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绥绥

  我第一次见有狐,是在两百年前的降妖会上。那时随着我的失势,一场仙对妖的大屠杀随即展开。最残忍的是,无恪命我坐镇降妖,而我反抗不得。

  这就是仙人所谓的慈悲。让我亲眼目睹同族遭受屠戮,还不得不为敌人歌功颂德。

  那时候的有狐弱小却机智,幻化成十七八岁少男模样。即使知道自己马上就会被开膛破肚,仍然面无惧色。

  “妖王会来救我的,”他一边挣扎着偷偷解绳子,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几百年前妖王被你们所害,每十日就要遭受雷霆之刑,她必恨你们入骨,怎么可能和你们这些始作俑者同流合污!”

  我有点惊诧,随即又释然。既然天宫抓了我,就不会不用我所受之苦来震慑妖界。到底是上仙们阴险狡诈,连我们妖界的指望都想断送。

  那时的有狐又怎么会知晓我的处境。败军之将于天宫,十日一劫方可忍受,只是此中屈辱教我生不如死。

  算日子,距离上次雷劫已经有七天了,我的妖力也恢复了五六成。无恪是聪明人,他不会让我的妖力恢复到十成。涤心锁带来的雷霆之劫十日一次,每受伤一次,就代表着要妖力尽失。然而若想此伤痊愈妖力恢复,须要二十日之久。也就是说,他把我的能力,稳妥地控制在他能够掌握的范围之内。

  可是,庆幸的是我是妖君。即使仅仅有五成妖力,我依然可以轻松对付这些小喽啰。

  我怎可,让此等屈辱之事再次发生。

  等我再次看向有狐那边,一个人正拿着一把刀向着他刺去。

  “住手!”我沈声道。

  当了那么久妖君,震慑他人我还是很在行的。

  果然,那几个人打了几个冷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往我这个方向看过来。

  我抿着嘴唇冷冷地打量着他们,思虑着该如何说话。

  “原来是追天上仙。”拿着刀的男子不冷不热地笑了笑,招呼其他人向我行礼,“这是追天上仙,就是原来的…妖君岐萸。”

  看着其余的人一副恍然大悟又心有不屑的样子,我不禁心中火起。手一挥,响亮的耳光便狠狠打在他们的脸上。普通的仙人,自然是受不住这一巴掌的,纷纷踉跄着跌倒在地。

  当他们想站起来的时候,我踱着步绕到他们身后,在一人膝盖处狠踢一脚。那人猝不及防,跪倒在地。与此同时,我厉声喝道:

  “都给我跪下!”

  几个人连忙手忙脚乱地跪好,瑟缩着不敢言声。

  “你!”我指着说话的那个男子,“叫什么名字?!”

  被打了一耳光的他自然是对我又怕又恨,莫说是他,就是其他的人也定然如此。别看他们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跪着,心里说不定就在骂娘。

  只见他稳了稳心神,又回复到刚刚的神色,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刚刚一样傲慢,然后说道:“小仙张显,几百年前的天宫之战,小仙恰好在场。”

  “哦?那...你就给他们讲讲,这天宫之战的始末。”

  “这已经是人尽皆知了,毋需再……”

  “讲!”

  一声怒喝过去,任凭他有再大的气场,都会削减不少,更何况只是个小仙。

  “是...是。”张显显然没想到我这个失势败军的妖君仍然会这么嚣张,只好认怂,哆哆嗦嗦讲了起来。

  我一边装作绕有兴致地听着,一边悄然踱到有狐旁边将他救下,收入宝器中。

  有狐受伤太重,加上倒吊时间过长,已然昏厥。这也是好事,倘若他仍醒着,弄出些动静怕也不好。

  “你们的小狐狸跑了。”又听着张显讲了些时候,我才慢悠悠地发话。

  张显他们忙回头去看,可惜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上仙刚才为何不提醒小仙?!要知道......”

  “我不知道。”我淡淡地笑了笑,转身欲走又回头说道,“若不是你提醒,我怕是都忘记了自己原是妖君来着呢。”

  这种让敌人恨之入骨又不能反抗的感觉简直让我开心到想高歌。

  那一路我微笑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躲开守卫侍从,带着有狐到了自己的房间。

  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出来,我才发现有狐受了不少的伤。不重,却也不轻,休息个四五日才能走动,想要痊愈就要等些时日了。

  没有妖力支撑的有狐已经现了原形,是一只有着洁白毛发和火红四肢的狐狸。细细端详,才发现有狐额间有也有一缕火红,有点像伶人眉间上的一点红。

  处理好有狐的伤,我忽然觉得困倦,便将他安置在坐榻上,自己去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即在半睡半醒之间,我感觉有一双眼睛在床头盯着我看。我努力地睁开眼,才看清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原来是有狐。

  有狐的眼睛极为明亮,看上去单纯又可爱。

  “妖君你醒啦!”有狐还是狐狸的样子,见我醒了格外高兴,只是那一笑显得很是滑稽。

  “嗯。”

  我浅笑着坐起来,伸手把有狐抱上了床。谁都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即使是妖君也不例外。尤其是这么可爱的小动物。

  可是有狐却拿两只前爪捂住了眼睛,一副害羞的样子说道:“妖君为女子,我为男,妖君怎可抱我上床呢!”

