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赌胜
征和五年（公元前88年）一月，千人卫壁和丁军候率领北道汉军吏士三十七人折返疏勒。不过二个月的时间，疏勒国的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西域列国都已知晓中夏弃绝西域，西域汉军全部撤走。不待匈奴仆僮都尉率领北道列国的叛军卷土重来，姑墨盟属三国中的小小尉头国都敢悍然侵袭疏勒，如今疏勒北鄙的盘橐塞和涅盘城均已陷落，沦入尉头人之手。疏勒王惶惶不安，王宫大殿内吵吵嚷嚷，众疏勒贵人意见各异，抗击尉头和投降匈奴二种呼声争论不休。
丁军候率领的汉军吏士重返疏勒，疏勒君臣和国人欣喜若狂，投降匈奴之议遂止，疏勒君臣决意抗击尉头，收复盘橐塞和涅盘城。尉头国胜兵不过一千人，盘踞涅盘城和盘橐塞的兵力不会超过五百人，丁军候请得一千名疏勒兵士和千人卫壁统领的三十七名汉军吏士收复盘橐山的二城。
涅盘城和盘橐塞，对于汉军吏士来说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也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二城不仅仅是疏勒和莎车的屏障，更是汉军吏士扬威西域的疆场，伤痕累累的墙垣上铭记着大汉男儿的尊严和荣耀。前年九月至十二月，丁军候率领疏勒军民守卫盘城，以千余军民独抗万余名叛军三个月，叛军久攻不下，最终铩羽而归；去年三月，故军司马越斗还和丁军候一起火烧涅盘城，将叛军囤积的数万斛粮秣付之一炬。而盘橐塞，汉军吏士更是从前年九月持续守卫到去年十月，以数百人坚守十三个月之久。
疏勒大军兵马倥偬，旌旗招展，逦迤东行。鱼服心中暗暗忧虑：匈奴仆僮都尉统领的北道姑墨三国叛军，拥兵万人，历时数月，都久攻不下的坚固城垣；如今区区千余名疏勒兵士能攻克涅盘城和盘橐塞吗？叛军固然是破城乏术，但是敌寇的攻城之术已经是百般施展，精锐尽出，奇谋迭现，器械翻新。仅仅涅盘城之战中，敌寇就施展过《墨子》所述：填壕、毁栅、冲车破门、火攻、飞钩、套索、架梯、蚁附、羊坽积丘、轒辒掘突、内间、轒辒凿垣，不下于十种攻城术。盘橐塞之战中，敌寇更是绝水断粮以困厄守军。即便汉军攻城，所用攻城术亦不过如此吧！而且《孙子兵法》有言：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用兵之常理，攻伐五百人的敌军，当需二三千人的大军，攻克五百名敌军据守的城垣，当需五千人的大军。一千疏勒军队对于深壕坚壁内的五百名尉头兵卒，丝毫不占据绝对优势。即使五百名尉头兵卒分兵据守涅盘城、盘橐塞二地，疏勒军队攻克坚壁深壕的城塞，也当需要三千人以上的大军才有胜算。
鱼服正在凝神思虑间，听到丁军候正和千人卫壁在谈笑戏谑。丁军候畅怀肆意地对千人卫壁笑言道：“前年九月，贼寇初至，君守盘橐塞，我守涅盘城。如今我与君相约，我收复涅盘城，君收复盘橐塞，君意以为如何？”
当年，丁军候防护涅盘城，千人卫壁修筑盘橐塞，二人都是倾尽心力地苦心经营，修缮城垣，深掘沟壕，制备战具。涅盘城位于荒漠之上，墙高壕深，防备严密；盘橐塞位居盘橐山中，石墙壁垒，坚固异常。但涅盘城大，尉头守军亦当有三四百人；盘橐塞小，尉头守军约有百余人。虽然二城都不容易攻克，但仅就兵力多寡而言，当是涅盘城的破城难度更大。
