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雷霆之劫
我按照有狐说的那样，将他带到了合宇城外。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我看着合宇城内繁荣平静的样子，淡淡地说，“你自己保重。”
有狐点点头：“是。妖君，后会有期。”
“有缘再见。”
我转身离去，走了没几步便听见有狐的呼唤。
“帝萸！”
“嗯？”
我回头，只见有狐指着自己头上的那抹红色，郑重其事地说：“即使你记不住我的样貌，请你务必记住它，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的心在那个瞬间变得柔软起来，不禁笑着回应：“好。”
人生无常，谁能保证余生真的会再见呢？到底是年轻好，总是有着不可计数的梦。
既然都走到了这里，我也该去看看故人。
走了好一会儿，我的脚才踏入魔界的地盘。
没错，我要见的人是魔君。魔君烈弑与我，是上千年的知己好友了。虽然他行事阴损毒辣残酷不仁，到底对我还是没有加害的。反而是我，自从臻珂死后，但凡有事拿不准主意，就要去他的魔君殿胡搅蛮缠一番。他总是头痛不已，可是却没有赶我走。
当我走进魔君殿，才发现烈弑正在处罚犯错的属下。
“你们既然如此求本君，放了你们也不是不可，然你们的错失让谁来担负呢？”烈弑见我进来，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招呼又继续说道，“你们的妻子？还是你们的儿女？”
我站在一旁看热闹，心里暗笑。倘若他真的因属下错失而动怒，那还有空跟我打招呼。都多大的年纪了，还喜欢连吓带骂地管教属下。不过这招屡试不爽，一百个里面杀十个，其余的吓唬吓唬，就能镇住大批的人。
“求魔君饶恕！属下再也不敢了！”为首的倒霉蛋连连扣头，“求魔君饶恕属下妻女！”
“好啊。”烈弑冷笑，一掌便将为首的劈成两半，血溅当场。
这家伙又在杀生，最看不惯他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让人送命。
“来人，”烈弑颇为嫌弃地指着地上两半的尸体，“收拾了，再把这几个给我带下去打。”
“是。”魔君护法领命，招呼了几个人过去处理。
待他们收拾好，烈弑冲着我一笑，说道：“上仙今天好闲呐。”
我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烈弑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顾我刀子一样的眼神。
笑了良久，烈弑终于停下来对旁边伺候的人说：“给上仙倒酒。”
“上仙！”我夺过侍从手里的酒壶酒盏朝着烈弑扔去，“让你再喊我上仙！”
“喂！你这家伙！”烈弑挥手挡住了我的袭击，假意怒道，“我好心给你喝酒，你却想要我的命！当真是野狼一样的脾性！”
“呸！谁稀罕你的酒！”我瞪着眼睛，“隔着老远就闻到血腥味了！”
烈弑摇着头喝了一口酒：“几百年了，你还是这么不识货。好吧，给上...啊不，给妖君看茶。”
听他这么说，我才肯罢休，不过嘴上仍不愿这样轻易就放过他：“长久不见，你怎么还像个王八蛋一样。”
烈弑一听，气得连酒盏都拿不稳，定了好久心神才说：“岐萸，你是不想完整地回天宫去卧薪尝胆了吧！”
烈弑这孙子真是个王八蛋！就知道戳人家的痛处！
不过现在我也没有心思再与他逗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今日送人去合宇，时间还够，就来你这看看。”
“你这些年定是委屈吧。”烈弑叹了口气，“我几次想去救你，可惜还要顾全手下的。我是不怕死的，只是怕重蹈覆辙，于你也没有好处。”
我苦笑着说：“你不来，我还能安安静静地过，倘若你来了，恐怕今日就不会有如此谈天的机会了。你且保全自身，万不要惹出什么大乱子，端阳已经是个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了。”
“我听说...你这几百年来每十日就要遭受雷霆之劫，所以命人去查涤心锁的破解之法。”烈弑挥手命侍从们退下，“近日有了些眉目，恰好你便来了。”
“是什么？”我问。
烈弑又喝了一杯酒，缓缓说道：“这几百年来，雷劫来临的时间是否有所变化？我听闻，破解涤心锁的秘籍有两个：其一就是你无爱无恨，它自然就会消失；其二，倘若你的恨意与日俱增，到了它无法控制的地步。那么，你也会重获自由。”
“这涤心锁的发作的时间间隔确实在变长，开始是五日，现在已经到了十日了。不过，现在有趋于固定之势了。”我说。
“那是因为你的恨并不多了。”烈弑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你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慢慢忘掉仇恨了。”
“这不可能！”我拍案而起，争辩道，“我从未忘记过仇恨！从未忘记过帝珂！从未忘记过端阳！从未忘记过过去！”
“可是你依然那样恨吗！”烈弑也吼道，“臻珂死后你恨得日日不得安睡！可是你现在已经可以入眠了不是吗？！你正在被无恪同化你知道吗！忘不掉过去却不够恨意的你！难道要被这该死的涤心锁困住一生一世吗？！”
