭话,难以交谈,一连问过十几人都是如此,弄得熊志契他们烦躁难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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