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

  夜晚的天空,不再是湛蓝,披上了一层昏黄的外衣。红绿灯变换着,此时我与燕子在等待绿灯亮的那一刻。行人匆匆忙忙,燕子有些困意了,我与她一前一后走着,她那被路灯拉长的身影与我平行。没有任何言语,她径直往前走,我沉默着走在她身后。小泽和小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燕子回家后便去洗浴了。我无视小泽如何挤眉弄眼,置若罔闻的坐在沙发一旁,丝毫不顾自己是否成为了电灯泡。小兰对我笑了笑,便起身回了卧室。我很难想象小兰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孩会喜欢上小泽,就如同我吃西瓜时,竟然吞下了整块西瓜皮一样。

  “工作怎样?”小泽嘿嘿笑着说。

  “还行,应该比你打算介绍给我的工作轻松吧。”我说。

  “这倒是事实。”他说,“不过为什么你要用‘应该’这个词。”

  “这个词修饰你,恰好。”

  小泽白了我一眼,将桌上的一瓶拉罐用力拉开,发出“嘭”的一声,声音清脆响亮。不过他并不打算给我喝,自己狠狠喝上一大口,然后打了个嗝。“你知道么,我一直把你的话当成是喝汽水。”他放下手中的拉罐,看着我说。

  “不管怎样,它终究会被排出来。”我说。

  “嘿嘿,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这都被你知道了。”他嘿嘿一笑,那笑容很坏很得瑟,也很熟悉。就如同小时候他把我推进水塘里,自己站在岸边看在水里挣扎的我,没心没肺的笑是一样的。

  “我没住进你心里么?”我有点惊讶,如果说我是他肚里蛔虫,那么,他的肚子得有多大。

  “额,你想多了吧。”他又喝了一口汽水,接着又长长吐了一口气,“我心里地方小,容不下你的。你还是来我胃里吧,不管多大,都能消化。”

  “得了吧,算了吧,够了吧。”我说,“谁不知道你有胃病啊,这能进去么?进去了还不得真的被你排出来,排不出来不也得感染上什么疾病?”

  “哎,你这什么话,这话说的让我生气了啊,这不明显的是在嫌弃我么?”小泽说着,整张脸变得有些严肃,但我知道,那并不是忧伤。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可以选择将我先前说过的话再加以修辞么?让你彻底明白,我说的全是事实,而且,这压根就谈不上嫌弃。”我笑着说,这倒是真的,不管小泽以前如何邋遢,我还真的压根就没嫌弃过他。

  “去你的。”他笑了笑,“不过说真的,我们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吧。”

  “嗯,一年零三个月十五天。”我回答。

  “额,记这么清楚干嘛?难道你是如此的舍不得我?”小泽一脸惊讶,做些自我感觉很是感动的样子。

  “不是,你走的时候找我借的十元钱到目前为止仍没有还我。”我记得很清楚,他的确做过这件事,而且还说每天涨一毛的利息,那么算下来,我也有一笔不少的收入了。

  “额,你肯定记错了。”小泽很是肯定的说,“当初是你还我的,不是我借,是你还我。嗯,的确是你还我。没错,就是这样。”他一边说,一边思索,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当小泽重复说出几个“是”的时候,他一定是在找方法逃避让他尴尬的事。

  我不再言语,躺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却只能透过落地窗帘的缝隙看到街角转弯处的路灯,在城市里,它们都是一样的,散发出暗黄的光芒,守护路人的梦乡。窗帘间隙中那陌生的路灯,像极了我家楼下的那盏,一样高,一样的颜色。不同的是,我不认识它,它也不知道我。小泽躺在沙发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打着呼噜,让本是安静的客厅变得有些旋律。

  燕子和小兰也关了卧室的灯,大多数人都睡了,但对于有些人来讲,白天黑夜其实没什么差别,双眼一闭白天就是黑夜。子树的卧室,电脑一直在运转,偶尔会传出几声用力敲打键盘的声音。我蹑手蹑脚的走近他的房门,怕声音太大弄醒了打着呼噜的小泽。轻轻敲了敲子树的房门,我便走了进去。

  他看了看我,小声的说,“还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亮来自这台轰鸣的电脑。我在书桌旁边坐下,除了床,也就只有这里可以坐的了。