他的话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从前我以为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仇恨，可是正如烈弑所说，我开始渐渐接受了端阳覆灭这个事实。但如此下去，我既不能无爱无恨，也不能满腔恨意，定然一生一世都逃不出天宫。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下去，再也无心和旁人说话，一心只想快点回到住所。至于是如何跟烈弑辞别的，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当我回到端阳的时候，一道召令迎面飞来。我接住打开，上面写的是：速回天宫。
我心里冷笑：“只不过去见了魔君一趟，天宫就这么急召我回去，真是生怕煮熟的鸭子又长出毛来啊！”
既然无恪如此急切切唤我回去，就是回去也无妨。正好又要到十日，离了天宫也不可。
“追天，你今日去了哪里？”
果然，我刚进天宫还没来得及回寝殿，无恪就在路上拦住了我。
“去了焕城。”
我想尽快结束我们的谈话，应了声就走，结果还是被他拦住。
“你去了魔界？”
我有点不耐烦：“我去找魔君叙叙旧，仅此而已。上仙若是没别的事，小仙告退。”
无恪见我欲走，上前用力拉住我的手低声说道：“别以为本尊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何事，你恨归恨，不要太过火了！”
我蔑视地看着他，嗤笑道：“原来仙尊都知道，那何必再来问我？抓住把柄，再找个由头把我杀了，你也省心我也释然，不是更好！”
“岐萸！你看看你做下的都是些什么事！”无恪的手力气越来越大，我能感觉到他在气急败坏地颤抖着，“放走妖孽，欺凌同门！现在又私下和魔界往来！你知不知道这些事足够你剥除仙骨受刑百年了！”
“仙尊的记性不好吗？！”我甩开无恪的手，怒火中烧，“我已经受刑几个百年了！若我今日做的事足够百年受刑，那你呢？！因为你内心的私欲！你逼死了臻珂！屠杀我族人！然后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我们！是我们不听天宫号令所以才让你们如此吗？！不是！你问问你自己的内心，是不是希望我们天下所有的妖魔人鬼都死光了你才高兴！你如今的罪孽！深重到灰飞烟灭都不能救赎！”
“啪！”无恪一个耳光打来，显然是用尽了全力，令我剧痛不已。我瞪着他，脸上的痛让我的恨就像大海一般涌来，一团火焰堵在我的胸口，不喊叫出来甚不痛快。终于，这团火带着恨意冲出喉咙，我仰天长啸，妖力爆发，红着眼睛向他冲去，怒吼道：“我要杀了你！”
无恪见我的样子并没有恐惧，而是冰冷地勾了勾嘴角。
“往日是我太纵容你，今日就给你些教训！”
只见无恪一面躲闪一面掐诀念咒，很快，我的头上雷声滚滚，电闪雷鸣。
我见有些不妙，即刻想逃，一掌击中无恪胸膛后赶忙脱身。无奈终究是逃不过的，雷霆之劫依然将我拦截，将我刚刚长好的身体，再次重伤。
当我满身是血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的时候，我忽然心如死灰。
我什么也不想求，但求一死。可是，却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仙不会死，想要灰飞烟灭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场我和天宫的对抗中，到底是谁错了？能不能告诉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天宫上的地面，和仙人们的心一样冷。我在地上挣扎着，匍匐着，爬行着。越来越觉得凄凉，越来越恨无恪，越来越内疚。
如果不是无恪逼死臻珂，如果不是我为了臻珂率军打上天宫，妖界就不会受到屠戮，我也不必求死不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一如既往地生活下去，我可能永远都是那样的完满幸福。然而这所有不幸的一切一切，都是无恪造成的！都是他造成的！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就是她，带走！”
我抬头寻着声音望去，原来是漆樰。她向来唯无恪马首是瞻，十足的走狗样子。
听见她的吩咐后，立刻有两个神将将我拖起。我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们将我架到责仙台上绑住。
“岐萸你真是冥顽不灵！”漆樰从神兵架上取下责仙鞭，在手里掂掂，“我看你是妖界出身不想与你扯上瓜葛，可是你却敢顶撞仙尊，当真是不罚你都不行了！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看你还敢嚣张！”
我努力昂着头高傲地看着她，用尽力气说道：“你...是何身份...竟敢...责罚...上仙......”
