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到龙翱山

  这一过程,马冲霄死死紧闭双眼,但觉耳畔风生裂响,刮得腮帮子也生疼了,冷汗暗渗,心中祈神念佛千千万万遍,恐怕比得上当过一辈子和尚所念诵的经文还多,虔诚度是没话可说的。毛勇则是瞪大双眼再也合闭不上、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两个鸭蛋,抱紧鬼头刀在胸口,心儿七上八落,差点就吓得屁滚尿流,口中还在不清不楚地嚷叫个没完。

  正因他们哥儿俩吓得三魂七魄全乱了套,惊悸之间,当然是不大记得准确时光的长短。忽然间,只觉脚掌来了那么一下回震,相信已经触着了实地,下意识是如此感觉的,像是上了峰顶。

  果不其然,马冲霄睁开眼皮、毛勇定下心神,一目看来,受惊程度更非一言就能说明道尽。当其时,只觉心跳就欲中止,恶胃欲吐,简直比死尚要不好受几分,体软脚酸更加不在话下。

  为何会出现这等情形?盖因他俩所见的,身体乃站立于悬崖边沿,往下一瞧,目望所及无不是白云所织成的云海,白茫茫的再无异种调色,似乎在这一霎间变成了盲汉。风淡云居,滔滔万里,促使他俩感到自己的渺小,再由自卑而生畏。

  由于心怀万分惧意,再有脱尘逸世的景象在他俩看来,亦是等同穷山陋水,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不足为怪。

  毛勇这家伙从不修修口德,这才缓过气来,便见他张开血盆巨口怪声嚷道:“他奶奶的,这儿是什么鬼地方?到处都……”

  说到此处,无意中发现段志鹏面带不豫神情、熊志契也以酷寒的目光扫过他一下,心打一突,慌忙改口道:“啊,这里云儿都聚成海了,满眼素白本色,绝无俗尘中的半点荤气秽氛,实乃神仙居身的福祉天地,太迷人了。”斜目瞟见段志鹏不悦神气隐于无迹、熊志契的脸色也回复了古井不波,方能安下心来。

  段志鹏右手一摆,倍显彬彬有礼道:“两位请!”

  马、毛兄弟转过身来,游目四顾,眼见周围怪石嶙峋,残雪皑皑,细水潺潺,绝无一花一草。数只喊不出名目的灵鸟,全身色彩光鲜,艳丽抢眼,尤其是羽毛光耀照人,予人一种脱离俗世忘忧的想像空间;唳鸣阵阵,足以媲美笙簧所吹奏的无上音韵;相互振翼飞扑,无忧无虑地嬉乐邀欢,若是叫终生为名缰利索所束缚的人看来,相信除了羡慕之外也仍是羡慕了。

  视线再投远一点,清晰可见在数丈开外,两座巨岩叠峰峙立,高低几乎无有差别,好像两座门扉闩锁在当路,仅留下中间一道五尺多的缝隙。至于岩后的风景,便须穿过这两扇岩门方能一览真章,此情此景怎不令人深叹天造奇物妙景,非人力所亦能也。左首岩面上还镂刻有“融门主地龙翱山”七个红底正楷,字体巨大、镂劲深湛,十分衬托融门在江湖上的威名地位。

  跟着段志鹏师兄弟俩走了不少石板路,转过岩扉的那道缝隙,眼前所见又是另一番奇妙光景:

  屋宇数量超越百间,全数遵依九宫八卦的方位罗列,暗潜玄机,道理极尽奥邃莫测;砖黄瓦青、柴扉板窗,全部呈现一派朴素洁净,象征修玄中人澹泊性志的高尚节操。其内一座结构庄重威严的祠堂,乃是供祭着融门开宗始祖、创门祖师、历代掌门至尊、若干本门杰出人物的神主牌。东北角上更见一大排低矮石屋,烟囱直耸,炊烟袅袅,那便是厨房、饭堂所在地。