  我被有狐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扯下他的前爪问他:“小狐狸,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有狐。”

  有狐还是挣扎着想去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也不想抹杀了这种害羞的天性,于是没有再去抓他的爪子。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你的名字是来源于此吗?”我又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有狐。

  有狐好像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说:“不是的。”

  “那是怎么来的?”

  “这个嘛...”有狐用头在我的背上蹭了蹭,“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在河边玩儿,几个人经过看见了我,便高声喊着‘有狐!有狐!’。那是我第一次听懂人的语言,所以我便用有狐来做我的名字。”

  “原来如此,”我闭上眼睛,“我还是乏得很,想再睡一下。屋子里有吃有喝,你且安心养伤,千万别去院子里,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好吧。”有狐应了声以后就再也没有发出声响,渐渐的,我也再次睡着了。

  在梦里,我又见到了臻珂,我的爱人。他是端阳前一任的妖君,那个时候人人都叫他帝珂。后来,端阳无端被天宫责难,死伤无数。为众生子民,他选择牺牲自己拯救端阳。那一日他自刎于端阳城门,破碎得连内丹都不剩,无恪上仙便给了端阳大赦。表面上看,是恩怨了结,可是在妖的心中,那只是恨的开始。

  谁能知晓我看着他一点点破碎化为灰烬时那种悲哀悲痛的心情。

  “珂!不要!不要离开我!”

  我满头大汗地惊醒,恨意又在心中不断地蔓延。

  终有一日,我要让天宫,付之一炬。

  我蜷缩在角落里,夜里的漆黑令我逐渐地平静下来。我下床,点了跟蜡烛。

  “我窥探到了妖君的梦境哦。”有狐在我身后忽然说话,吓了我一跳。

  我在桌前坐下,一边倒茶一边说:“别人的事,不要管。”

  有狐走到我对面,已然化身成初见那个十七八的少年。只是那缕火焰,还是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眉间。不愧是狐狸,此等样貌,堪为天人。

  “妖君,你想端阳吗?”有狐问。

  我苦笑了一下:“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受制于人,生死都不能自己掌控,哪有权利怀念旧城。”

  “帝萸想不想恢复端阳曾经的繁盛?有狐可以帮你。”

  我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草草应了一句:“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如果我做成了,妖君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有狐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我抿了一口茶,点了点头。

  “说说看。”

  有狐看着我的眼睛,缓缓地说:“忘掉帝珂,和我在一起。”

  我听了心中由惊转怒,大力将被子摔在桌子上:“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说这些混账话的!”

  有狐愣了愣,随即换上了一副笑脸:“只是和妖君开个玩笑,没想到惹得妖君生气。是有狐失言。”

  我不知道怎么去接有狐的话,索性低头沉默不语。

  过了良久,有狐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妖君......”

  “什么?”

  “明日可否送我去合宇。”

  我抬眼看他:“你要去人间?”

  有狐点点头:“躲在合宇也是上策吧,离妖界近,又不容易被发觉。现在端阳大乱,好多妖都离开端阳了。”

  “端阳不再啊。”我轻叹道。

  之后便是一夜无话。我不知道有狐那时为何要说那些不入耳的话,便权当他是真的在玩笑。

  第二天一早,我刚刚把有狐收在宝器里,无恪便来了。

  我知道他早晚会来,就像知道猎物逃跑的猎人总是要训斥猎狗几句一样。

  “追天,我不希望你再做同样的事情。”无恪说。

  我假装收拾床铺,并不言声。

  无恪似乎看出我是故意不言不语,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又说道:“你该知道你现在是上仙,不是妖君,事事都必须做到严谨。否则一旦事发,仅凭我一人之力是无法护你周全的。”

  猫哭耗子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只能也跟着虚情假意地行礼道:“多谢无恪上仙体恤宽容,追天受教。”

  “你总是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害你。倘若我真的想伤害你,早在天宫对决的时候......”

  又在旧事重提。这确实不是害我,这是在活生生地折磨我。

  “上仙若无他事,请离开敝院。追天还有杂事,就不留您了。”

  无恪无言,只有起身离开。

  “告辞。”

  “不送。”

  看着无恪离开的背影,只感觉我浑身都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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