“你！”漆樰似乎开始并没有将我的身份地位看得太重，如今被我一提醒，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梗着脖子说：“你算是什么上仙？妖孽而已！”
我“呸”了她一口：“你连...妖孽都...不如！”
漆樰急了，把鞭子丢给神将命令道：“顶撞仙尊，鞭笞一百！给我打！”
责仙鞭是上古神兽的筋骨所制，一鞭下去皮开肉绽，非几月不得痊愈。如今罚我鞭笞一百，看来这漆樰当真是恨我啊。
“啪！”神将挥鞭抽在我的身上。只一下，我便觉得口中腥甜，难以忍受的疼痛感迅速占领我所有的神经。我甚至感觉我的伤口上，血液在汩汩地流淌着。
第二鞭，我的嘴角难以控制地渗出鲜血。此时此刻我只想蜷缩起来，以安慰这样的痛苦。可怜手脚被缚，只能徒劳地攥紧拳头。
我咬着嘴唇，不教自己叫出声来。即使狼狈失势，即使被人□□折磨，我都是曾经骄傲的妖君。我不可以让天宫仙人嘲笑软弱，更不可以让妖界同胞看到我有一丝一毫的妥协。我的生命不是妖界的生命，可是我的荣辱却是妖界的荣辱。我绝不能表现得凄惨，因为我身上背负着妖界所有的指望。妖界上下，全都等着我回去带他们脱离苦海，我怎么可以对着仇敌摇尾乞怜！
我这样想着，心里就多了更多的信念。可是我的身体终是熬不住，不知过了多久，打了多少鞭，我的眼前开始模糊，四肢乏力又僵硬不能动弹，冷汗涔涔，意识也开始逐渐地衰退。这一切躯体的减弱在告诉我，我已然承受不了。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已经化为麻木，我的眼里只有挥动的责仙鞭带过的模糊的影像，还有耳边断断续续的来自漆樰的嘲笑。
忽然，鞭笞停止了。
我听见一个神将慌张地对漆樰说：“仙子，已然打了两百多鞭，万万不能再打了！不然追天上仙仙命堪虞啊！”
漆樰此时一定是得意的，不以为然道：“她是仙，之前又是那个什么妖君，哪能那么轻易就魂飞魄散啊？你们继续打，出了什么事也不消你们来担着。”
“漆樰.....”我拼尽全力张狂地笑着，“若有...来日...你...定然会...会死得...很难看......”
漆樰干笑一声，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将她的脸靠近我的脸，她靠得那样近，近到我不得不费力地转过头避开她那插满首饰的脑袋。
“岐萸，你总觉得自己可以拯救你那些卑贱的子民们，其实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漆樰一把将我的脸扭回来，逼着我直视着她，“你救下的那只小狐狸，现在已经变成一堆死肉了！你不是很厉害吗？让它起死回生啊！哈哈！”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的心揪在一起，又愤怒又无助，泪水忍不住奔涌而出，“他并非害人不浅！你为何要取他性命！我们妖只想好好活！你们为什么总是苦苦相逼！”
我好恨！我好恨！！为什么妖就不能好好的活着！为什么妖就要被奴役被屠杀！我恨天宫！我恨仙人！我恨这世上一切给予我痛苦和绝望的人！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想到这里，我的心已被恨意充盈，双眼猩红，爆发出一阵悲怆的怒吼。蓦地，我感觉心脏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慢慢地消失了。
涤心锁！涤心锁消失了？！
没错！涤心锁消失了！
我之前的苦楚几乎一扫而光，内心一阵狂喜。我强力压下这样的快感，依旧拿出一副悲伤之态看着漆樰。
“哟，妖君流泪了呢！我们仙，可是无爱无欲的呢。”漆樰幸灾乐祸地笑着，对着拿着鞭子的神将一比划，“上仙失仪，再加五十。”
“仙子！不可啊！”神将慌忙阻拦，“追天上仙本就重伤，如今又被鞭笞二百有余，这样下去恐怕不妙啊！”
“你废什么话！我让你打你便打！”漆樰不满神将替我求情，一把夺过责仙鞭嚷道，“你不打！我打！”
“住手！”
是无恪的声音。
呵呵，他来了。终于，到了我可以玩弄他于股掌之中的时候了。
无恪，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