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装病造势

  嗣后几日,鳌拜屡有犯颜强奏,甚而攘臂呵叱,在御前上演一幕幕荡失人臣之礼的举动。然而康熙始终硬顶着,不作丝毫退让妥协,坚持原则,不同意颁下拟刑苏克萨哈的诏书。

  这一日举朝,鳌拜委托遏必隆上了个折子,推托身体抱恙,接连数日,病况未见丝毫好转。似此一来,奏章积成雪片,朝政停滞难转,从中就可看出鳌拜私权的可怕程度。

  康熙深深了悉内中的玄机,这大国贼是拟借势施压,逼迫自己软服虚从,自己又岂能对他屈渎圣躬?更有探子举告他在府邸密集党众,密谋不轨,恐将有何贻害天下的异举。

  事情到了这等份上,康熙不能再行坐视不管,乃密召索额图入宫,洽商此事。索额图上奏,最好是圣躬移驾鳌拜府邸一趟,鳌拜是否真的有病一探便知,事后该当如何筹划才有凭借。

  康熙忖度在理,遂从其议,带领熊志契、吴启爵、吴英、马武等四名心腹侍卫,径往鳌拜府中探视。

  鳌拜府上人众斗见圣驾天降而至,全都受宠若惊,焦虑不安。一名年长门公千请万请皇帝少待,自己要飞速去报知鳌拜,速摆香案、洒水净道,恭迎御步入府。

  康熙挥手道:“不必了,由你引路,就到鳌少保卧室去探望。”

  那门公应诺声后,领着康熙一众五人直接进府。府中结构自是格外繁华巧致,概非熊志契此前所能驰想的。直走了刻余辰光,方至鳌拜的卧室前。

  那门公推开门扉,执礼有请圣驾入内。

  康熙举步而入,熊志契他们紧随在后。

  鳌拜正仰躺在榻上,一闻声响,睁眼看来竟是圣躬亲临,失叫道:“呀,皇上驾到!”支撑着便欲起身来行参拜大礼。

  康熙忙道:“鳌少保你身子不适,就不必多有赘礼了。”

  鳌拜道:“谢过皇上。”对那门公道:“速去弄些茶果恭奉皇上。”

  康熙又道:“不必了。鳌少保,听闻你身染疴疾,而且来势不轻,朕心甚为挂虑,特地抽空前来探视。”

  鳌拜动情道:“皇上厚德隆恩,教臣何以敢当!”

  康熙龙颜悦蔼道:“你乃大清檩梁之臣,汗马功劳累摞成山,且有佐理幼主的辛绩,不但是朕知道,相信天下臣民亦必永铭心扉的。你可要善自保重,朕尚有大把朝政须要借重于你呢。”

  得闻此言,顿使鳌拜涕零掉落,呜咽道:“奴才但知对大清、对皇上尽忠效力,虽死无憾。一待病有好转,立返朝廷,恪履匡扶社稷的神责。”

  康熙点点头道:“这就对了。”

  陡听侍卫吴启爵咦声道:“不对劲!”趋步床前,动手掀开席被,赫见床板上摆着一把锋利的钢刀,闪闪发着寒光。御驾前暗藏凶器,这还了得,吴启爵手执刀柄,吴英和马武刀已出鞘,熊志契则护于圣躬前。

  那门公神色惶然,就连鳌拜也顿时显得十分紧张,一时无从辩解。

  却听康熙泰然自处地笑道:“刀不离身,乃满洲故俗,不足异也。”

  鳌拜立马顺着话风道:“万岁明见!老奴前半辈子过惯了戎马生涯,竟尔养成了痼习,无论是睡觉都要在席下搁上把刀,否则就不能成寐。不料会惊动了圣驾,确乃老奴之罪。”

  康熙挥挥手,对扈随侍卫道:“都将佩刀收起来。”又对鳌拜多方慰恤,尽抚其心,临要启驾回宫那时,还要鳌拜躺着无须恭送,对他倚重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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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返上书房,康熙甫一坐实龙椅,砰的声响,一掌重重击在御案上,满脸恚怨神色,瞠眼切齿道:“岂有此理!”

  索额图道:“皇上先请息怒,当以龙体为重。皇上去回鳌拜府第,含恨而归,莫不是鳌拜那奸贼真的病情有诈?”

  康熙愤声道:“可不是!他的气色哪里像是有病?你说呢?”这话是问熊志契的。

  熊志契道:“他神完气足,眼力饱蕴,确实半点也不像是害病的模样。”

  康熙又重拍一掌龙案,道:“这大国贼明摆着是欺诳朕躬,气杀朕也!”

  索额图也火了双眼道:“分明是他想举病造势,进逼皇上颁诏冤戮苏中堂,他还有人臣之礼吗?”

  康熙道:“这奴才罪孽贯天,终教有那么一日,朕要将他明正其罪,判其醢刑!”

