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圈地惹的祸

  当他赶返北京城时,已是初十日的黄昏,马儿先牵去交还索府,然后徒步入宫。基于他有腰牌和御扇作为身份示证,当然是能畅通无阻地直入乾清宫。见到索额图正在侍候着。

  熊志契回述起救人的经过,依据发生的事实讲述,断无点滴加柴添油,但也听得康熙和索额图捏了把冷汗,连叹好险,要不是幸有熊志契及时赶到相助,那样一来,费扬古四父子必然惨死于平顶山下。

  叙述完毕,熊志契问道:“皇上,这个一心欲害费大人一家的人,不知会是哪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康熙耳闻他的询问,只向他微一点头,并未明确作答。

  索额图道:“有无可能是鳌拜那厮派人干的呢?”

  康熙摇头道:“据朕揣测,这一可能性乃是微乎其微的。”

  索额图道:“皇上必是早有明见,尚盼点化奴才迷糊之处。”

  康熙微笑道:“鳌拜纵管是目无君上,揽权狂暴。但在朕前许诺过的事,谅他也没那个胆退悔毁诺!再说吧,费扬古也已遭他排挤出了朝廷,对他已无威胁可言,何必非要置人于死地不成呢?难道单单就为了泄恨?此项耗力不利己的事,鳌拜是决不会做的!”

  索额图道:“圣上训诲,至为明惬,奴才茅塞顿开啊!”

  熊志契搔搔头道:“依此分析,究竟那指使者又会是什么人呢?”

  康熙负着双手,徐步踱来踱去。约隔少刻,才听他满面郑重之情说道:“朕仔细忖度过了,指使者该是出于两种可能。其一是与费扬古结有夙仇,拟借此一良机截而除之;另一种则是大具阴谋,意图嫁祸移咎给鳌拜,挑拨朕与鳌拜的对立程度,他好坐享渔利,此等人实是其心当诛!”

  索额图钦敬泛溢道:“皇上圣明,无人能及!”

  熊志契道:“皇上,这把御扇就交还你了。”说着,双手捧着那把万里江山折扇。

  康熙原想赏他此物的,现听他自动呈还御扇,明悉他是淡泊名利、荣禄的高士君子,若真赏他贵重物事没的折辱了他,遂不客气地接回折扇,温颜道:“你都已劳累了好多天,就先去歇歇神吧!”

  却听熊志契道:“我不累,还很精神,假如皇上还有事儿待办,尽请吩咐。”

  索额图顿足怨叹道:“你这个人,咳,真不知应该如何说你!皇上是万分器重于你,才特准你休假,好让你多加休息,你却一味不懂揣摩皇上的满腔诚心。”

  熊志契嗫嗫嚅嚅道:“我……我……”

  康熙笑着道:“你就先去养足精元,晚膳陪朕同吃,朕还要你相陪秉烛夜谈呢。”

  熊志契应了,告退了出来。

  向着侍卫房走不上几步,便见迎面走过来一妇人,瞧得真切,正是苏麻喇姑,喊了声:“苏嬷嬷!”

  苏麻喇姑一见是他,顿时笑逐颜开,说道:“熊公子,好多天没见你了。怎么样,在宫中住得还习惯吗?”

  熊志契道:“还好。苏嬷嬷,小子想向您借问件事儿,不知成不成呢?”

  苏麻喇姑慈颜一笑,道:“怎么不成?有甚事吗?”

  熊志契道:“是有关那叫少晴和雪萼两名宫女的事,她俩在慈宁宫侍候太皇太后怎么样?”

  苏麻喇姑含笑道:“这两个小丫头服侍老祖宗还是真有一套,特别是那叫少晴的。讲句老实话,老祖宗是真当她俩是亲孙女般看待的。却不知因何原故,她俩居然不辞而别。”

  熊志契心弦一动,急问道:“您是说她俩早便出宫了?”

  苏麻喇姑点头道:“是啊,在你进宫后的翌日,就没人再见着她俩了,至今已有九天,不是出宫去了还会有别的吗?”

  连日来,萦绕于熊志契心头最难的大事,莫过于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求个情:首先是不使旁人以为自己是“讨老婆”来的,其次是要保证太皇太后首肯让两名宫女出宫,无奈推敲不出一番合适、得体的言语,烦躁已甚。这会儿向苏麻喇姑打听二女的情况,亦只是想探探口风。孰想一问之下,她俩竟已离宫九日,固然不是由自己去向太皇太后求情说让她俩出宫的,可她俩出宫了就是持守先前所立的诺言;只是有一节想不通,她俩的超元武艺有限,又焉能人所不觉地离去呢?