  当道建有一座六角凉亭,精巧奇特,姿态瑰丽,富含浓郁的古建筑味道,顶上六个龙头栩栩如活,飞檐挑角特为夺目;亭内天花板上绘有朵朵的海棠花、月季花等花种;四周梁柱上彩画油漆,绘有飞禽走兽、山水佳景,别具异样美态。数株百年古松粗壮英姿,形态各异,让雨水浇得愈显青翠葱茏,围绕在凉亭东、南、北三面,有幸欣赏到夕阳斜照下映入亭内的霞彩,才使人感悟到腾出凉亭西面的好处。

  脚下皆是飞云腾雾,大部分时间都是高及半膝,即使是苦苦睁大肉眼,也不大看得清地上的样貌,特能增添神奇的氛围,使人满心如临仙境,能够毫无保留地、快速地卸掉凡间一切烦恼忧愁。

  正当马、毛兄弟赏玩兼且赞叹不止的时候,猛闻呼的一响,一件物事激飞而至,势挟劲风,说到便到。他俩狂吓一大跳,在急智地操控下,未敢鲁莽相接,而是侧闪避过,动作还蛮迅猛。

  却见在后面的段志鹏右手一伸,业已轻轻巧巧地抓住射来之物,瞧得分明,乃是一块对弈围棋用的乌铁枰,纵横各划有十九道直线,交叉而成枰面。端详该物,当是采用上等的乌铁所铸,身价着实不菲,重量更是值得吹嘘一番。

  马、毛两兄弟尚自诧异未定,先听段志鹏欢声笑道:“大师哥,你好啊,多日不见,怎么一再见面就赏给小弟一个下马威?这宝枰假若你不要了,转赠与小弟也成,小弟特领你的盛情哩。”

  他一讲毕,旋听一把宏亮的嗓音哈哈笑道:“做师兄的只想试试师弟手接暗器的功夫,完全是抱着一份切磋的诚意,你千万不可误歪了意。这乌铁枰乃愚兄闲时消遣的凡物,全无贵重可言,岂能入得贤弟你这位大行家眼里去?”

  其时,望见凉亭后的树林内人影错晃,乘电疾至,两处相距也有数丈之远,然而就在呼吸的工夫里,便见说话者已经挺立在段志鹏等人跟前。

  马、毛兄弟俩举目打量段志鹏口称的这位大师兄,见他身段壮硕高大,面方阔宽,目光如炬,一张别具特色的鹰嘴,形相格外赫然显威,着有一袭青白衫裤。他正乃融门当今师尊首徒,姓况取名志悲。

  二十一年前,龚念庶路经直隶西北的涿鹿县,在郊外荒林中闻见婴孩哌哌的哭声,循声寻至,抱回龙翱山养育,并收为开山大弟子。这况志悲练武恰似颜志悫所说的那样,勤快得要命,但若论起在办事方面的稳重、酬酢交际方面的灵活,则是大大不及段志鹏。因他鲜少在外面走动露脸,因而名气也没他师弟的响亮。

  熊志契一脸肃然地向大师哥作了一礼,然后默然站在一边。

  况志悲大感讶然,奇问道:“怎么四师弟你会和二师弟一块上山来呀?”

  段志鹏含笑道:“也没啥奇怪的啊,这便证明咱们四师弟推玄求卜的火候越发精纯,咱们两个当师哥的也好生高兴!”

  况志悲点一点头。

  熊志契最受不得有人当面称赞的,面腮显得老大不自然,忙着谦虚道:“实是二位师哥过誉了,小弟受之汗颜无地。”

  况志悲双眸神光强烈迸射,笑着对熊志契道:“既然是师哥们称赞你,师弟你也不必等不及地打谦否认啊,是便是呗,糊弄不了人的。对吧,二师弟?”

  段志鹏欣然道:“师哥正是说出了小弟的心声。”

  此时况志悲拉着二师弟的手,显得分外亲热,满脸喜容道:“咳,可把你盼回来了!我说好师弟呀,你也真是的,这一趟怎么就去了那么久,该不是呆在外头久了,吃香喝辣的,就再也过不惯山上的清贫日子,忘了师尊、为兄等人?”

  段志鹏笑道:“你知道的,去回晋阳也该需要一些时候,到了龙鞭庄时更不能一坐便走,而自庄主以下的人又都很好客,就此住多了几日,也是常理嘛。至于对恩师、大师哥、四师弟你们,小弟是无时不挂得牵肚割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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