  子树在写稿子,他的头微微扬起,偏着脑袋,沉思一会,然后双眼就盯着电脑屏幕,并不看键盘,双手迅速敲打出脑海中所想出的字符。每隔五分钟,他又会如此,头微扬,思索一分钟左右。我离他很远,所以我只能看见电脑上他所打的文字越来越多,但内容我并没有看清楚。十五分钟后,他伸一下懒腰,然后便起身打来卧室的灯,接着又出了卧室。我打量着他的卧室,这个他暂时居住的家。房间摆设很少,房门对着的是一扇窗,落地窗帘捆绑着立在一旁。窗台上有三个盆栽,一个种着芦荟,一个种着仙人掌,还有一盆种着一株兰花。窗台下右边便是电脑以及一些插头,左边便是一个小衣柜,床是横摆着紧靠衣柜的。书桌就在门的右边,桌子紧靠着墙,桌上有一支钢笔,一盏台灯,几本散乱的书。本来并不是很大的房子,在这些简易的设计下,挪出了很多空间,倒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子树拿着两瓶水进了卧室,轻轻关上卧室的门,并将右手中的那瓶水递给了我。水是冰镇过了的,冰冷的感觉穿透我的手掌传达至我的脑海里。我的毛孔能感受到,水被融化后的模样和动作。

  子树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还是冰镇了的纯净水好喝,真解渴。”说着他将瓶盖盖上,但又犹豫了一下,又拧开瓶盖,把玩在手心中。“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睡不着而已。”我说。

  “额,原来是寂寞让我陪伴你呀。”他笑了笑。

  “并不是如此,只是睡不着。”我说。

  “只是睡不着。”他重复了一遍,“你有心事,对吧。”

  “这是你的猜测么?”我说,他让我想起了那家咖啡店里的男孩,他也如此猜测过。

  “不算是,我从你的眼睛里看了出来。”他说。

  他们都说从我眼睛里看到了这些,可我自己并没有任何察觉。这可能是为什么我只能看见他们,而不能看见自己一样。我总认为自己伪装的够好了,其实早已暴露无遗,只是自己看不到罢了。

  “当我问你是否有心事的时候。”他继续说,“你的眼神很平淡,没有一丝一毫变化。眼神没有闪烁,眼珠也没有转动。我就猜测你可能是经常面对这个问题,导致对这个问题变得有些麻木,有些习以为常了。就好比,你不会惊讶电饭煲里能煮出香喷喷的大米饭一样。而且,重要的是,你说的几句话里,前半句有些否定,后半句却是极为肯定。喜欢这样说话的人,往往会有心事。”

  “这么说来,你也有。”我说,子树有些诧异的看着我,然后,我们俩相视一笑。

  “我这算是把自己卖了么?”他笑着说。

  “不算是,算是坦诚相待吧。”我说。

  “坦诚相待么。”他说着,示意我往身后的墙上看,书桌的正上当的墙上有一个相框,是燕子,小兰以及子树三人的合照。照片应该照了很久了,三个人脸上的稚嫩还没有完全褪去。燕子站在最中间,小兰在右边,子树站在左边。

  “你认为什么才是真正的有价值?”他突然问。

  “自己的付出得到相应的回报,这便是价值。”我说。

  “一定要有回报,才算是有价值么?”他问。

  “至少有价值的事物,它应该有一定用处。”我想了想,回答道。

  “这是必然。”他笑了笑,在一旁坐下,“其实,我们所期待、所守护的,便是最有价值的。”

  “的确如此。”我说,我一直认为我与晓之间的那并不短暂的爱情,便是最有价值的。因此,我将它固执的小心珍藏,细心妥放在心里深处。

  “我一直守护这份对于我来说,最有意义和价值的感情。”他回忆着,脸上充满甜蜜,“我们三个来自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村庄,而且我们还是邻居。小兰,是我堂姐。”

  我并不知道小兰是子树堂姐,他们三个来自同一个地方我倒是知道。我没有打断他,他在向我诉说他所守护的,我能做的莫过于仔细聆听。

  “燕子打小成绩就好,在我们那个地方,燕子这样的人是很有出息的。她也挺争气的,小学,初中,高中,她都是班上第一,有时候也会是年级第一。那时,我和表姐挺羡慕她的。大家都喜欢她,她很有礼貌也很懂事。只不过我和堂姐打小成绩就差得一塌糊涂。不过后来,她辍学了。堂姐和我也辍学了,我们三个人就来到了这座城市。”

  “燕子为何辍学?”我有些疑惑,我成绩差但也没有辍学吧。

  “她受过伤。”他的表情有些惋惜,也有些愤怒,“燕子很单纯的,所以她也单纯的容易受到伤害。以前她很爱笑,笑的很甜很美,现在很少看见她笑了。她是个倔强的女孩,倔强让她认为离开才会彻底的忘记。而忘记的最好方法便是不再去相似的地方,触及她所不愿意要的回忆。”燕子是个倔强的女孩,正如她跟我说的一样,她不喜欢有瑕疵的感情,若有,她宁可选择忘记。

  “一年前,我们便来到了这里。那时,我们不知道做些什么好。堂姐很纯朴,在一家大酒店找到了一份服务的工作,燕子就在那家书店找了工作。当时我们刚租房,通过一些小广告找到这,小泽已经搬了进来。而且最有趣的是,堂姐和他竟然在同一家酒店上班。这也是为何他俩走到一起的前提吧。”