  熊志契在旁越听越怒,对鳌拜欺君殃民的行迹越持慊慊痛恨,陡地萌发一阵冲动,便道:“皇上,我想向你奏请一桩事儿!”

  康熙道:“你说好了。”

  熊志契道:“我想去谋刺鳌拜,一了百了。”

  康熙更不思量,开口便道:“不行!鳌拜出入均有大批护卫相随,他自己也是勇悍之极,早年跟明军舍命鏖战,他无不身先士卒,破敌摧阵、斩将搴旗易如探囊取物。你固然是艺业不凡,但你前去刺杀,就算斗得过鳌拜,也敌不住他那么多的护卫,朕绝对不肯让你涉险送命!”

  索额图奏道:“其实鳌拜那奸贼历来自恃威武,傲睨世人,防卫必有可乘的缝隙,再兼熊兄弟的神艺超凡入圣,准能一击中的。一旦刺杀行动能成功,便可收受先帝处理前摄政王后收其正白旗的效益,届时诸旗齐仰圣谕,皇上才能算是名副其实地君柄乾纲。”

  熊志契提出欲去刺杀鳌拜,纯是出于一股恼意血性,以及维护与康熙的君友情谊。现闻索额图分析得入情入理,若是行刺鳌拜得了手,将能为天下苍生剪除一大巨患,一转此念更能坚定自己心志。

  无奈康熙深恐熊志契或遇不测,久不准许。索额图几番进谏,熊志契也跟着诤请,信心百倍、信誓旦旦,确保能顺利办妥该事。

  最后康熙让了一步,对着熊志契情真意切地叮咛道:“你须紧记,如有机会下手倒也罢了,否则的话千万不可妄动,朕不想你出事,宁愿伺待时机缓而图之!”

  熊志契暗感道道热流充斥着心坎,颔首道:“我自理会得!”

  索额图与他出来后,对他道:“熊兄弟,你去干办此事,关连重大,务须当心,有一句话语,盼你能牢记在心头。”

  熊志契道:“大人请吩咐。”

  索额图略一犹豫,说道:“你得能诛刃了大国贼,是为最妙,便可磬安天下。若是有个失手,只怕那厮会横发蛮性,兴兵构乱,不光是你性命难保,即便是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皇后亦会休戚莫测,所以……所以……你该……晓得怎么地舍己为国了?”

  乍闻之际,令熊志契听得七荤八素的,思索到了深处便能悉心明了。因为他想到,几个月前赶去劫囚营救费扬古父子时,那十几个奉执死命的汉子失了手,就不作延宕地吞毒自尽;可自己比他们尤加难办,基于鳌拜识得自己,倘真有失手还得“死”得远远的,不得表露真面目,以防鳌拜借机生乱,此一要节该当铭心镂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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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第三天,鳌拜外称病体初愈,一大清早,便统领一彪劲旅出了朝阳门,要到城外围猎习武。

  一座阴暗森林,古树拔地指天,量如人发,三面实地,一面悬崖。外围插满旌旗,遍设竹栅,闲人免进。奔骑、放鹰、释獒,逐起一众野兽飞禽;鼓声擂打如雷,并添围猎的肃杀气氛。这等气派,已是几近天子狞猎的规模和景况。

  鳌拜麾下所有的都统、副都统、参领、协领、佐领、裨将等各级将弁纵马射箭,逐兽竞先,一干士兵呐喊打气,喧哗达宵,场面极尽热闹。

  鳌拜神勇无匹,胯下骑着骅骝马,在林中飞驰穿奔,挽弓搭箭,箭无虚射。两壶羽箭堪堪射尽,虎、熊、豹、鹿、狼等动物多有中箭倒毙,欺余像野兔之类的小动物,他才懒得以箭射之,直接挥鞭挞扑,管定送了这些小动物的活命。

  有一头罴熊体格庞然,后背中箭一时未曾气绝,候他控骑驱近,猛地发难。鳌拜哼声一喝,马鞭倒卷出去,卷住它右臂外甩而出,撞在树上。树倒熊扑,这才真的咽气了。

  众部属瞻仰到这一手绝活儿,彩声雷震,直有万马奔腾的气势。

  便在这阵喝彩谀声中,猝见一条矫捷的人影从树上跃落,似电飞扑直取鳌拜,刹那间迭进九招,连招成线,快、准、狠,皆非常人所能。

  众官兵拭目瞧清,那刺客一身叶绿装扮,裹脑包头,怪不得能藏身在树上无人识破。见着他左手所拿蓝缎内所裹的想必是剑鞘,右手持着一把宝剑,不清楚他是怎样混杂进来的?又见他用剑如神,剑劲破天裂石且能及远,更是心寒,未晓得他所练的会是哪门神艺?

  这名刺客正乃熊志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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