丁军候见千人卫壁颔首应许他的提议，愈发兴致勃发起来。他便要与千人卫壁赌胜，豪言道：“全军分战事先后，分别交由你我二人统领；我领军先取涅盘城，君领军后取盘橐塞。但仅仅各司其职，也是乏味无趣！不如今日以收复之期赌上一局！你我以葡萄醇酿十坛为赌资，谁能用最短的时日攻城拔塞，便是胜者！”
千人卫壁略微皱眉，说道：“兵者凶器，战者危事。安能以军国大事付之以赌徒嬉戏？！”
丁军候嘿嘿一笑，揶揄他道：“卫君恐怕是在忧虑技不如人，赌输与我吧？”
汉军吏士闻听二位长吏赌胜，纷纷呱噪起哄，怂恿千人卫壁参与赌胜；众人群情兴奋，士气如虹。收复之期愈短，愈能鼓舞士气；千人卫壁也不好拂逆众吏士攘臂奋勇的士气，苦笑着勉强应诺，就以二城收复之期赌胜。西域汉军吏士多是喝雉呼卢的赌徒，素来喜好挽满、弹棋、格五、六博、蹴鞠、意钱之戏。如今见到现有赌局可押宝，众吏士纷纷扰扰地慷慨解囊，就地筹措赌资，各自计筹算码，就连疏勒兵士闻听赌局也兴致勃勃地交纳钱财参与赌胜。
丁军候见千人卫壁已经应诺对赌，笑着问道：“我收复涅盘城必在旬日之内，卫君收复盘橐塞又需要几日？”
千人卫壁不由得一怔，应答道：“丁君勇气可嘉，我亦不落人后。如若丁君能在旬日之内收复涅盘城，我亦当在旬日之内收复盘橐塞。”
旬日便是十日之期，今日丁军候和千人卫壁对赌，都约定以一千疏勒兵士十日之内分别攻克涅盘城和盘橐塞，而当年匈奴仆僮都尉以一万姑墨三国联军围攻数月，都未能攻克涅盘城和盘橐塞。参与赌胜的吏士啧啧吐舌，交口称奇，却也因二位长吏胆色雄壮、气魄豪迈而倍感欢欣鼓舞。
鱼服本来就不齿赌博之举，各约十日之期收复二城自是胜负难料，丁军候收复涅盘城的十日之期更是困难重重。可是看着丁军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鱼服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士史鲁奎，他本来就是能轻松如意潜入城内的侠客。前年九月时，士史鲁奎那次不露痕迹的出城劫掠西域商旅；还有去年三月时，士史鲁奎匪夷所思地夺门夜袭涅盘城；端得是飞檐走壁、来去无踪，丁军候必定是要派遣士史鲁奎故技重施。可是去年三月夜袭涅盘城，全军趁着大雾和夜色潜行突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敌寇猝不及防，毫无戒备。此次大军行进浩浩荡荡，大张旗鼓东行，敌寇必定战战兢兢，守御防备周全。而且去年三月夜袭涅盘城之关键，在于神出鬼没的士史鲁奎赚开城门，此次敌寇必定汲取教训，加强城门防护，断然不会重蹈覆辙，丁军候率领的疏勒军队万难再次从城门突入城中。
行军十余日，丁军候统领的疏勒军队抵达涅盘城下。前年九月至十二月惨烈的涅盘城守城战过后，外城残破，惟余内城。去年一月疏勒放弃了残破的涅盘城，全城军民悉数撤走，此地只余下一座空城。去年三月火烧涅盘城之后，内城屋舍更是成为瓦砾焦炭。但是涅盘城为盘橐山下的重镇，为疏勒国东北边鄙的屏障，也是北道叛军侵入疏勒中途补给的仓廪之地，位置举足轻重，其地可控千里。此后经过先后占据涅盘城的姑墨三国联军、疏勒军队、尉头军队一番休整草创，倒也初具规模；虽然外城已是断壁残垣，但是内城仍然墙高壕深，狭小的城内新建的屋舍栉比鳞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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