  我点点头,这便是最重要的原因吧。“你喜欢燕子。”我说,这并不是猜测,他的语言,他所流露的表情,告诉我的便是这个答案。

  “不是。”他摇摇头,微微叹息,“那不是喜欢,比喜欢更为浓烈,更为重要。”

  “燕子知道你的心意,但你可曾有过表达?”我问。

  “没有,她的确知道。毕竟,我堂姐可和她是最好的闺蜜。”说着,他喝了一口水,水的温度还是很低,他也最终把瓶盖盖上。

  “你看见了窗台上的那三个盆栽了吧。”他突然问我。

  我点点头,一盆仙人掌,一盆芦荟,一盆兰花。

  “它们三个就好比是我,堂姐和燕子。我认为燕子便是兰花,但她说自己只是芦荟,叶的边缘有刺,可以保护自己,而不愿做那随风摇曳的兰。但,我却慢慢发现,她其实已经快变成了仙人掌,浑身是刺,谁也不能轻易接近她,不去触及便不会受伤流血。她说,仙人掌开的花并不美丽,却满是坚强。”

  子树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手上的表,快十一点了。我突然发现,一直握在我手中的水,竟然有了一丝温度。

  “我没有什么过高的奢求,只是希望能陪伴着她,直到她找到自己的幸福为止。公主在嫁去往邻国王子家的路途上,她的骑士会一直紧紧相随。”

  “或许对于燕子来讲,她不需要骑士呢?你的付出还值得么?”我不忍心这么问,但这是事实,因为他也知道燕子是个倔强的女孩,童话故事并不会发生在她身边。

  “只要她不撵我走,便足够了。”他说。

  “如果,她撵你呢?”我问他。

  “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做。她不会让人认为她不够坚强,如果她做了,她会认为这是自己不坚强的体现。她不需要骑士,但她也没必要去撵走走在她前面的或者后面的人。她若这样做,也算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了。”

  “你不在乎她对你真实的感情么?”

  “在乎。”他苦笑着说,“所以我没有对她说过任何我内心重复了千百次的那几个字。有些东西埋藏在心就好,有些事情不必要去挑明。不说出来还好,说出来彼此都会尴尬,或者朋友都没得做了。”

  “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我说。

  “但,这就是现实。”他笑了下,“你能否认么?”

  “这还真的不能。”我笑着回答。“但,有些事情不挑明,不就永远没有希望么?”

  “但,至少不会过于失望吧。”他回答,“这么晚了,你不困么?”

  “只是睡不着。”我说。

  “只是睡不着。”他重复着,“怎么不喝水?”

  “不渴,便没必要喝。”我说。

  “只是不渴么?”

  “只是不渴。”

  “君子之交淡如水么。”

  “君子之交‘凉’如水吧。”

  我没有过久的停留,子树说他还得写一章故事,我便出了房间。小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卧室,沙发上空荡荡的。我将窗帘拉开,可以更宽敞的看到外面的景色。远处的公路上,红绿灯数着秒等待。车的鸣笛很少也很小,城市的天空染上了晕黄的光辉。刚来到这里,一切都还很陌生,我就像一只流浪的猫,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却满是希望的地方。

  不得不承认,我睡不着,可能是太过于兴奋了。我躺在沙发上,静静听着歌,希望自己能在不知不觉中熟睡去。当我闭着眼享受这份宁静时,客厅的灯被点亮了,那光芒有些刺疼我的眼。我睁开眼,看见的是燕子。她穿着粉红色的睡衣,有些惊讶的看着我。

  “你梦游了?”她问,有些迷糊。

  “不是梦游,还没有睡。”我回答,“倒是你,大半夜干嘛不睡觉?”

  “口渴,喝水呗。”她说着,在客厅的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放在嘴边浅浅喝了一小口。

  “倒是你,大半夜的坐在沙发上吓人啊。”她用餐巾纸擦擦嘴边的水滞,问我。

  “只是睡不着。”我说。

  “有毛病。”燕子嘀咕了一下,然后关了灯,回到自己的卧室。她突然停住,然后转身对我说,“只是睡不着,注定睡不着。”说完,便轻轻关上了房门。

  我慢吞吞的挪动身子离开沙发,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少了,只剩下孤零零的路灯看着十字路口,眺望着远方密密麻麻的灯光。小泽的呼噜声响彻整个房间,若房间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小兰她们可不能安心入睡吧。我耳边还隐约听见子树双手敲击键盘的声音,似乎看到了那些跳动于他指间的文字。

  这个夜晚倒没有失眠,我没有一丝困意。听着小泽的呼噜声,望着窗外的天空,就那么傻傻的盯着……慢慢的,云层在移动,天空有些泛白……正如我所说的一样,只是睡不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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