  苏麻喇姑道:“熊公子,如果你没有其他事儿的话,老妇就先去叩见皇上了。”

  熊志契道:“喔,苏嬷嬷,请便。”

  *****

  近来在朝廷内外闹得地沸天翻的,首推圈地扰民、坐罪大吏诸事。

  自努尔哈赤龙驭归天后,天命十一年九月初一日皇太极登极汗位,迅即将自己所领辖的两白旗改成两黄旗,分别成为左右翼之首,大大提高了两黄旗的地位。与此同时,把父汗留予多尔衮、多铎和阿济格三子的两黄旗更改为两白旗,屈使其居于左翼之中,地位下降显而易见。从此开始,两黄、两白旗之间埋下长期矛盾的基因。

  大清入主中原后,为要维护满洲贵族的特权及私利,遂于北京周围五百里内各州县大量圈占民间土地。经过顺治元年至四年的三次较大规模的圈占,各类八旗庄田的土地总数高达十六万顷有余,这还不包括驻防旗地庄田在内。

  摄政王多尔衮倚恃威权,擅自将镶黄旗应得的永平府一带土地强行划归于自己的正白旗,以使其跃居于左翼之首;另于河间、保定、涿州等处,拨地给镶黄旗,屈其居于右翼之末,此举大为压制和歧视镶黄旗,曾经引起黄旗广大旗员的不愤不满,怨声载道。

  然而满洲贵族经营乏术,欺藐汉人至甚,大多农奴怠工,圈占的良田美地很快变得瘠薄难耕。正是因此,圈占之外另行圈换,以坏地换肥地,群相效尤。若此一来,旗地准备圈换而经营疏懒,民地忧恐会遭圈换而打理疲塌,定会引起粮食匮慌,广大汉族人民对此强烈不满,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愈益加剧。康熙三年,朝廷明令禁止中停圈占、圈换民地。

  这道法令之所以能下达并且能行得通,盖因四位顾命大臣本着“协商一致”的原则辅佐幼帝,协力齐心,所求通同,得保几年无事。不过在他们四人之间,确实隐伏着太多太多的矛盾,终有加剧爆发之期。

  随着权势日益增固,鳌拜擅政野心自是日重一日,深深忧虑苏克萨哈会接替年老体孱的索尼所握的启奏及批红两项大权。所谓启奏权便是专责替皇帝咨询、拟草朝政的初步意见,批红权则是代替幼帝御笔朱批。在鳌拜眼中看来,必须对此特加预防,否则必将对自己大权独揽的局面影响甚巨。

  碍于在顺治帝弥留之前,四名顾命大臣指天宣誓,为了防止个人专断,确立“协商一致”的原则:即彼此间不怀偏见,秉公从事,明确规定不许单独谒见皇帝或太皇太后奏事,同样不得个人擅自处理政务,应在共同协商之后,请示主子,再以皇帝或太皇太后谕旨的名义发布。这一规定,大大的制约了鳌拜把权擅政的野心,故此他定会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欲想打破这一原则。

  历经多方图谋,自以为寻着突破口了。于康熙五年五月,他来个旧事重提,以原镶黄旗地为正白旗所占为借口,重新挑起黄、白二旗旧有的矛盾,授意八旗有关人员呈请更换。欲以蓟州、遵化、迁安等原属正白旗的屯庄,迁拨给镶黄旗;再圈拨北京东北顺义、密云、怀柔、平谷等县土地给镶黄旗,造成已然迁回左翼的既成事实;更甚一步,还欲将原属正白旗通州、三河以东一带、大路北边至丰润县地、永平府周围留剩地,也拨给镶黄旗。另圈玉田、丰润、永平、滦州、乐亭、开平等县土地予正白旗。

  似此圈换土地,在镶黄、正白两旗之间大调换姑且不说,甚至又要大量圈占民田,广造麻烦,扰民尤深,并且违背了朝廷两年前不许重圈民田的谕旨,大失体统。朝中有识之士无不物议沸然,持意反对。

  鳌拜可是铁了心,执意孤行,强行推动圈换土地事宜。迫于强大压力,正白旗国史院大学士兼户部尚书苏纳海奉领谕旨,率领人众出发丈量准备圈换之地,劳师动众,旗人、民人皆惊恐不安。到了十一月,苏纳海上疏言道勘地之扰,应予停止,请将八旗移文驳回;同时,同隶正白旗的直隶、山东、河南总督朱昌祚,直隶巡抚王登联也上疏表,详述圈地之风所引起的汹汹民愤,请求停止调换。

  鳌拜蓄意重挑黄、白两旗间深层的矛盾,蛮横推行圈换土地,用的乃是左右开弓策略。圈换田地若能得逞,便能直接增强镶黄旗的力量,削弱正白旗的实力;若是有人胆敢阻扰,便可借机兴起大狱,杀大臣以立威,孤立、打击眼中钉苏克萨哈。

  为此,他硬坐苏纳海拔地迟误,朱昌祚、王登联等纷更妄奏大罪,将他们投狱择期论死。

  这事搅得满城风雨,惊动了太皇太后,找了康熙来慈宁宫,祖孙俩参详了一大阵。

  康熙同感事态严重,这日特召四名辅政大臣齐集上书房,赐坐垂询。

  熊志契侍立于皇帝座侧,履行护驾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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